“紧急情况!紧急情况!城东郊区出现未知生命体!”
凌晨时分,507研究所内红灯大作,警报声混合射灯响彻一楼至顶楼宿舍,待到一群人连拖鞋都没穿就滚下楼来准备呼人时,警报声停下了。
有人接下了这个任务。
高清液晶显示屏上,伴随着一阵窸窣声,工作记录仪被从口袋里扒拉出来,屏幕从黑暗转变成了昏暗夜色。麦克风收进那头的诡异狂风,呼啸过后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记录仪里的那片天地被彻底与城市的其他部分隔绝了一般。
掌镜人终于将镜头对准自己——
那是一张相当年轻的脸,掖在耳后的黑发将皮肤称得无比苍白,明月与漫天星斗将光芒完全倾倒于他也照不亮浓黑眼睫下的眼瞳。他定定地看着摄像头,语调毫无波澜:
“此次行动执行人有且仅有:林祈。”
说完这话,林祈便将记录仪别在衣襟,独自走向死寂的黑暗树林。
咚!咚!声音离他不远,有东西在撞他的结界,但更近的是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声音从土里一点点往外冒。
是鲜血。无边际的暗红转瞬间铺满地面,林祈却像毫无察觉一般踩着濡湿的土壤一步步向深处走,几乎不可察的暗芒围绕在他周身。四周安静得不像话,连树叶摩擦声都没有,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
很轻很轻的凉风覆在他的肩膀上,可哪里有风?
他的脚步倏地停了,脚步声却没有停下。
就在下一瞬,林祈侧身的动作与那扑出来的血红人影重叠,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与某种柔软的□□擦过。
无数身处炼狱般的尖叫骤然炸开这一片黑暗!
林祈周身的暗芒顷刻爆发,照亮了周边堪称比地狱更为可怖的场景。
树林并不是黑暗的,而是无数血红人影一个贴着一个遮挡住了所有能透进光的空隙,布满血丝的眼球一颗颗死死盯着林祈,嘴角张开到撕裂至耳根,下颌与上颚完全折断,他们的身上,肌肉和神经仍然抽动着。
咔哒,他们齐刷刷的将头折向林祈。
林祈有千百万种在眨眼间将这一切清理干净的手段与相匹配的能力,以杀戮换取片刻安宁,但他没有,就像此前的每一次一样,在第一具血尸扑上来的时候他选择了避让,接下来的每一具也是如此。他纵身落在树梢,脚尖点着枝叶,群尸追寻着他的味道涌来纷纷聚集在树下,一具挤着一具,一具踩着一具,血肉挤压的黏腻声在夜间蠕动。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任凭鲜血淋漓的手指攀上他的鞋面。
“幽光照影,心离八苦。愿汝随愿,往生极乐。”
数千具血尸应声倒下,寂寂的一刹。他关闭记录仪后忽地听见这里还有别的活物。
一人慢条斯理地踏着血肉走来,停在树下仰望着林祈,开口道:“林祈殿下风采不减当年,蠢笨也不减当年。”他看也不看地上的死尸,随意踢开脚边的头颅,牵起嘴角,“想见殿下一面真不容易。”
林祈反手擦去脸上的血液,垂眸静静看着他。这人身上灵气与魔气混杂,是神——堕神,除此之外林祈对这张脸没有任何多余的印象。
“殿下贵人多忘事,怎么会记得一个小小的、卑贱的我呢。”枝叶半遮半掩地挡死了月光,阴影蔽在那人的脸上,将一张原算是讨喜的笑面盖得沉郁,一双眼睛却出奇的亮。他这么说,声音里没有半点不满,反而是一种诡异的悠长语调,“殿下,我能有今日全是因为您呐...呀,殿下被它们弄脏了,我帮您擦擦。”
长风突至,将飞身掠来的那人困在半空,竟动弹不得,无形的锁链越收越紧,他脸上的笑居然越来越大。林祈的脸色与五官勾勒都称得上冷冽,偏偏眼睫浓长,平拉出潋滟的意思。他的耳边嗡鸣不止,不知道是因为窒息还是兴奋,“殿下连踩死只蚂蚁都嫌脏,要为我破例吗?”
林祈神色不变,是问也是陈述:“你杀了他们。”
那人的脸已然涨红甚至转紫了,一字一句仍然是愉快的调子:“这里的每一具,都死有余辜,若这还是我的天下,剥皮揎草都便宜了他们。”
这话一出林祈骤然想起了面前这人是谁——褚燃。某朝某代的开国君王,刑罚暴虐嗜杀成性,但瑕不掩瑜,他的功绩远大于恶行,死后封神飞升。
数千年前,九重天。
满天神明静穆,神尊端坐于首。沉重的锁链在褚燃的脖颈间绕了几圈,连至四肢,事实上在如此强大的神压下他连嘴都张不开,根本用不上锁链,只是为了羞辱而已。
要抽他神骨罚他下界已是定数,眼下不过是要看他能够摇尾乞怜到什么程度。褚燃偏不,他一寸寸抬起头,甚至听见了骨头崩碎的声音,剧痛之下他一张口便是混合着内脏碎片的血液涌出:“他们...能死在孤的手上,是大幸。”
神尊身侧的软座空着,褚燃莫名有些恼怒,“那位...”
砰地一声闷响,他的整个上身被不可思议的重压拍进地面,他再抬起头。
循环往复。
浓重的血腥味在高寒洁净的九重天上留不下任何痕迹,众神众仙看着他也没看着他。褚燃这时已经恍惚了,却突然听见一阵细密的低语声。
“林祈”这个他听见最多的名字,他在血红的视野中看见无数匆匆离开的背影。他还爬不起来,扭曲地歪头尽力去找那个自他飞升起就只听过没见过的人——被神尊抚养在高阁中的殿下。
轻而又轻的微风拭去他的血,身体被这样柔软的力量再次充盈,他第一眼只看见一角雪白的衣摆,这人没有为他停留,他就只能看见背影了。
那时的林祈身形比现在更纤细些,衣袍绣满了极为繁复华丽的纹样,流光跃动。
往日高高在上的神尊语气也轻得不像话,他问林祈为什么来。
“我听见他的声音...太吵了。”这是林祈被众神孤立的原因。
在天地初开之时,灵气与浊气并非传说中散布各地抓不着的气,而是天地化物。浊气被封印于地底,灵气由世间的第一位神、如今的神尊——衡清带回九重天抚养长大。照理来说哪怕不是众星捧月也不该是如今这般人人避之不及的,坏就坏在天道能感知人心,这位刚学会说话的天道好大儿又继承了这一点,嘴上没把门再加上神仙并不多高尚,挨个被一本正经地问了些羞于启齿甚至污浊不堪的念头之后,他名声远扬,没有人再敢靠近了。
褚燃听见林祈这么说,他就这么草率滑稽地留下了一条命。往后无数的岁月里他都这样望着这道身影,望着高阁窗棂里箍着的孤寂少年。
他从没有机会和林祈说上一句话,但他光是看着就已经心满意足。
他也确信,林祈知道他,享受他的注视。
直到那年,林祈与神尊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执,负气下界。褚燃得了消息急匆匆去拦,可林祈看着他。
无比茫然地看着他。
“殿下记起我了。”风一凝,随即被击散开。褚燃扭了扭脖子,将魔气攥回手中,四肢松快地凌空走近林祈,“殿下如今孱弱了,原来连天道的孩子也扛不住天罚,天道真是无情。”
“殿下,千年前那个无用的修士......”褚燃后半句话被生生打断在喉咙里,整个人横飞出去数十米,撞上身后凭空出现的气墙,气墙轰然炸裂将其狠狠摔砸在空地!
整个过程中没伤到一花一草,林祈站在深坑边,逆着月光看不见神色,语气轻却杀意尽显:“当年我没让衡清杀了你,不代表如今我不会亲自修正这个错误。”
“殿下——”
林祈脸色不变,晚风迅疾结成根根闪着寒芒的针刺爆出,刺穿仰面坐在地上的那人,空气中迸发出遮天蔽日的血雾。一条破烂苍白的手以闪电之势从其中破出将林祈拖入。那是凡人不可及的千钧之力,将林祈按在身下。
林祈后脑撞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晕眩,全凭多年的经验躲开奔向脖颈的东西。风刃狂卷而来,然而满地血尸瞬间萎缩,一道以鲜血构成的巨幕拔地而起将两人裹在中间。
褚燃身上一寸寸肌肉、皮肤重新联合,他压在林祈身上,仍然是以那种让人作呕的声音低声唤:“殿下,我真不明白,您究竟是真心喜欢那些软弱不堪的生命还是太无聊了的闲心作祟?”
噗嗤一声,褚燃身体一僵,然后笑着攥住林祈的手腕,将那只没入自己腹部的手拔出来用力按在地上,林祈的脸侧。他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腹部破了个大洞,他的目光在林祈的脸、脖子、手腕间再三流连,最后轻轻叹了口气,好像很舍不得一样倾身叼住那节细瘦的手腕吮吸,他腹部的伤口随之愈合。
迅速失血让林祈本就无血色的皮肤更加青白,自千年前抗下十几道雷劫后他的身体便大不如前了,手腕上那一道本该迅速复原的伤口也拖着,接触到他滴落血液的那一小块草皮立马焦黑枯死。
极强的魔气逼得林祈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尖叫不宁,林祈提起一口气抽回手腕顺势一掌推开褚燃,翻身站起靠在树下借力站稳。
褚燃唇边还挂着血珠,稳住身形饶有兴致地说:“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殿下若是有封号定然是什么武神之类的。”
一道红光骤现展开一扇巨门挡在他们之间,独属于魔尊洺河的咬牙切齿的笑声传出:“是哪个不长眼的死人在打我老婆的主意?”
褚燃迅速判断眼下形势,低笑一声“来日方长”便击溃结界,消失在藏青色的黎明前。
一个黑色长卷发的男人从中走了出来,酒红色的长袍松松垮垮的露出大半沟壑分明的胸膛,穿金戴银的,很风俗行业的打扮。随之而来的是汹涌恐怖的魔气,一个站在魔界顶端的牛郎翩然出场。
洺河一眼锁定了树下眼看就要昏迷过去的林祈,刚伸出胳膊就被一把推开,他一脸无奈道:“一千年多年了,你还在给那个死鬼守寡?”
林祈撑着树,满脸不堪其扰:“走。”
鲜少有人见过林祈的这一面,他在外界的形象从天地初始时或许就是那么冷淡孤僻的,而眼下虽然也是,不过他眉睫都被血浸透了,鲜红顺着脖颈往下勾出肩脊那一溜单薄但挺直的线条,实在是脆弱得让人产生种可以肆意揉捏的错觉。
洺河自然上钩,长臂一伸就想要揽人家的腰,很果断地被腾空而起的落叶刺穿了手背,鲜血喷涌而出。堂堂魔尊捂着手一脸遭遇负心汉的表情斥道:“你怎么不这么对刚刚那厮。”
林祈捂着鼻唇往后退一步,胸腔起伏得剧烈且不规律,断断续续地说:“我过敏,走开。”
“对我就过敏?那你还给魔兽生孩子,那会就不过敏了?”洺河一脸恨铁不成钢,“他是魔兽,我以前也是魔兽,我能当魔尊他能吗?我说真的,天底下像我这样的魔不好找了,上赶着给你儿子当后爹还不求回报。”
林祈靠着树坐下,按着胸口硬是将气息调整好了,整个人又恢复了冰山般冷寂沉稳的姿态:“不差你一个。”
洺河被噎得一顿,到底没再接着思路说什么亡夫什么自己耐克的事,想了想在人跟前蹲下:“你看阿那迦眉眼间跟我长得多像,天注定他要当我儿子,往外一说魔尊的儿子总比一个灵智未开的魔兽的种好听多了吧。你也要为孩子想想,跟我这儿上个户口,出门横行霸道都有我顶着——”
他整个魔呆了,因为他看见林祈在笑,只是嘴角比平常稍微往上抬了几毫米,等他反应过来时只有林祈的尾音还停留在原地:“你在考察期,请收拾一下现场。”
林祈没有回家也没有去507,他躲在一个废弃许久的公共厕所里。匆忙设下阵法便不受控制地喷出一大口血倒了下去,他蜷缩在地上抽搐着,战栗不止,长发无暇维护地褪成银白。他的语句断裂,每一个字都满含血腥地吐出:“若有众生...恣意屠害...其业不灭...所加于他,百劫自受...因缘所牵,报应不爽...”
他的身体正在一道一道复刻他施加给褚燃和洺河的伤,疼痛更盛百倍。身体被撕裂的同时又修复的感觉让林祈产生一种心悸地熟悉感,无穷尽的痛楚,他甚至不会死,也不会晕过去,耳边万物的心念在痛苦中显得模糊却又无比鲜明。
争吵、阴谋、杀戮、□□,有个女孩,林祈喘息着抬手捂住耳朵,努力凝神抓住那一点甘甜的幸福。那个女孩今天过生日,她的朋友们一块做了蛋糕送给她,她感到很幸福,特别、特别幸福,林祈一直想着这个词,他的身心在这个词里平息。
敝旧的尘埃被晨光直射如金粉,地上、墙面的瓷砖缝隙布满了青苔,久无人至的积攒下来的灰尘漂浮在血泊中。
林祈通身浴血,重新长出的皮肤更加苍白,他数着血液滴答的声音,慢慢撑起身体给自己缓神的时间,嘴唇微动:“谢谢,生日快乐,祝你万事胜意。”
破晓时分的阳光不受阵法阻碍照在这个失血过多的人身上,带着点聊胜于无的暖意,像是天道教训完儿子后在早餐白粥里多加的一勺糖。林祈算了算时间,施了个小法术把自己和地板一块清理干净后离开了这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