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亲王心知，特殊时刻，须行些特殊手段。
京城的粮食，明的、暗的也就两种情况。
想发财的商家还在囤积居奇，等着随行就市，哪管外面饥与荒。
那些个粮食来历不明的，说不清楚的，也只敢找掮客私底下交易。
至于心里另有盘算的，粮食可不敢见光。不过那些人罢了。
常胜，左路军，粮食，有点意思。
先太子故去多年，如今先太子的遗孀带着孩子在辽东老家，不起眼的很。
难道他们，在下大棋？
不过，事关紧急，旁的秋后再算账。
现在要先知道粮食在谁的手里。
怡亲王从京兆府手里接过京城粮铺的登记文书。
随手一翻，店主的名字都是寻常姓氏，只怕都是挂名。
他随手一合，把文书扔在桌上。
对侍立在旁的榆林卫统领说，“知道该怎么做了么？”
榆林卫统领：“找到真正的东家，晓以大义，按照市价卖粮。”
怡亲王摆手：“你拿本王的手令从户部支银子，话给他讲透了，推说无粮、不肯降价的直接抓起来。
粮食怎么找不用我教你吧。
让他们重开粮铺，别扯旁的，若是怕被抢，你们就帮他站岗。
平价售卖。
采买平价的粮食在外九门设粥棚，先开两天，早晚两次。
让京兆府组织，右路军维护秩序。
你们趁这个机会，把京城粮食存量盘底。
“不用告诉你给谁施粥了吧”这话却是对着京兆尹说的。
京兆尹点头应是。心说，要有人倒霉了。
凭你是谁家的亲戚，上趟子的捋虎须。
施粥也要费心了。
应该没那个不开眼的，面黄肌瘦的不给吃的，给肥头大耳的上孝敬。
左边榆林卫，右边右路军，这么多双眼睛呢。
怡亲王换了一身装束，到了外城的酒楼——百味居。
就见对面一栋高门楼，两边立柱上黑底金漆的木刻楹联。左边瞧“饮酒品茶随客意”，右边写“店满春风春满座”，拱形招牌上写三个大字——百味居。
这酒楼开在棋盘大街上，因是九王爷开的酒楼，倒没有不长眼的跑来这里来闹事，生意很是兴隆。
来往客人非富即贵，因着新皇登基，百官还钱，这里也成了一个事事皆可买卖的自由市场。
兹要您想买，就能买。
兹要您想卖，就能卖。
小二一打眼，看到一位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五官俊美，威仪不凡，身着湛蓝色配银色暗纹，腰配长剑的客官走了进来，忙上前招呼。
怡亲王刚进门就听到：
“看这八哥！你看看，看看，打开罩子多么体面！一看见它呀，我就什么都有了！”
您上眼！????这食罐，景德镇青花细瓷儿！上边画的是五福捧寿！”
“还有！老赵家的钩子、王攥的笼儿、红木的乌杠、手打的白铜盖儿，只这一套下来，没有二十两银子根本挡不住！”
“就十两，我看你这鸟蔫了吧唧的。”
“别介，你说我，也别说爷的鸟。爷不卖了。”
“别走啊，嫌货人才是买货人。”
说话间两人从怡亲王身旁过去，还打了个千。
小二跟了出去，“诚惠二两银子。”
卖鸟的人有些羞愤，从怀里掏了掏，把荷包给了小二哥。
怡亲王往里走，又听见：“卖女儿，什么叫卖女儿？你糊涂！你看，姑娘一过门，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这不是造化吗？”
怡亲王摇了摇头，不看这闹哄哄的一楼，尾随小二上了二楼雅间。
怡亲王是来寻人的，有一位“虎爷”，专司粮食掮客。在百味居出手阔气，为人搭揽，也算小有名气。
小二把客人带进了二楼雅间，便去取茶水。怡亲王身边侍卫富明自下楼去寻虎爷。
富明拉住掌柜的一问。
这掌柜的倒也和气，“那爷们自称“虎爷”，出手阔气，白天在我们百味居，晚上在八大胡同“春晓堂”长包一间小别院。找他谈买卖是要一成的佣钱。”
“您若有需要，小的不才，也能搭揽。”
富明道：“你只给爷指出是哪一个。”
掌柜的不再兜揽，“小的给您把这位虎爷请到雅间。”
富明点头离去。
虎爷很快上楼，看到雅间门口还有带刀侍卫，心里一突。
这门口站岗的穿着是换了，可养移气，居移体，这股子世家公子的风范都写在眼睛里，旁人是装也装不出来的。
世家公子看大门呀，普天下几个人这待遇？
富明已经帮他开门。
虎爷硬着头皮进去了。
虎爷不敢抬头，进去就磕头：“小的给爷请安！”
怡亲王，放下茶盏，道：“起来说话。爷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唠嗑吧，问你什么就答。”
虎爷站起身来，还是不敢抬眼。只匆匆一望，立马低下头来。
对方清冷含笑的眸子像两眼深潭，清澈却见不到底。
怡亲王：“既然知道爷是不能糊弄的人，就好好答话。”
“这半个月来，有多少粮食过你的手？”
虎爷这会子斗胆了，不知道这位爷是来打秋风的，还是来抢饭辙的。
“小的这小本生意，入不了您的眼。”
怡亲王：“哼，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不然叫榆林卫来问？”
虎爷立马滑跪：“小的给怡亲王请安！”
怡亲王：“你还有点小聪明。你若实话实说，到时自有你的好处。若满嘴胡言，小心你的脑袋。”
虎爷的头埋的低低的，道了声是。
也不用怡亲王再开口，竹笋倒豆子：“粮食虽然不起价，禁不住量大。因此小的做个中间人，挣个茶水钱。”
“半月来，户部太仓主事要我卖了十万斤。买家是宏盛酒楼。”
怡亲王向下睨了他一眼，不说话。
虎爷后背已然全湿，又倒出一个：“左路军军需官曾卖过二万石。”
怡亲王略有所思，左路军丢的粮食总数为五万四千石，即五百四十万斤。一人一天两斤，合计三万人，九十天，一石一百斤。
“他是哪天卖的？”
虎爷：“不是一天，从左路军调防京城开始，陆陆续续出的。”
怡亲王冷笑一声，“卖给谁了？”
虎爷：“卖给承恩公贺家老太爷五姨太太的弟弟。”
怡亲王以手扶额，偷了还不够，还要买？
虎爷又道：“粮食没进京城，小的也没拿到一成利钱，只给了一百两银子。”
粮食不在京城？怡亲王忙道：“贺家还与别家买了么？”
虎爷：“三王爷半月前要卖一万石，嫌贺家价格太低，没成交。”
“裕亲王世子家当铺收了市面四万石，不知卖与谁了。”
怡亲王心说，这一趟收获还挺大。他已经猜出个样子。
便说：“你是继续自己待着，还是想避避风头，爷要是动手，恐怕有人找你算账了。”
虎爷：“愿誓死效忠怡亲王！”
怡亲王：“把他带回府里。让榆林卫照管家眷。”
虎爷：“多谢怡亲王，小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没有家人。”
怡亲王点了点头，不再开口，起身下楼。
糖醋荷藕、玉笋蕨菜、杏仁豆腐、酥姜皮蛋、梅花香饼儿和碧粳粥，点了一桌子菜一口也没吃。
怡亲王一下楼，发现楼下众人都盯着他的方向，眼睛里有期盼，有好奇，有复杂。
正往下走，忽听到：“好，你给我些时日，我会把院子过给你的，你先把东西还给我。”
“你放心，我媳妇每日洗洗涮涮、缝缝补补，一定把你的衣裳收拾好。”
怡亲王脚步不停歇，径直往外，自有身边侍卫结账。
怡亲王心中有事，并不知道他错过了多少个瓜。
贺家侍卫甲看到虎爷跟出大门，心里计算了一番，决定回贺府报信。
若要问这虎爷，干了这些不得了的买卖，怎么还没被人了结，那是因为，猜猜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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