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继位已经三月，京城却呈现着肃杀的氛围。
尽管外城小老百姓们依然在做着糊口的小买卖，沿街摆着小摊。但是街道中穿插着巡逻的军队展现了不同寻常，酒楼横挂的旌旗在秋风中萧瑟的摇曳。
如果用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大头兵也太多了。
陆玉书从塘沽上岸，换乘马车到了京城，从湿热变成了干热，京城的风里都夹着土。
马车停下，丫环连翘掀开车帘，陆玉书与兄长陆玉明投来的目光相撞，久未相见，纵然眼眶湿润，千言万语，也只是轻搭着丫环下了马车。
进入花厅内，各自坐下。
陆玉明看着妹妹，略显疲态，“家中诸事我已知晓，你且安心。京城处于多事之秋，既然来了，就好好休养，不要急着出门。
等外界风平浪静之后，我自会带你到京城游览。”
陆玉明似乎没有时间与妹妹多说，吩咐身边的岳家的媳妇子带着妹妹往院中休息，就急忙的出门了。
陆玉书听着这位岳家的媳妇子介绍宅院。
陆家是三进大宅带两个跨院，她被安排在第三进主屋。
可能因为主家不常来的缘故，宅子比较空旷，不像扬州家里，假山怪石，一步一景。
上了马车的陆玉明，轻按着额角。有钱无权犹如小儿抱百金于闹市。
陆家在扬州发家不过三代，家资百万，虽说捐了一个官身，却引来群狼环伺，不得不另谋出路。
与其让妹妹嫁给扬州府尹做她的第三房夫人，倒不如到京城来挣出条路子。
他北上京城，四处钻营。本想着如今新帝刚刚继位，鸡犬升天。遇上合适人选愿以百万嫁女。
这个人选身份低了还不行，必须解决妹妹的婚姻，若有机会实现官商合作，陆家说不定还能走上一个新的台阶。
然而，京城形势却与他想象的大不相同。
皇帝的位置虽然顺利交接，京城只戒严了十天，可表面上风平浪静，私底下暗潮涌动。
短短一个月，抄了十八家，内里如何无人知晓。
人尽皆知的是永济渠溃坝，灾民涌入北京城外。左路军哗变，中郎将被士兵砍了脑袋，满京城的大臣们现在排队还钱。
穿过崇文门，马车外面变得喧嚣起来。陆玉明望着车窗外，各府家丁抬着箱子在当铺门口排着队。
陆玉明只能安慰自己，他家比较低调。来京城也只是临时起意，要不然，这会子，和他拆借的人不知凡几。
毕竟这些大臣们为了还钱，可是各种笑话都闹出来了。
当街卖古董字画的，拉郎配娶媳嫁女的，用地契跟商户质押的，反正为了保住饭辙，只有你想不没有人家干不出，皇帝却稳坐钓鱼台，视若无睹。
他打听到的，八王署理户部，为弥补户部亏空挪用军粮。
军粮被挪导致左路军哗变。
永济渠溃坝要调拨银钱，但是户部钱粮皆无。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所以，署理户部的八王去蹲大狱了。
现在修永济渠要钱，镇济灾民要钱，蓝海打仗要钱，左路军的粮食亏空依然存在，国库却是个空口袋，茶壶盖子捂不住了。
大臣们在先帝时，有八王罩着，借了钱的谁都没想还。
这也算不上当老赖，毕竟官员俸禄低微，养家糊口都难。
先帝慈爱，准许借贷。
八王仁义，帮他们遮掩。
可新帝上来就要算总账，还钱！
子不改父道啊！
满朝文武联合反对了，但反对无效。
先帝点评新帝：坚刚不可夺其志。
一抄就抄了个十八家，大家都老实了。
陆玉明长叹一口气，满朝官员都与八王相关，给妹妹找婆家，避都避不开。
若这新找的妹婿实力不够扬州府尹，妹妹说不定就嫁不成了。
就搏一把吧，现在满京城大官都要还钱，而他陆家，有钱！
反正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就是别踩雷。
八王死党宁国公都已经被抄家了，其他八王党也朝不保夕。
毕竟新皇登基之前，谁也没想到会是四王登基呀，八王可是满朝推举。
所以，现在可选的范围很小。
搏一把的话，从高到低，第一个先前的中立派勋贵——右路军，忠勇伯府。
他们家也欠皇帝家银子。
忠勇伯并不骄奢淫逸，他对皇帝尽职尽责，他统领的右路军卫戍皇帝，听从皇帝一人号令。
所以并没有卷入八王与先太子党争当中。
可是忠勇伯也欠下了四十万的巨债，原因呢，还是右路军。
作为右路军的统帅，用兵一时，却要养兵千日。
抚恤伤兵，伤亡将士家属，更换武器，掏银子的地方海了去了。
历朝历代，水至清则无鱼。士兵拿不到足饷。
为了提高军队战斗力，忠勇伯自掏腰包不算，还向国库借钱，就为士兵提供更好的战甲和战马，充足的粮食。
这事，忠勇伯是和先帝汇报过的，先帝，欣然默许，皇帝还不差饿兵嘛。
士兵供应不足，支撑不了训练，不练又如何上阵杀敌？
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上一朝借的钱，这一朝却是要归账的。
这个当口，谁敢不还钱？不还钱，就是去问：新帝，让我试试你的刀利是不利？
忠勇伯纵然觉得自己事出有因，可也别无他法，现如今只能还。
然而，他们家经营不过两代，养兵这个亏空，却是卖了他们全家资财也很难还清。
所以半月前接到扬州商户陆玉明的信件之后，经过调查和比较，忠勇伯还是决定和他见上一面。
毕竟他们家要的不算多。
还钱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会面很顺利。
纵使京城有众多簪缨之家，但各家经营也多是古董、器物、店铺、庄园传家，朝国库借的银子大都十不存一。
如果错过了陆玉明，陆玉明能不能找到合作对象尚未可知，他们家是很难再找到一个能够拿出这么多的现银的人家了。
抄家还是成为儿女亲家，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很难决断的事情。
忠勇伯也没有用嫡次子来顶事的打算，他的嫡次子才十三岁。
双方很快谈妥约定：成亲之日，陆玉书以百万嫁资嫁入忠勇伯府，忠勇伯所缺银两皆向儿媳进行拆借，约定忠勇伯经济改善后返还嫁妆。
还儿媳妇钱不还钱的先另说。忠勇伯解决了燃眉之急，而陆玉明也找到了合作的靠山。
双方都很满意。
至于忠勇伯的儿子是圆是扁，陆家女儿是肥是瘦，这会儿无人提起。
不是陆玉明对妹妹不好，只想着自己钻营，官商联姻。
那老东西放出话来，妹妹在扬州何人敢娶？再不济，嫁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总比嫁给三四十岁的老头做小老婆强了。
一时半刻，陆家扳不倒那个扬州府尹。
陆玉明与忠勇伯商量完细节后，就离开了忠勇伯府。经过马车的一路疾行，回到了陆宅。
落子无悔。
可对于妹妹，陆玉明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不是门当户对的婚姻，日后行走于勋贵之家，难免会被挑刺家世低微。
只要妹妹没有行差踏错，这桩婚姻忠勇伯想赖也赖不掉。
而且经过此次，相信，也有更多的商户人家会借此为跳板，将女儿嫁入勋贵之家。届时妹妹多认识一些人，也不算是单打独斗。
他往扬州去信，没有谈及京中形势，只说为妹妹寻了一门极好的亲事，妹妹即将高嫁，让父亲带二弟运送嫁妆入京。
信件送出后，他拿着印鉴，提了护卫分批次去京城各大钱庄，取回一百万两庄票。
另一边，忠勇伯沉思片刻，叫来了夫人，告知他已为儿子商定好了一桩婚事。
不待夫人详问，忠勇伯就细细说来，“这个婚姻虽是门不当，户不对，
但是等儿媳妇进门之后，夫人尽量不要难为她，毕竟陆家确实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也算对忠勇伯府有大恩。”
他端起茶盏，“儿子早到了该定亲的年纪，却因为先帝末年时形势未明，我没有为孩子商定婚姻。”
喝了一口茶：“如今风云莫测，谁知道明天发生什么事情呢？
所以，定了商户之家也不算坏事，也省的你担心儿媳妇的门第比你高。”
忠勇伯夫人李芳溪花容失色，“可是，与商户结亲，会被其他人家笑话的。”虽然她也不是多么尊贵的出身。
“你只担心以后被笑话，不想想现在这关怎么过去。就算不娶这一个，那也还得有别的选，总不能全家去蹲大狱吧。”忠勇伯重重地放下茶盏。
伯夫人无话可说。内城里住着，被抄的十八家昔日也是他们家的座上宾。
她妇道人家，更不敢说不还钱去捋皇帝的虎须。
夫妇两静坐了一刻钟，知道已成定局，也就接受现实了。
现在，忠勇伯有钱可以去还了，陆玉明也算心想事成。但是这对即将要新婚的夫妻却一无所知。
不管怎么样，陆玉明家找到了贵婿，忠勇伯可以免于责难，皇帝终于有钱免得开空窗。三赢，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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