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雨水砸在劣质玻璃窗上，又腐蚀出一个小坑。轻烟从那个坑口冒出，还没有飘到隔壁的坑中，便消散了。
方天音从勉强可以称之为“床”的铁架子上爬起，伸手拍掉胳膊上粘黏的铁锈。
不足四平方的室内放不下什么东西，高低错落的天花板压得很低，屋里除了那个铺着衣服当床垫的铁架子，只有一个小得可怜的脸盆，从墙壁伸出的漆黑水管歪在盆上。紧闭的门窗让雨点的声响变得巨大而充满压迫，单层玻璃被风撞得不住振动，屋外好似有一个巨物的心脏在跳动，“咚咚”。
“咚咚”。
“我的养老小公寓呢？98平，精装修，观湖景。”方天音在脑海里平静地质问系统。
“宿主，”系统的机械音冷冰冰的，“这只能怪你后人不争气。”
方天音难得一愣：“后人？”
系统说：“和宿主一样，有大量无限流玩家选择的通关奖励是回到现实，主神为了不使现实世界出现大规模人员失踪又重新出现的离奇景观，造成位面动|乱，所以会在玩家进入游戏空间后，在现实世界创造出一段玩家数据，伪造玩家仍旧处于现实世界的假象。玩家死亡或通关后，这段代码才会被抹除。”
方天音明白了：“但由于无限流通关时间较长，存在于现实的‘我’不可能一直长生不老，所以主神通过塑造‘我’的后代，来维持‘我’的存在？”
“是的，”系统继续解释，“系统采取代码复制的方法迭代，而在现实中会把‘你’都伪装成单亲妈妈，所以宿主不用担心家庭纠纷。”
方天音看了看窗外劣质油漆一样绿油油的天空，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现实世界已经迭代到宿主的曾孙女辈了，世界进入到了末世。”系统说着，给方天音播放了一段VCR——
先是各地灾害频发，地震、海啸、台风、火山喷发……接着便是异常的气象，月亮变红，星星变蓝，太阳变绿，降雨带有腐蚀性，刮风像刀割一样……最后就是大规模的灾难，无穷尽的冰雹落下，板块震荡，土地营养流失，人类家园损毁。
最要紧的是，因为这些异常灾害，诞生了许多怪物。不过，好在上天不至于如此残忍，它也让一小部分人类觉醒了异能。而异能，可以对抗这些变异物。
“很遗憾，”系统的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遗憾，“末世降临的十年后，虽然人类在绝境中建立起了希望的城池，但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享受。你的曾孙女只能住在这种鼠窟里了。”
方天音问到了关键：“系统生成的这些‘我’，是会按照我原先的思维方式和行动模式来生活，还是按照系统拟定的程序走？”
系统沉默了两秒，这对数据流庞大的它来说已经是很长的时间了：“……后者。”
方天音微笑：“很好，所以不是我的后人不争气，而是和系统你拥有同样数据来源的仿制人不争气。”
“呵，”系统发出一声无机制的呵笑，“宿主不如考虑考虑，系统数据操控的仿制人会做出什么行为，你又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毕竟，你现在是你的曾孙女，而主神从不做慈善。”
像是验证它这句话，薄薄的铁皮门被“咣咣”砸响，有人在门外高喊：“都出来！上城大人物恩准你们移民是天大的好事，怎么都缩在洞里！”
【现实世界返回程序完毕，系统解绑程序启动，即将解绑：10、9、8……】
“考虑到宿主您对我长久以来的关照，我给您一个违背主神的忠告，”系统在临行前阴阳怪气、幸灾乐祸，“虽然您拥有无限游戏里得来的无敌力量，但动用前请三思。”
“因为——您的曾孙女有一个特殊身份。”
故意话说一半的系统离开了，方天音缓缓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有意思。”
门外的嘈杂开始掺杂起绝望的尖叫、厉声的呵斥，像水龙头里漏出的水，混乱、肮脏。
现在出门不是一个好选择，方天音走到坑坑洼洼、能逼死密集恐惧症的窗边，向外望了望，可惜，变形扭曲的玻璃只能折射出光怪陆离的倒影，投不出半点窗外景象。生锈的窗框被推开，风卷着刺鼻的酸雨味儿冲入室内。
方天音向下望去，发现这里是一楼。有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靠在窗户下，绿色的雨水已经将她或他的脸腐蚀得露出森森白骨，她或他悄无声息地沉眠在人生中最后一个无风无雨夜。
窗前有一棵树干四个人粗、叶子半个人大的变异大树，将视野挡得严严实实。
方天音向窗外伸出手，她的手像是戴了一副无形的手套，可怕的酸雨绕开她而落，没有半丝沾上手心。
方天音翻出窗户，但命运从来都不眷顾于她，就在她落地的那一刻，宽大的树叶被凛冽的风吹到一边，露出了树后严阵以待的一队人。
那队人各个穿着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白色防护服，手中端着长得像枪的武器。
她们看着方天音，动作戒备。
指挥官看向方天音，发现她有一头暗红色的卷发，衣着得体整洁，在脏乱差的鼠窟堪称异类。
指挥官心里有了一个猜测，这位或许并不是鼠窟人，而是上城人。她出现在这里，是身负任务。否则，怎么能在一队精英的注视下，悄无声息地出现？
就在指挥官犹豫要不要上前行礼时——
“我要移民。”方天音面对十数个黑洞洞的枪口，识时务为俊杰地说。
她站在巨大的树叶下，酸雨顺着叶子，从她背后流下，像绿色的流苏。
指挥官心想：看起来是卧底任务，幸亏我没有贸然揭穿她的身份。
指挥官挥了下手，一位持枪队员便谨慎地向方天音靠近。她在方天音五步开外站定，声音从类似扩音器的装置里传来：“举起手，鼠窟人。”
方天音很久没有被别人命令过了，这种感觉有点新鲜。
方天音笑眯眯地举起了手。
队员很谨慎地靠近方天音，她用枪在方天音身侧比划了两下，看起来枪也承担了检测仪的功能。
“未检测到危险性。”队员在队内频道说。
指挥官命令道：“给她雨披。”
“是。”队员从口袋中抽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压缩雨披，酸雨往上一打，它便弹开来，队员将雨披罩在方天音身上。
“跟上。”队员对方天音说。
方天音拢了拢透明雨披，很奇怪的触感，应当是她没见过的材质。
跟在队员的身后，方天音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刷新点”，那是一个高高的废墟堆，各种建材杂乱地堆叠在一起，奇迹般地保持了平衡。许多狭小的空间缝隙中透出人类的苟延残喘，恍惚间也是家的形状。
“老实点！”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将罩着雨披的鼠窟人从废墟洞窟中丢出来，骂骂咧咧，“X的，就不该接这个任务！”
领着方天音往前走的白色防护服队员闻声看了一眼，又不甚在意地转回了头。方天音跟着她来到了一个移动舱中。
移动舱外表面涂着光学迷彩图层，舱门悄无声息地滑开，内里没有一个人，而是充满了皮质的沙发座，看起来至少能坐五十个人。舱内白色基调的设计显得干净高端，和舱外杂乱无章的鼠窟对比鲜明。
队员率先走入，在智能屏上操作了一番，移动舱便响起了一个AI的声音：“欢迎登舱，尊贵的小姐。”
“你叫什么名字？”队员问方天音。
方天音还真不知道她曾孙女用的是什么名字。不过，鼠窟这种流民聚集地，随便说个名字准能混过去。
但就在方天音开口前，队员先说话了：“方天音，对吗？”
她转过身，双眼透过防护服看向方天音，表情没有一丝异样。而智能大屏上也没有方天音的资料显示，很显然不是什么人脸识别技术之类的科技作祟。
方天音也不觉得她的“后代”会像西方人一样继承曾祖母的名字。
“是的，长官。”方天音笑着说，“这确实是我的名字。”
那位队员背过身去登记信息，一个圆滚滚的机器人滚过来：“尊敬的方小姐，请落座。您需要什么口味的营养剂？请容我向您推荐上城最流行的大力花汁。”
方天音解了雨披，坐在柔软的座椅中：“那就来一份大力花汁。”
机器人刚送来红乎乎的大力花汁，舱门再次被打开。这次，一位黑色制服的人领着七八个鼠窟人进来，对带方天音来的白色防护服队员说道：“舱内事务由清理署负责。”
白色防护服队员说：“我并未接到通知，想来我的长官也是同样。”
黑色制服的人说：“那位大人只是让你们从旁协助。执行权一直在我们清理署。”
“监测局有协助权，你无权要求我离开。”白色防护服队员强硬地说，“请做好你的本职工作，署员。”
黑色制服的清理署署员被她一噎，有些不服气，转头便看到了惬意的方天音。
清理署署员冷笑一声：“这就是你完成的工作？监测员，你应该知道，这批鼠窟人只是准上城人，未通过审察之前，他们不能享受上城人的待遇。”
清理署署员举枪对准了方天音。
“按照《上城管理条例》，待遇僭越者，应当——杀一儆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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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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