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白有时候想,或许自己当年填志愿时该考虑走表演类专业的道路,毕竟他确实很会演——字面意义上的,演好“秦知白”这个他一手塑造出来的形象。
……虽然非艺术类考生好像确实志愿里不能填某某电影学院这一项。
在江城大学法学院那栋墙面斑驳的红楼里,随便扯一个过路的人,问他们对秦知白的印象,能得到的回答不外乎就那么几个词:高挑、斯文、好说话。
问到的如果是一听见这名字就肃然起敬的,那必然是比秦知白低上一两级的学生。他们会说秦师兄是吾辈楷模,是神一样的存在,法学院这么多年也就出过他一个整天不在学校奖学金还能拿到手软的奇葩。
老师们则会说:“小秦啊,课后很少能见到他,但确实专业知识是掌握得不错的……”
是的,他所饰演的“秦知白”除却过高的成绩其他指标都再正常不过了,以至于失眠这样的小毛病放在身上都显得突兀夸张。
秦知白的演技如此精湛,于是学校里混了三年也还只有他本人清楚,自己内里究竟已经烂成什么样。
他虚伪,厌世,戾气时淡时浓,凝结成云飘在头上。强迫症的经典表现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比如说销毁材料时会用多几次碎纸机,水果倒进榨汁机里一定要全压成汁才肯停下。
听起来不太正常,像什么阴影里潜藏的危险怪物,但到目前为止他还没真干过什么危害社会的事情,当然未来也是。
秦知白道德感其实不算弱,否则也不会跑来江城大学读法学,或者说这也是一种自我约束的手段。
他丝毫不怀疑,就算自己哪天脑子一抽发了条表现出不良倾向的朋友圈,比如说“期待世界毁灭”什么的,下面的评论也一定是清一色的“师兄你不会是被盗号了吧?”。
可见他在旁人眼里的形象有多高尚。
自认虚伪的秦知白难得这样毫无顾忌地向另一个人坦白自己失眠的状况。他想,用的是备用手机号,也在后台开了变声软件,再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
他们都不清楚对方的具体身份,一个明说了自己是C大的老师,但也没细到透露了是哪一个院系的份上,另一个则干脆连身份都是被错认了的邻校不知名学生,睡眠质量堪忧,态度客气友好,礼貌又正常。
现在他听着通话另一端的人翻着纸质材料,间或夹杂了可能是他想象出来的笔尖在纸上书写的声响。沉默在空气中翻涌,通话还没有中断。
终于,这嘈杂的声响停止了。
“辛苦了。”那边说。
秦知白从他话里捕捉到一点极浅的笑意,他想或许自己先前给出的回答是能让对方满意的,和他在课堂上临时编出来糊弄那些老教授的答案一样。
“现在是四点十五分,我的值班时间到了。”
“睡眠不足有害健康。”那人的语气如唠家常般自然:“离天亮还有一两个小时,你可以试试看回去躺着,说不定还能睡得着?”
秦知白喉结微动。他心底其实清楚,再躺回床上的结果不过是闭眼学僵尸平躺罢了,但到底不愿拂了对方好意,最后也只是说:“……好。”
他垂眸看向亮起来的屏幕,上面显示着他们在这个凌晨的通话时长,很快这个数据就会停滞,成为一个固定的数值停留在页面上。
但就在他认为通话就要结束了的前一秒,位于通话另一端的人忽然再度出声了。
不如定个暗号?比如你社交媒体的昵称之类的。这位自称是C大职工的老师说,这样你下次打过来我就知道是哪位为我们的课题作出巨大贡献的同学了。
——虽然我希望你不会再需要用到这个电话。
就用「乌鱼」吧。秦知白这样回他。
“如果你还愿意和我交流的话,可以拜托他们帮你转接接线员02号。”对方说。
而后从他喉咙里呛出声浅笑:“乌鱼同学,你该回去睡觉了。”
通话就此挂断。
秦知白安静地站在原地,嚼着通话挂断前最后的那句话。他忽然很想知道,对方哄小孩时,也是这样的语气吗。
他回到床上,和低矮的天花板大眼瞪小眼较量了一阵,分明头脑清醒没有丝毫困意,时间久了还真睡过去了。
再睁眼时洗手台上水龙头已经被拧开,吱吱呀呀彰显着存在感,封乾叼了牙刷在洗漱,有不着调的哼声在室内游荡。
他三两下从床上爬起,迎上封乾诧异的目光:“哟,今儿是怎么了,你也会睡到这么晚。”
秦知白说:“你爷爷昨晚四点钟才躺下,睡到现在不也正常?”
凌晨的那段通话像场虚无缥缈的梦,只有手机上的通话记录还能证明他在凌晨三点的阳台上和一个陌生人打了整整二十分钟的电话。
明明他们也没说些什么,甚至称不上话疗,效果却显著得惊人,之后的三四天里他都没再失眠到那种程度上。
秦知白自己琢磨了一通,得出的结论是失眠本就是件玄乎事,难得睡得好些,也不过是碰巧罢了。
-
周五晚,被压榨一周的社畜们终于能松口气的狂欢夜,苦逼高中生岑尧每周固定的补习时间。
东闫路某高档住宅区亮着灯的房间内,岑尧坐在书桌前痛苦望天,不,是天花板。
一旁距他约莫半米远的布艺靠背椅子上坐了个青年,一双修长笔挺的腿只是随意搭着就自然越到了书桌后面。
暖色灯光勾勒出他面部的轮廓,着实俊美,却也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在。
高中语文是九十分及格制,要目前为止还没体验过语文及格的岑尧同学来讲,这叫直观的美。
“秦哥~”岑尧努力讨好他,说你穿成这样像要去拍广告的男模,太成熟了点,大学生哪有这样穿的。
“不要扯皮。”秦知白说。他虚虚指了下门缝:“指不定你妈就在外头听着。”
“给你划的那几个公式会背了?”
“我真记不起来……”岑尧要崩溃了。
他原本和秦知白说了今晚不想再看见那些蚂蚁一样黑压压扭曲着排列的洋文,对方也是答应了的,谁知道不学英语任务就变成了记公式,恶心程度半分不减。
“背啊,”秦知白似笑非笑,那张脸在岑尧看来甚是可怕:“你有空来欣赏我这张脸,没空把它们背会?”
被这话一堵,岑尧果然噤声了。秦知白也不再多说,钢笔在手中转了几圈,佯作思考状,实际不过思维发散着。
他是这位目前来看还扶不太起来的岑尧岑同学的家教老师。
大学生么,尤其是学校名声响亮些的大学生,来钱最便捷的途径不外乎做家教,秦知白自然也一样。并且走家教这条路算得上他一生中运气最好的一回。
秦知白先前教的学生要么自己努力,要么天资聪颖,他本人能考上江城大学自然也不差,是以一向和学生合作愉快,教学成绩在整个机构都排得上号。
常胜纪录从他做家教开始保持了整整三年,原本也该一直保持下去,直到他接下岑尧的单子,造就职业生涯之耻。
苦哉苦哉。
四十分钟过去,桌上的番茄闹钟开始嘀嘀乱响,到了他们定好的休息时间。秦知白摁停闹钟,视线移开桌面。
岑尧松了口气,丢下手中的笔开始和他大吐苦水,从恶俗的老太婆班主任到聊胜于无的课间再到卷子堆成的小山,末了又随口一问:“难道你们那时候也这样?”
秦知白被他问得一怔。他很快回过神,只说:“历来都是这样。你怎么不问我们那时试卷的构成?”
岑尧讪讪一笑,不说话了。
他不知道面前的家教老师是个失忆症患者,还是最离奇的那一个类别,生活经历全在记忆里消失了,常识和知识倒还保存得好好的。
偶尔能寻回些记忆,也多是无用的细节,和冰箱里平日怎么找都找不着,某天忽然就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的过期食品没什么两样,有些浪费,但算不上有害。
与这样的记忆共处,何尝不是一种怪物。
这种程度的失忆并不影响生活,是以这个秘密秦知白一直掩藏得很好,此时冷不丁被这么一问,差点没能反应过来。
对失忆症患者而言,所有治疗手段都只能算辅助,说难治也不算难治,多半看的是运气,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他病入膏肓。
秦知白随口掐了几句糊弄过去,面上仍是一副随意散漫样。
岑尧看得出他在敷衍,知道再问是自讨没趣,没再骚扰他。
十点钟他准时下课,岑太太踩着高跟送他到电梯口,岑尧追到拐角处,冲他做了个鬼脸。秦知白只当没看见,真进了电梯又想,这小子是没见过他夜半失眠的样子,当真比鬼还像鬼。
只是他天生黑眼圈不怎么显,难看出来。
他踩着宵禁的点回到宿舍,封乾还窝在转椅上打游戏,听见他回来随口一问:“你前天不是说要出去租房住,房子看好没有?”
他下意识瞥了眼手机屏幕。从岑尧家到宿舍要搭数十分钟地铁,车厢经过隧道,信号断断续续,偏生有房东忽然来联系他。
聊天记录还停在五分钟前他和房东的对话,说的是暂定的看房时间,再无其他。
秦知白于是回他:“明天过去看。”
决定出去租房是半个月前就有的想法。他从那时开始每天都会在租房平台巡上一趟,扒拉了数百条租房信息终于见到一套合眼缘的现房。
而这位房东似乎是个大忙人,到今天才有空和他定下过去看房的具体时间。
封乾应了一声,没再问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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