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9月1日以来的第一个周一,也是一中开学考成绩出来的第一个周一。夏天已经走向了尾声,知了的叫声也不如八月闹人。
我像往常的每一天一样推开禾颂的门,准备开始营业。
大学毕业之后工作了几年,我厌极了手上那份在长辈眼里看起来最适合我的、别人求而不得的安稳政府工作,躲到高中边上的商业街开了这家甜品店。
虽然爸妈没说什么,身边的其他长辈摇头说我最后肯定会后悔,觉得我现在目前的状态属于迟到的叛逆期,勉强收支平衡的账单也确实如他们所料,但是我已经做出的选择,覆水难收。
从小到大我都按照父母的期望,小学争前几,初中争前百,高中在中上游挣扎,大学听取教授亲戚的意见,选了最不喜欢的数学专业,泯然于众人,最后听从父母希望我安稳的愿望,选择考公,和大学学的本专业八杆子打不着。
我的人生就是这样,承担着父母的期望,一步一步走向平庸。
或许我现在就是叛逆期。
公务员和糕点师。两条八杆子打不着的平行线,偏偏我就是要做那强扭的瓜,让它俩交汇。
我打开冰箱,拿出材料,准备开工。
我前两天接了一个大单。
我侄子的班主任为了庆祝他们开学考考了除竞赛班之外全校第一,要给全班学生订纸杯蛋糕。正巧我侄子是他的课代表,顺带提了一嘴之后,我侄子举荐了我。
听他说,他们班主任年纪不是很大,果然年轻老师整的花样就会多一些。
我按部就班打发好蛋清蛋黄,将蛋糕糊挤入纸杯中,再送入烤箱中。
我坐在椅子上,盯着烤箱,走神去想我高中时候的生活。
十年前的一中还没有晚自习,我的班主任也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年轻人。
那三年是我最痛苦的三年,也是最快乐的三年。
烤箱嗡嗡地响,身后中午睡不着时随手翻开的书,被空调吹开一页。
蛋糕烤好还需要一些时间。我转过椅子,想继续看会书打发时间。
中午没睡的困意没过一会就被勾起来,我眼前书的字体逐渐放大、模糊。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着我的蛋糕还没拿出来,天都黑了,和客人约定的时间不会过了吧。
紧接着,我就发现怎么都不对劲。
我不在我的店里。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我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前是个靠窗的半弧形的书桌,窗帘拉着,透着一丝微光,桌上散着几本数学物理习题册和教科书,封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余琛,笔和橡皮随意的放在边上。
这里看起来像是哪个学生的房间。
我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推门出去。
“小琛,起床了。”
我被由远及近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躲,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女人推门而入,径直走过我面前,拉起窗帘。
她好像看不到我。
阳光随着她的动作洒进来,晃得刺眼。
我听见身后有什么动静。
回头一看,一个男生打着哈欠从被窝里钻出来,睡眼惺忪,在床上坐了会,趿着拖鞋从我边上擦肩而过。
完全无视了我。
我抬脚想跟着他走出房门,但是不经意地往右一瞥让我如遭雷击。
墙上全身镜里的人,或许不能用人来形容,全身泛着白光,只有模糊的人型,好似没有实体。我低头看着我的手,手指弯了弯,完全看不出指节。
我呆住了。
我这算是什么?是已经死了变成鬼了吗?
我拼命回想我的模样,脑袋里却一片空白,我叫什么好像也不记得了,只有二十六年里生活大概的印象,细节已经想不起来了。
我迷茫地看着镜子里似人非人的白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该干什么。
紧接着我就感觉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拽着我穿过了房门、客厅,我猝不及防被带到了那个叫余琛的高中生边上,踉跄着差点没站稳。
他正背起书包穿鞋,准备出门。
我停留在原地,内心隐隐浮现个猜想。
我看着他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
我在心里倒数:三,二,一。
果然,那股强力又来了。
我本能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我已经到了楼下。余琛正走在我前面。
我的心沉到谷底,心里的猜想得到证实。
我应该只能呆在余琛身边,超过一定距离就会被强制带到他身边。
我更加迷茫了,我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东西能解释我现在的情况吗?
我看着余琛越走越远。
我机械地跟着余琛走,毕竟我哪儿也去不了。
清晨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我感觉不到温度,甚至觉得浑身发冷。
余琛已经走过了马路。人行道的绿灯跳了几秒,变成了红灯。我发着呆走过马路,一辆车穿过我的身体。能叫身体吗?我没有任何被撞的感觉。
看来我真的已经死了。
我想到了我的父母、家人,他们该怎么办呢?我的朋友们应该也会很伤心吧。
脑子里想着这些,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停在了余琛学校门口。
宁城一中四个大字,看着像谁特地提写的,遒劲有力。
大门看起来非常气派,整个校园看起来很大,我的目光所及之处起码有七八栋教学楼。
我不禁咂舌,这家小孩不可貌相啊,难道上的是贵族学校?
来不及细想,我又被那股力量拽离了原地。
我已经一回生二回熟,认命地闭眼,等着它带我到余琛身边。
我停在了走廊上,一个班级门口。
抬头看到牌匾上写着高一(11)班。我四处看了看周围,相连的两栋教学楼很新,红砖黑瓦,很高级,每层都有一个连廊,方便两边学生来往。
我透过窗户看到余琛走向教室里的最角落,连忙抬脚跟进。
他拿出语文书,开始早自习。
不多时,教室里的人逐渐变多。
问题来了,我坐哪?
我是可以坐在他后桌座位上,因为我已经变成阿飘了。但是我还是把自己当成个人来看的,不太想和另一个人挤在一起。
叹了口气,我已经打算直接坐地上了。
屁股还没落地,我就坐在了窗台上,好像还变小了点。
我:?
合着还能解决我的问题呗?那怎么不给我解决一下我怎么到这的问题呢?
这个时候就没别的反应了,就像刚刚是错觉一样。
呵呵。
余琛边上的座位一直空着在,直到预备铃响了。
我看着一个又高又壮的男生停在了他边上,满脸不耐烦。余琛明显抖了一下,然后低着头起身让他进去。
校园霸凌?
我皱了皱眉,这个情况我只在新闻里见过,身边并没有什么实例。余琛人长的白白净净的,一双杏眼澄澈,看起来确实比较好欺负。
结果一早上看下来,他好像也没对余琛做些什么。
我以为是我感觉错了。
直到余琛拿出物理习题册,我看着他从第五题卡到第七题,然后眼里充满了犹豫,最后还是把它推到那个男生面前。
“请问第六题你会吗?”
声音特别小,我听力再差点就听不清了。
那个男生啧了一声,扫了一眼,不耐烦地说:“这题老师上课不才讲过类似的吗?你上课的时候带脑子了吗?”
我看着余琛头垂得更低,看不清表情,默默把习题册挪回自己桌子上,小声说了一声对不起。
看来不是典型的校园霸凌。
言语在无形之中戳人最深的刀。即使那可能是一句无心的话,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对他人来说可能都是伤害。
我依稀记得我上学的时候因为内向,不善言辞,不知道怎么拒绝他人,所以对所有的人都做出一张笑脸。我的笑脸给了别人随便开我玩笑的底气,而我从来只是把难过压在心里,最后习惯了,但是表面还要装出一副没听懂的样子,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却又无力反抗。
余琛看起来也是这样,我长叹一口气。
接下来两周,我无所事事,只能观察余琛的生活。
上学基本上都在认真听课,一下课就写题,偶尔和后桌的班长聊聊天,通常还是人家找他,他找人家都是在问题。
他父母都是公职人员,在一中附近高价租了房子陪读,离他们各自的工作单位挺远的,每天没比余琛晚走多少。
特别是父亲,有的时候余琛还在吃早饭他就拎着公文包出门了。
他奶奶工作日每天都会坐公交车来给他做中饭。
可以说是整个家都对他寄予厚望。
一中是宁城最好的高中,分数线很高,余琛中考考的不错,但是够不着重点班的分数线,分在了普通班。
初中学的好,不代表高中就能保持。
余琛起码在数理方面就是这样。我观察了两周,一中考了两次周测,他的数学物理都是擦边及格或者压根不及格。
我当时在高中也是这样,但是利用题海战术勉强拼命学到了中游。
他现在连中游的边都摸不着,这两门课可以说是倒数。
我很同情他,但是也帮不了他。
这里是重点高中,成绩的原因或多或少也导致了他的人际关系雪上加霜。
这可能在余琛看来都是小事。最重要是每次回到家时父母失望的眼神。
我虽然不记得具体的事件,但是我潜意识的感觉告诉我,我经历过,所以我知道。
有的时候眼神就能压垮一个人。即使父母没有说什么责怪的话,但是那种一闪而过掩饰的失望,带给人的心理压力更大。
更何况余琛的父母还在学校边上租房每天陪他,尽量给他提供更好的学习环境。虽然他没表现出来,但是每次坦白成绩时攥紧的手,在我看来都很明显。
他们一家人之间的交流很少,晚上在饭桌上聊了几句就聊不下去了。我能感受到他的父母是想让他多说点学校发生的事的,但是我看他的学校生活都觉得糟心,余琛本人就更不可能说了。
我其实并不想看一个和我相似的人的高中生活,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照镜子,那些我曾经做过的拙劣小动作,在一个能看懂的人眼里根本就是无处遁行。
但是我被禁锢在他身边,连走出100米都不行。
我重复着每天的乏味生活,觉得自己如果没死,都可以写一本高中生观察手册了。
春天窗外的阳光正好,适合晒太阳。
我坐在窗台上,伸了个懒腰,打个哈欠准备睡觉。其实我每天可以不用睡觉,但是我还是把自己当成人看,强迫自己闭眼。
讲台上是余琛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陈洁,挺年轻一女老师,就是声音太催眠了,我迷迷糊糊看见余琛掐着自己手臂保持清醒,没过多久我就感觉自己意识模糊了。
正感觉快睡了,周围突然有点吵,耳边传来一清透响亮的女声大声说道:“老师,余琛想换个同桌!”
哈?
我猛地睁开眼,差点一头栽下窗台,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我看见余琛满脸通红,一双黑眼睛里的慌张都要溢出来了,哪还有刚刚困倦的样子,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得,看来是说出他的真实想法了。
我赶紧调整一下坐姿,找了个舒服的最佳观赏位,看着讲台上的陈洁。不管三七二十一,看戏最要紧。
没等到陈老师发话,一个男声突然从教室前方传来,带着慵懒的语调:“老师,我这正好缺一个同桌。”
班里静了一秒,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大了。
我循声望过去。
一个男生转着身子,手半举着看着这边,头发干净利落,桃花眼里含着笑,身边的座位空着在。
呦,还是个小帅哥。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心里一动,原本刚刚睡醒还昏昏沉沉的脑子完全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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