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万彩千红同悲艳，
回眸一笑美姿色。
望春莫比西怀安，
双蝶罗刹顾沉曦。
——《旧世影视城同乐》
2045年。
那年开春，一个进剧组演戏的新人演员，偶遇了楚戚服。
眉压眼，高鼻梁，长得很凶，个子还高，皮肤也黑。看着就不好接触。
而且，穿金戴银，那大金链子一看就像在道上混的。
但不知怎地，她看上去很紧张，一上来就要出高价，买新人演员手中的盒饭。开出了一个在当时惊为天人的价格，五千块一盒。
在经济下行，邻星还在打仗的2045年，这的确是一个惊人的价格。
要知道那时顾沉曦一月，累死累活也就二三十块。这价格，都够顾沉曦干十多年还不带停歇的。
不过她那时没要钱，而是在盒饭到了楚戚服手上后，向其开了个玩笑：“那你干脆把我买了吧？”
那个令她午夜梦回，都想冲过去，让自己当时闭嘴的玩笑。就是这么来的。
谁曾想无心插柳柳成荫，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用手撑着下巴，看着旁边狼吞虎咽的楚戚服，竟也觉得可爱，像是狼狗一样。
“反正你随手就是五千块，随便漏下来点，都够吃我好久的。”
“到时候，我就天天给你带盒饭吃，好不好？”
之后，就是场极其老套的故事发展，楚戚服养了顾沉曦。真把她给买下来了。
以上这些，都是顾沉曦自我美化后的版本。
她其实是个烂人，那也根本就不是偶遇。而是她听导演说，有个富婆貌似看上自己，就屁颠屁颠找上人家。
一瞧对自己味口，就主动提出求包养的事，把剧组盒饭当成自己亲手做的，硬是要给人家吃的。
但那楚戚服，还真就全部吃下去，一点没剩。也是神奇。
甚至，那个新人演员当时还不知道这富婆名字，根本就不认识她。
那卑劣的德性，当初就该想到的。连这种都能吃得下的家伙，又会是个什么东西啊！
不是完全没有忌口，就是，想找个可有可无的消遣罢。
不过，这两者也并不冲突就是。
“一个月八十万，包你够吗，顾沉曦女士？”楚戚服的律师已拟定好了一切，就是在晚会二楼的小房间内，只待这顾沉曦签字。
八十万，真把顾沉曦拆了卖掉，也未必有这个价格。仅一月就有这价钱，完全是不差钱的主啊，到时随便讨讨楚戚服欢心，肯定能有更多。
楚戚服就坐在顾沉曦对面，面上看不出喜怒。穿着正式，身体既不松驰也不紧绷，就寻常正坐，似乎不像是金主要包养明星。而是在参加什么商务会议。
一睁眼就看到这幕。顾沉曦还以为这是梦，但又不着痕迹看了看周围，清晰的房间装饰。
她做梦一向重视感觉，除了人以外，看不了这么清晰，都是朦朦胧胧，笑笑就过去了。
就算是走马灯也说不过去。没记那么清楚，就是没记那么清楚。
只剩下那一种可能，重生，她重生回到了这里。
看着文件上楚戚服那三个大字，顾沉曦不禁笑出了声。想当初，她是通过这文件，才知晓了其姓名，此后便也忘不得，算是从此刻起，认识了这楚戚服女士。
能回到与她相识的这一天，真好，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顾沉曦经历了八年末世，却从未有像现在这般开心的时刻。
前世，她毫不犹豫就在这里签了字，安心当楚戚服的情人，也不由对其动了点真心。可金主就是金主，或可为你一时热爱，投掷千金，谈笑风生间决定几人命运。
但说真心，又怎可会有呢？末日来临时的一个抛弃，便能让顾沉曦认清现实了。
楚戚服不解，这在她眉目间描绘着，不解顾沉曦为何没有即刻在这上面签字。倒也不急，静静等着。
单论金主，楚戚服她不像是个会包养人的金主。这价格远超同行，完全拉高了平均价不说，还玩得一点都不变态，简直小清新。
那长得也不像是个需要包养人的，面相上凶是凶一点。但真跟丑扯不上关系，甚至被包养也不奇怪，虽然看上去就是能自己搞事业，有志向吃不了软饭的类型。
又事业有成，身高腿长。厨艺也不错，体贴细心……若不是顾沉曦运气向来不错，随便买张彩票都能中奖，不然也不信天上掉馅饼，自己真有被这种人包养的可能性。
她将文件放下，竟是再一遍审视起楚戚服来。
这一次的审视，不同于重生前，带着欲求而来。是更冷静，更复杂，少了之前的欲求之心。像是在看曾经的爱人，又像是在看一团垃圾般鄙夷不屑。
楚戚服这种，真对顾沉曦味口，哪怕重活一世，她这喜好也改不了。她知道，自己可能很难再遇上
——会这般对自己味口的类型了，还有钱，一月八十万啊！
要不然自己当初也不会想着求包养了。顾沉曦就算是卖，也绝不会找那种完全不合自己味口类型的买家。
可谓是打死也不能接受，自己枕边躺了个丑八怪的，钱再多也不可能。心态彻底崩掉了，可不是钱能补救的，心里创伤更是如此，别提还可能会有什么老人味跟狐臭了。
好在楚戚服没有，人今年也就二十五岁，还是虚岁，只比顾沉曦大了一点。
虽然她不能理解这条件，干嘛要学老东西搞包养小年轻这套，直接谈一个不更好吗？
就算倒贴，也绝对是有市场的类型啊。而且，楚戚服也不自卑，清楚明白自己的这条件，有多优越不错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是包养？
顾沉曦自己色字头上一把刀，又知对方有钱，完全上头不管不顾也就罢了。但楚戚服是为什么？
那种，直接表明求包养了，利欲熏心的二流货色都能接受。自身也不是啥饥渴难耐的类型
——觉得搞事业太孤单，所以买个明星情人来陪了吗？
而且，为什么会是她？这价格，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倒不是顾沉曦自卑，她清楚自己长得还行。
可为什么会是她呢？顾沉曦有什么能戳中楚戚服的点吗？她不信其身边，没几个不仅漂亮，还干净的想爬床，吃上这软饭。
顾沉曦肯定不是第一个向楚戚服，表露这种意愿的人。
那为什么会选择她呢？楚戚服黑白通吃，有一整个地下的商业帝国不说，她光摆明面上的公司收入，什么样的没见过？
反正当替身是不可能了，楚戚服前世抛弃她之后，身旁跟其传过绯闻的女人，没一个跟她长得像，风格也基本相差甚远。
顾沉曦索性放弃思考这个问题，末日降临，楚戚服二话不说，把她给弃了这事，她是死也不可能忘。
她不恨她。都末日了，再养个除了养戏什么都不会的人，做甚？当储备粮吗？
楚戚服当初的举动，于生存而言，是没有任何错的。人没有情感上头，什么都不管不顾罢。
更何况那段包养也一年多了，早就没什么新鲜感了吧？
可于情感上而言，顾沉曦能理解她，但却绝不可能原谅其。
她一向认为自己的演技，可能在老戏骨那边算不上什么，但也是极有天赋，在新生代娱乐圈中算数一数二的。
那为什么楚戚服这个不当演员的，能比她会演啊！
为她洗手作羹汤算什么？过往探班时的照顾，又算什么！顾沉曦没有经济人跟工作室，楚戚服帮她做了，推广反黑跟打击那些AI换脸不堪入目视频，砸钱给她想要的角色……
那些算什么？过往动了情的日日夜夜，又能算什么？算顾沉曦自作多情吗？亏她还真以为在利益关系之下，她们是有感情的。
哪怕只有一点也好，楚戚服对她那么上心，怎么可能连一点情感上的喜欢都没有！
接着事实就告诉了她真相。楚戚服连一点犹疑都未曾有过，就那么把她抛弃了，转头抱上宋怀宇和和美美的。
也对，与一个不温不火的二线明星相比，还是娱乐圈影后更有性价比吧？
“哭了？”楚戚服手忙脚乱，直接从对面的座位，快步到顾沉曦身旁，她弯下身子，想要为其止住眼泪。
人第一反应抽纸，纸尖离顾沉曦脸蛋一厘米时，却又变得极有分寸感。
改像普通朋友般将纸递出，刚一递出，其便将那手拍开，也不生气，手又重新收了回去。楚戚服只是不懂她，不懂为何会笑了之后又哭，情绪起伏这么大，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且毫无预警。
她干巴巴问着，生怕刺激到其：“顾沉曦，你怎么了？”
自诩双蝶罗刹，现今好不容易重来一遍，却连哭都忍不住。顾沉曦只在心里怪自己，她可真是没用，无论如何都不该哭的。更何况是在楚戚服面前。
这具身体，当真是连一刻都忍耐不得。也许是刚重生回来，还没适应过来。
律师在一旁，尴尬得脚趾扣地。她在跟楚戚服前，也弄过几个包养人的协议。可从没见被包养的，像这样又哭又笑。跟发了神经一样。
偏偏这种，楚戚服竟是能忍？是就好这口，还是因人而异？律师在心中推测。简直不敢想自己要是这般情绪不稳定后，会不会光速被楚戚服换掉。
楚戚服开启常用的金钱攻势，直言：“钱不够的话，我这边还可以再加，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你不懂，我这是喜极而泣。”顾沉曦摇了摇头，笑着任由自己的眼泪留下，放弃了与自己对抗，一切皆是肺腑之言，“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了，我真没想到自己还能值这个价格……”
律师：那就快点签了啊！别在这磨唧！
顾沉曦：“一定为我花了很多时间吧？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呢？楚戚服，你把答案告诉我呗！”
“你把答案告诉我，我就把这个签了，好不好啊，戚服小姐！”顾沉曦笑着将眼泪擦干，揪着楚戚服的高档西装，向上一世一样向其示弱，还特意用上了
——楚戚服前世最喜欢在床笫之间听到的称呼，虽然顾沉曦也不清楚为什么，但“戚服小姐”一出，这人便总会更不节制一些，要缠她久一些的。
可这次，“戚服小姐”出来了，楚戚服却是沉默以待，不肯再发一言。也任由自己这身高档西装被她拉扯，效果可能只作用于呼吸上，比之前重了一些。
“好了，我懂了。”顾沉曦松了手，同时也暗自松了口气。
她又看向那份文件，的确没什么漏洞，只要她不拍那些大尺度戏份，在这份包养合约生效期间，不要跟楚戚服之外的任何人，有什么亲密接触，或者保持那种亲密关系。
还有楚戚服的身体健康情况，有十一名及以上的医生专家证明，其绝对没病，身体健康。不用担心会在合约生效期间内，被传染什么。
若有违背，指在接触期间，真传染上什么脏病
——不仅楚戚服会再额外赔偿她三亿打卡上，十一名及以上的医生专家也将身败名裂，此生再不行医，或给人问诊，其下全部资产也将用作慈善，再不独留。
再看看这些出示证明的医生，有医学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也有初出茅庐的新人，还有年少有为，名气特大的医界新星，总之，什么人都有。
有顾沉曦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
照片等各种资料，均可证明就是本人，而非是什么重名，或冒名顶替的状况。
真是细心，楚戚服这样，不仅证明了自己的健康状况，还变相明示了自己的人脉及其实力。
真让人怀疑，到底谁包养谁？这么方方面面的，都感觉是她在讨好她了。
可为什么就是没有，末日来临，金主会毫不犹豫，抛弃被包养者的那一条啊？
顾沉曦这么想着，拿起律师备好的碳素墨水笔，那笔指在纸上，却不是需要签名的那一栏。
笔头戳破厚厚的纸张，顾沉曦没有丝毫犹豫，用力划到了底。心中也是无比爽快。好像这划的不是文件，而是自己心中那个最恨的人般。
律师见此，正要去阻止顾沉曦，但其身旁的楚戚服，反应比她很快，却是用一个眼神，让其停住了身形。
律师不解，但听话，眼看着顾沉曦划了一下又一下，直至将那文件彻底毁了，才肯罢休。
她笑得十分开朗，明显心情颇好，冲让周围空气都冷好几度，还黑着脸的楚戚服笑了又笑。
顾沉曦：“你知道我们初见那天，我给你的——其实是剧组免费发下来的盒饭吧？以及我故意在那里埋伏，就等你出现吧
——戚服女士？”她将“免费”二字咬得特别重，似乎在预示自己接下来的发展。
律师见状不妙，默默退至一旁，不敢再有何言语或者行动。
“为了盒免费的盒饭，你就出八十万，真是钱多到没处花啊！”顾沉曦笔直站了起来，她身量上如楚戚服，直直比对方矮了一个头，衣服上更是如此。
她现穿在身上的这件礼服，是找朋友借来，因为实在是没有可以穿过来，还能不怎么显眼的衣服，原价小几千，没穿过几次。但想来，再怎么着也不如楚戚服身上这套高档西服。
但这些外在条件影响不到她，她完全没顾上那些，只是紧紧抱住了对方，将双手搭于其肩上，感受着那股熟悉到会让其怀念的炽热体温。
顾沉曦踮起脚来，勉强到了楚戚服耳边的位置，她压低声音，确保自己接下来说的，是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顾沉曦：“你的确是一个不像金主的好金主。但问题是，我不卖了。出再多钱，再多筹码，我也不卖
——懂了吗？”
话毕，她立刻将楚戚服推开。
她冷冷看着眼前这爱过怨过的女人，再不复之前温情与熟稔，把话摊开直说，“找别人吧，这个价格够买很多人了，随便你怎么找消遣，只要别再找上我就行。”
楚戚服闻言急忙为自己辩解，不愿再等顾沉曦把话说完，神情认真不似作伪：“我认真的。这不是什么消遣，只要你愿意——”
“你在装什么啊？”顾沉曦也不愿等楚戚服把话说完，出言询问，打断了其。
她穿一件月华色中长裙，双手抱胸，想当初对方就是这么一副认真神色，让自己忽略了那段关系的本质。明明是有钱人找消遣包养明星，但明星却认为对方动了情，产生了错误认知。
顾沉曦：“那宋怀宇才是你真正想要的，不是吗？表露出这么认真的样子，想对方假戏真做动了真感情吗？未免也太恶劣了些吧，寻常生意上，你不会还打算这么谈吧？”
见楚戚服怔愣原地，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她心中略有些许说不上来的苦涩，到底是与面前人经历过许多的。
顾沉曦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铅给灌满了，每动一下，都沉重无比。灵魂似乎仍被什么给蒙蔽住，不愿随身体离去。
她向着出口走去。
临了时，她回眸看了楚戚服一眼，默默说了一句，她们谁也听不到的话
——“我们，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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