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音踏出行驶舱，有一辆蓝色的行驶舱擦着她呼啸而过，急停在了不远处。
这里是一处地下车库，头顶的灯光密集而刺目，对于无人驾驶的行驶舱来说并不会闪瞎司机的眼睛。车位间距很小，像是恨不得把每一寸空间都塞满，昭示了上城的寸土寸金。行驶舱有大有小，花花绿绿的颜色排列得密集，看得人头晕眼花，若是外壁用了反光涂料，更是对双眼的污染荼毒。
“居然把车库建在地下，”有鼠窟人惊呼，“土地软化已经支撑不住大规模的开挖，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没有人告知她答案。
移民计划出动了两辆行驶舱，清理署和监测局的人大多坐在另一辆行驶舱上。此时，她们全副武装地从舱内出来，围在鼠窟人周围，让一些鼠窟人更加瑟瑟发抖。
“诸位请跟我来，”监测员说，“进入上城需要领取身份芯片。鉴于移民考察尚未结束，诸位目前只能领取临时身份芯片。”
方天音跟着她穿过密集的车流，来到电梯前。方天音很难去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装修风格：由于水泥——也可能是一种方天音不认识的灰色材料——的短缺，旧建材裸露的墙壁隐藏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处，粉饰着上城的富饶。电梯的电子屏也和21世纪的一般大，无人靠近时出于息屏状态。电梯厢四壁搭着不同深浅白色的板材，有种城乡结合部的既视感。
总而言之，是一种“打肿脸充胖子”的捉襟见肘。
方天音过的无限流副本也有未来题材，但都是光怪陆离的赛博、星际题材，纯粹的丧尸和现代废土也有，但是科技并未发展到这个地步。
电梯到达了地上一层，门一打开，便能看见一个引导台。引导员用仪器对她们进行了面部识别，并给每个人发了号码。监测员领着他们去大厅等候。虽说是“大厅”，但很显然，一个摆满拥挤长椅的地方并不显得大，而是显得局促。
一号鼠窟人已经被带到了另一个房间内办理手续，她看起来麻木而绝望，像是去赴死。
鼠窟人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起来。
未知的事物最是折磨人，荆连都有些受到感染，没过一会儿就从口中吐出一丛水蒸气。
她问闭目养神的方天音：“你不紧张吗？”
“为什么紧张？”方天音睁开了眼。
荆连压低声音说道：“上城人可能会用我们做人体实验。”
方天音从容地说：“不会，最起码，暂时不会。”
“为什么？”荆连死死地盯着她。
“如果我们是实验体，”方天音说，“就不会从地下停车场正门进城。更不会在这里排队等待，直接将我们打包送往实验室，不好吗？你再仔细想想，在车上的时候就可以给我们强制注射药剂，使我们失去意识。我想，鼠窟里有异能者存在的概率很低吧？”
“是的……”荆连喃喃自语，“异能者凤毛麟角，是不会在鼠窟苟且偷生的。你说得对，如果我们是实验体，早就死八百回了……移动舱上的吃的喝的我都没有动，就是害怕有问题，但看起来别人吃了也没事……”
“你太焦虑了，”方天音安抚她，“放轻松，我还需要你帮我寻找上城里拐弯抹角的亲戚呢。”
荆连低低地“咕噜”了两声：“你说得对。她们要是找我麻烦，我就狐假虎威好了。”
方天音的号码排得靠前，很快就轮到了她。方天音站起身，和荆连道了别。荆连眼巴巴地目送她走远，手指控制不住一般重复地在方天音坐过的椅面上抓挠。
032号清理员抱臂斜倚在方天音必经之路的墙壁上：“祈祷你能活下来吧，鼠窟人。”
“我们会再见面的，032。”方天音丝毫不受影响，笑眯眯地说道。
032“哼”了一声，知道方天音指的是那个“当面道歉”。
之前那位监测员走过来，领着方天音穿过一条短廊，停在了一扇没有门牌的门前。
“大人放心，都安排好了。”监测员在给方天音推开门前低声说。
方天音不动声色，淡淡地“嗯”了一声。
屋内依旧狭小，堪称一览无余。没有荆连想象中的血腥手术台、盛满液体的瓶瓶罐罐、举着光刀的医生。只有一个办事窗口，开了一个小口的玻璃窗隔绝了方天音和坐在里面的办事员，很像方天音那个时候的银行柜台和海关柜台。
办事员手指翻飞：“姓名方天音，性别女，年龄22岁，异能无，原居住地3号鼠窟，有没有问题？”
方天音说：“没有。”
办事员指了指方天音面前的电子屏：“在这里录入生物信息。”
方天音把手掌放上去，没有什么感觉，像是指纹录制器一样。
“好了。”办事员将一个肉色的仿生皮肤“啪”地贴上方天音的手腕，“这是临时身份芯片，有效期一周。一周内找到固定工作和固定住所且无违反《上城管理条例》的行为，可以前来更换永久身份芯片。”
办事员又“啪”地把一块手表一样的东西贴上方天音的手腕：“这是终端，只有临时居民权限，更换永久身份芯片时记得带来激活正式居民权限。当局补贴给新移民150信用点，这个数目足够你们活一周了，不要被骗。”
办事员又又“啪”得把一本手册拍到方天音面前的台子上：“这是《上城管理条例》，我知道现在纸资源稀缺，但不可以用《条例》来擦屁股——喏，第一条写着呢。没问题就进城吧。”
方天音说：“好。”
办事员状似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嘟囔了一句：“荣耀属于我们。”
方天音也轻声说：“荣耀属于我们。”
这或许是一句口号，也或许是一句暗号。方天音不知道。
总而言之，她的“曾孙女”确实有什么身份。
方天音从另一个门走出去，穿过一个小小的、四壁开满了窄门、窄门和墙壁上铺满了凹凸不平的吸音材质的房间，推开一扇写着大大的“出口”的门，一刹那繁华嘈杂之声色涌入耳蜗——
行色匆匆的人们在狭窄的道路上侧身而过，撞了人也不必道歉，因为彼此都习以为常。绿色阳光被隔绝在窗户外面，向上看不到天空，只有平整的天花板。
最难以忽视的是一块巨大的智能显示屏，它正对着方天音身后的门，确保每一个来上城的人第一眼就能看到它。
此时，智能显示屏上有一位穿着制服的女士在讲话：“移民计划是上城新出炉的伟大举措，通过分批吸纳城外人成为我们的邻居，相信上城建设速度会有质的飞跃……在不远的将来，我们一定会战胜可怕的天灾，重新恢复往日的荣光。”
方天音在一旁的字幕上看到了这位女士的名字：人口司司长尤盼。
“看起来你需要一份工作，或者说，至少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有一位衣兜鼓鼓囊囊的女人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蹿到方天音身边。她长着一个头顶尖尖的脑袋，不尊重地说，看起来像一颗瓜子仁。
瓜子仁从衣兜里翻找了一番，拽出一个精灵球一样的东西：“上城向导，能带你去任何地方，比终端地图好用多了。不贵，只需要100信用点。”
方天音眨眨眼：“真能带我去任何地方？”
“当然。”瓜子仁怕方天音不信，把精灵球往地上一丢，精灵球“咻”得弹开，长出了四条高低错落的机械腿。
精灵球一瘸一拐地向方天音走来：“激活成功，主人，您要去哪里？”
方天音还没说话，身后的门又被推开了，荆连走了出来。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嘴唇惨白发皱，应当是被喉咙里的水蒸气大量且持久地冲刷过，她的瞳孔缩着，未曾散去的惊惧藏也藏不住。
方天音拍拍她的手背安抚她：“别害怕，我在这里。”
荆连的手臂狠狠地抖了一下。
“针……”她喃喃道，“耶路撒冷已经死了……”
荆连忽然紧紧攥住了方天音的手，热切地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预言不会出错！鼻涕虫是——”
“嘘，”方天音轻轻摸了一下荆连的脸颊，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只是太累了，你需要休息。别想这么多，好不好？”
“……好。”荆连从气泡中挤出这个字。她慢慢平复下来，刚才病态的偏执消散了许多。
被冷落的精灵球适时插嘴：“主人，您要去哪里？”
方天音笑着说：“你知道我姨姨家在哪里吗？”
精灵球和荆连都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姨姨？”
“和我一样的红头发，”方天音对精灵球说，“很有钱有势，是个大人物。”
荆连闻言笑得吐出一长串接连不断的泡泡。
瓜子仁“啊”了一声，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试探：“您难道是……”
“是的哦。”方天音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她认下得这么干脆，瓜子仁反而有些狐疑：“不会还有别人也是红头发吧……”
精灵球“哐当哐当”转了一圈，看起来是在思考：“查找完毕，符合条件地点共一处——滋滋滋滋滋滋……数据损毁……滋滋滋……”
瓜子仁大叫一声：“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她说着，飞快鞠了一躬，抄起短路的精灵球，脚底抹油溜走了。
“哎呀，太可惜了。”方天音有些遗憾地说，“差点就能精准碰瓷这位‘姨姨’了。”
荆连说：“看起来是位令人害怕的大人物。”
“碰瓷当然要一步到位啦。”方天音说，“可惜失败了。我们要自己找住处了。”
方天音点开终端搜索附近的酒店，发现上城里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只有几个叫“收留所”的地方看起来能够下榻。
方天音点击了离自己最近的收留所，发现没有图片上传。只有一些看起来像是机翻又像是乱码的评价：【很好的收容所使我的脑袋旋转当你手机哦UI还能夕会全知全能很好很好】
【来来来爱来自鼠窟怪内疚是欧欧文时候你就系大老鼠大大没有倒装啊我】
“就去这里了。”方天音决定。
“你不觉得有点诡异吗……”荆连冷飕飕地说。
方天音依旧笑眯眯地，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放宽心，说不准是15字评价涨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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