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就是我刚才问的那盆花，"高扬帆低着头，"前天发现的。我本来想浇水的，但那天放学回来写完作业太累了，就想着第二天再浇。结果第二天醒来，发现它已经蔫了。"
李迁看着她。
"妈妈说我从小就这样，"高扬帆继续说，"总是记不住该做的事。她给我买过好多花，每一盆都......"
"你不用解释。"李迁打断她。高扬帆抬起头，有些惊讶。
"我是说，"李迁盯着高扬帆眼睛，"你不需要为了一盆死掉的花解释这么多。而且，"她顿了顿，"你妈妈不是一直在给你买新的吗？"
高扬帆愣住，，眼睛闪闪，她连忙低下头，喝了一小口奶茶，珍珠软糯清甜。
"快下雨了。"李迁站起身，看了一眼天空聚集的乌云，"我和商临她们约好在钟楼见。"
高扬帆看着她的背影，在这短暂的时刻里，她忽然觉得彼此的影子如此之近。就像两个在夜里行走的人，忽然握住了对方的手。
"李迁！"高扬帆站起来，跟着走了几步在后面喊。
李迁停下脚步。
"谢谢。"高扬帆说，"我是说，谢谢你帮我解决占卜的钱。"
"你帮过我。"李迁摇摇头，只说了这句。继续往前走。
高扬帆在原地，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她慢慢的坐回去。忽然看见桌子上她带给李迁的奶茶，是巧克力味，里面加了奥利奥碎。李迁没有喝。
现在冰块融化了，看起来脏脏的，一塌糊涂。
原来握手，只是一场交易。
就像现在，她帮自己忙，不过是在还医院那天的情。
不远处帐篷里的传来的香还在缭绕。高扬帆慢慢走到帐篷前，透过人群看着桌上的玉璧，那个女巫头戴羽冠，在七星下翩翩起舞。南斗六星在她脚下闪耀，象征着生与死的轮转。
但有些人，就像那些永远无法触及的星辰，即使站在同一片夜空下，也始终保持着自己的轨迹。
*
李迁还没走出这条路，就看到商临和刘天在集市区大路向她挥手。
她看了一下表，还没到11点半。商临看着李迁走过来，一错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李迁来的方向。
“那是……高扬帆？”雨开始下，来势汹汹，很快雨声哗然，天地茫然一片。
李迁一边走过来，一边把从包里拿出的伞撑起来。身边的人开始跑动起来，不多时，人群稀落，集市变得冷清起来。
雨点打在塑料伞面上，密集的闷声。李迁回头，高扬帆还站在那里，渐渐地在雨幕中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像是融化的一滴墨。
“恩。”
"你们在这干什么呢？"
"帮人。"李迁说，她没停下，朝着出口走去。
"走吧。"
“等等，好像有人在叫你。”商临侧头，轻声提醒她。
李迁回头，雨幕间，高扬帆撑着一把浅蓝色的伞跑了过来。伞的质量大概不怎么好，可能是南枝借给她的。伞骨和伞面的连接处摇摇晃晃。
密密的雨滴像无数颗小石子砸落，发出闷闷的回响。她怀里紧抱着什么，额前的碎发被湿气打得贴在脸上。
“等等！”高扬帆跑到她们跟前，气喘吁吁地站定，伞的边沿不停地滴着水，“南枝姐让我把这个给你。”她靠的近了些。
李迁没动。
高扬帆有些犹豫，还是把东西递向李迁。一个黑色布面笔记本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雨幕中，很快就被打湿了。
李迁看了一眼，那本子旧旧的，封面什么都没有，边角有些泛黄，像是常年被人翻阅的模样。
“什么东西？”
“谢礼。”高扬帆调整了一下呼吸，补充道：“南枝姐说，一定要让我给你。”见李迁有些迟疑，她急忙补充，“她还说你给她出了个新主意，生意肯定会更好。”
李迁皱了皱眉，没有伸手去接，“不用了。”
“她坚持的。”高扬帆打断她，语气像是在完成某种任务，“她说这东西对她来说是多余的，但对你可能有用。”
雨越下越大，刘天一边抱怨一边缩着肩膀往商临身边挪了挪，“这雨下成这样，今天肯定是没法讨论了吧。”
商临笑笑，撑伞走了几步，替李迁拿过笔记本，细心的拿纸擦了擦。
“拿着吧。”
李迁知道再拒绝就没意思了，于是伸手把本收到自己包里。
“那明天去便利店吧。”商临提议，语气轻快，她转向李迁，“明天有空吗？”
“随便。”李迁声音听不出情绪，“我先走了，得去医院。”
“我也去医院！”高扬帆突然冒出一句。李迁看向她，她稍稍低了头，像是要躲开目光似的。
李迁撑伞向前走去。高扬帆踌躇了一下，跟了上来。两把伞在雨中并排而行，雨点从伞边滑落，砸在路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游乐场渐渐安静下来，原本热闹的人群只剩下几个奔跑的身影在远处晃动。雨水拍打着地面，像一层薄雾笼罩着她们的脚步。
“你妈妈今天值班吗？”李迁偏过头，抬高了声音，以盖过雨的喧响。
“不是找我妈，”高扬帆低声回答，仿佛怕被什么人听到，“我自己的药……最近老是睡不好。”
李迁侧头看了她一眼，注意到她紧紧握着伞柄的手指已经发白，像是努力想要隐藏某种不安。但李迁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走。
高扬帆抿住嘴，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两人默默走了一会儿，路边的排水沟已经积起小股的水流，随着她们的脚步溅起微小的水花。
“其实我……。”高扬帆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飘忽，带着些许小心翼翼。
"不用说。"李迁打断她。她停下来，看着高扬帆。她不想听这些，她连自己的事都不知道怎么解决，更无力面对他人的困境。
雨继续下着，伞面上的水珠越积越多，顺着边沿滴落。偶尔一辆出租车驶过，车灯在水洼中反射出模糊的光斑。
高扬帆跟着停下。握着伞柄的手微微一松，伞的角度跟着一偏，雨水啪嗒啪嗒地落在她的肩膀上，湿了一片。她低声问：“我以为……”
“你不需要跟我解释这些，”李迁的语气平淡，“我们只是同学。”
“可是，我们相处的不错不是吗？”
雨声混杂着城市的喧嚣，一片沉闷而冰冷。李迁站在雨里，她干脆转过身，直直地看着高扬帆。
"我觉得麻烦，"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淡的倦意，"你说我奇怪也好，冷血也好。维持关系麻烦，说该说的话麻烦。但这个世界的默认的规则就是这样，你帮了我，我就要回应。不然会有更多的麻烦。"
她顿了顿："你帮我是你的选择，我回应是我不想惹麻烦的选择。仅此而已。"
两人沉默地走进医院门口，像是各自将那些未尽的话语埋进了雨幕中，而雨声一如既往地倾泻着，将这份沉默层层包裹起来。
"药很贵吗？"临走前高扬帆突然问。
"还好，"李迁说，"有医保。"
*
雨停了。
李迁从医院出来时，天已经黑了，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橘黄色的光柔和地洒在湿润的街道上，映出一片片斑驳的影子。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药袋，随即抬头望向天空，灰蒙蒙的云层正在散去，露出几颗零星的星星。
这个时间，李独立大概又在忙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了。她的那些想法，李迁从来都猜不透。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事风格，让李迁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也许是因为它带来的不确定性。
就像刚才对高扬帆说的那些话。
李迁走过一家面馆，热气混着酱香味从门帘底下溢出来。高扬帆最后的表情闪过脑海——那种受伤却又强忍的神情。
李迁甚至怀念起那些在每个世界流浪穿行的日子。时间一到就自动登出到下一个。她忽然意识到，长久以来的漂泊，让她无法留在任何地方。曾经她所希望结束的，如今真的正在结束，她又觉得恐慌。
她真的做好了沉入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的平庸生活里的准备吗？
人与人之间为什么非要纠缠那么多情感？
这种复杂性简直是徒增麻烦。她宁愿像对待商临那些人那样，维持一种简单的表面关系。
至少她们不会忽然提出一些毫无道理的请求，也不会像李独立那样，某个深夜突然对她说要去海边看日出。
“可是我们这儿没有海，”她回答。
李独立歪着头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哦，那我们就找找看。”
于是，大半夜，李迁陪她在地图上找海。李迁看着地图上的蓝色，其实常山省是有海的，距离常山市有三个小时的车程。
"我曾经看过海，"李独立突然说，"大海很美。特别是潮水退去的时候，海滩上留下一大片湿湿的沙子，阳光照在上面，闪闪发光。"
"嗯。"李迁随意应了一声。
"明天去吧！"李独立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们带点吃的，带帐篷，等潮水退去的时候去看！我们还可以赶海，去捡东西卖！"
李迁并不喜欢海。她总是能从小时候模糊的记忆里感受到那种熟悉的恐惧，虽然那个记忆早已经随着离开她原来的世界太久而流逝，但溺水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可她知道，李独立开心就好，反正她也不会真去。
“好啊，”她淡淡地回应，“等周末再说。”
李独立立刻开始研究地图，嘴里念念有词，规划着路线。李迁安静地看着她，心里清楚，等到周末，她一定又会忘了这件事。
到家时，李迁把钥匙插进锁孔，门内传来一阵叮叮咣咣的响动。李迁推开门，果然看到李独立正跪在地上，把所有的鞋子排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这是星星，”李独立听到开门声，头也没抬，语气轻快，“我梦见星星掉下来了。”
李迁盯着她忙碌的背影，顺手把药袋随手搁在桌上，随即转身去洗手间。
麻烦总是有的，没必要计较太多——她对高扬帆是这样，对李独立也是。
只不过，后者似乎总是能让她比其他人多一点耐心，也多一点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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