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
“我…”杜可一颤抖着,她想展现给萧弦的那一面迟迟抬不出来,而萧弦那一问,又直戳进她心中的苦楚。
被话刺出的缺口,随着浑身颤抖越豁越大,杜可一压抑许久的崩溃已然蓄势待发。仿佛只要现在将一切说出来,坦白从宽,杜可一的命运便能被拉回三年前,那个海棠和睡的雨夜。之后,无论正的、误的,阴谋、阳论,萧弦都能替她一笔购销,让她继续不知稼穑之难地,享受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
“告诉我吧。”
“杜姑娘。”萧弦唤杜可一的声气也是越来越低,她还想抬手碰一碰杜可一的肩,又怕冒昧,于是将手收回去。
“对不起…对不起…”
“掌门…我对不起您…”
念叨着,杜可一终于转脸过来,眼泪在绵柔的秋风中拖出两道光。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她笃定自己还不能说,但她希望萧弦能代替她言语,看穿不说穿她的忍辱负重。
萧弦接下去如杜可一所愿地没急着提出任何质疑,因为有种久违的被需要感,以及听杜可一求助所带来的似曾相识,正令萧弦心头骤软。她太久没能被人重视过。与此同时,两种情感激流也教她认清:杜可一忍辱负重所强调的既非辱更非重,而是忍,而是负,而是她无可依赖且艰苦卓绝的自我抗争。
杜可一肩上、背上,果真负担着单靠她自己绝对无法解脱的重荷。无强技傍身还被炼成炉鼎,再加上家破人亡属实的话…也辛苦她独自承受了那么久,萧弦本能地又深感触动。
出于对杜可一尊严的维护与敬重,萧弦知道,自己暂时也别再去探究那些负担具体是什么了,该她做的是,赶紧给杜可一个答案。
“我会帮你的,别担心。”
“杜可一,我会帮你。”萧弦语气真诚恳切,再次拱手起礼。
“萧弦…帮帮我…”
…救救我吧,既然你如此强大…杜可一其实跟着还想说这句,所幸她最终说出口的,还是为她挽留住了些许早已残破不堪的自尊。
都已经求人到这份上了,杜可一还在想些有的没的…想这些的同时看着萧弦依然一脸真诚,那么她更该想的是坦白了困境之后,再拿什么去还萧弦的大恩大德。来数数看她还剩下什么吧!报恩就用这点捧在心中,含在泪里的自尊么?以及对萧弦这个女人而言全无意义的躯体。
想到这最无望也荒诞的一处,杜可一又对萧弦缓缓摇头,没赶紧拼命道谢,忽地竟还看着她的眼睛笑起来。
杜可一是笑自己太无耻,太无用,更笑萧弦太真诚,太伟大,太完美得仿佛不真实。
如此反衬下,杜可一根本不敢想象,自己哭笑掺半的脸上,画着个怎样丑陋的模样?萧弦还真愿意帮自己…这转机美妙得也太不真实…而杜可一肯定更不敢相信,她破涕的一笑,在萧弦眼中如昨夜那般明眸皓齿——依然值得她为她付出,值得为她兑现承诺,也不枉她二人于危难中相逢。
林间的风习习吹动两个女人的衣裙,她们都快忘了不自觉对视了多久,萧弦更先反应过来时间的流去,于是道:“…那我们回去再谈?日头渐高,风也愈发劲了…”
“好…我们回去谈……”
嘲笑过自己,杜可一心情平复了些,好乖地点点头。刚抬步,她就想到自己方才在萧弦面前失态了,还想擦擦花脸,却又无丝巾手帕。萧弦看出她窘迫,给了她自己的绢巾,然后还轻轻笑她。杜可一真是窘迫得不敢着急拭泪,也暗暗地笑,但感觉两个人相处的氛围意外又变得轻松起来。
回去后,萧弦再请杜可一继续考虑,是否当真愿意说出实情。杜可一答应下来,直到入夜,她才表明自己已经考虑清楚了。萧弦于是将院子里的人清空,两人在萧弦的卧房谈。
萧弦沏好茶,先请杜可一上座,随后自己才落座。
杜可一道谢,端起茶杯品茶,入口方品出是杯竹叶青。享受茶香宁神的同时,她也才有时间暗暗地观察四周。
萧弦的卧房干净齐整,布置井然,且终日有檀香微熏,让杜可一莫名安心,好似回到了她自己的家中。她的卧房曾经也是这般光景,就连两者桌案上的盆景,杯碟茶碗都同属一类。只不过,她卧房墙上缺少挂着的两柄利刃,一长一短,似刀似剑,具体是何武器杜可一拿不准确。但月门后同样有两个红木立柜,其间摆满了她喜爱的李杜苏辛,易安放翁,琴调棋谱。
触景生情,杜可一猛觉心下悲凉,忍了又忍这剜肉剧痛,她略微垂着头,尽量平静地开口道:“在下已不能再忍受自己对您的隐瞒,今夜必须对您坦白我的罪行了…”
“好,您慢慢道来。”
坦白中,杜可一语速随着心跳而加剧紧张,时快时慢,时笑时悲,她真是想要一五一十地好好谴责自己一番,嘲弄自己的无能个够。然而,即将说到最后自己成为炉鼎潜入萧家的目的时,杜可一又哽咽了,她明明决定好承受住萧弦的一切指责与怨怪,现在却害怕得张不了口戳破真相…简直不敢看向她半分。
“紧接着他们又用母亲要挟我成为炉鼎,让我潜入萧家,不然就杀了她……”
而萧弦听着,也正蹙眉,微咬唇,眼睛凝视不知何处的虚空。该怎么形容她此刻的表情呢?余光处瞥到这一幕,杜可一想,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恐怕是方才把话都说光了,后面的话又迟迟不敢说。萧弦此刻既不像同情,也没表现出怨怪,或许她是在内心笑杜可一可悲、幼稚!怎么能够相信那样一群不择手段的暴徒,会在杜可一完成任务后,遵守信用地释放她母亲。
难道你以为这点杜可一自己没想过吗?她再弱小,也不至于蠢到那个地步。但她还有什么办法呢?她除了通过这种方式为母亲拼命,唯一的方式,她别无出路了。如果不拼尽全力救母,便无脸面继续苟活在这世上,或者就依顺刚烈的性情去死,可杜可一又不想母亲跟她一块去。
杜可一因此也暗下过决心,若有机会必定为全家上下报仇,血刃仇敌,而不是被他们摆布支配。
心里揣着惭愧与不甘,又见萧弦片刻皆不言语,杜可一像自言自语样地挑了几句已经说过的话,木讷地重复:“我们杜家祖上虽习武,但到了父亲那代已基本归入商贾,哥哥也始终于江南荆楚一带从商,不再介入江湖纷争…”
“很不可思议吧,但的确发生在三年前,那些名门正派寻找由头洗劫了家里,杀害了我的父兄,挟持了我的母亲……”
“紧接着他们又用母亲要挟我成为炉鼎,让我潜入萧家,不然就杀了她……”
“不被萧家抢走,不听他们的话作擂台赛的战利品,他们就会杀了母亲,杀了她…杀了她…”杜可一声色愈发微弱,她发誓自己努力了几次,却仍然没胆量再说下去。
烛光将杜可一笼罩在一层明亮的眩晕之中,她不觉盯着墙上自己重重叠叠的影子,也是一阵恍惚,恍惚间听到萧弦冷冷地发问:
“之后呢?”
杜可一闻言便被良心狠戳了下,慌忙答道:“之后…之后…我潜入萧家的真正目的正在于利用我的内力,反噬杀害萧家家主…以便夺取你祖传秘典…”
“我是来杀害你,并夺取你祖传秘典的啊…”讲到最后的最后,杜可一停顿了下,冷不丁笑了,好像刻意笑出来,刺激谁。也在这一瞬间,杜可一感觉自己突然空了,轻飘飘地如释重负,于是抬眼朝萧弦看去,她迫切地想知道萧弦的反应。
“所以君竹,现在你还觉得…应该帮我吗?”
“你真的觉得,还应该帮我吗?”
连续发问不得回应,杜可一情绪激动起来,萧弦则侧脸蹙眉仍无反应。杜可一性急,又疯傻地追问了萧弦第三次,我这么一个谋划祸乱你全家的人,真的值得你帮助吗?!这下萧弦才终于转眼看着她,神色平静。
“萧弦,萧弦,你回答我啊…”
就算是嘲笑讥讽,咒骂侮辱,也别不让我知道,也别不给我个定论,也别让我那么愧对你…盯着杜可一这张祈求负荆请罪的脸,只见萧弦眨眨眼睛,展眉,继而温柔地说道:
“杜姑娘,我不怪你。”
杜可一这个人确实也很在意自己的气节自尊,为了母亲不得不低头罢了,不过萧弦真的温柔到极致了呀!按照朋友的说法,她最后一句话把杜可一汹涌的情绪一下冻住,然后化成水雾……不过也有萧弦也有俗气的一面,她很需要别人认同她,她对杜可一的同情除了善良以外,还有享受依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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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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