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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门多萨往事(下)

葡萄可不等人呢。

这话Ines对他说过吗?岳一宛不记得了。

在每个榨季里最繁忙的那段时间,妈妈总是在天亮之前就已出门。

等到岳一宛起床的时候,保姆已经热好了牛奶,一边往桌上端早饭,一边说教他:『出门嘛头发总是要梳一下的呀。哎呀,小岳,你鸡蛋总要吃一个的呀,今天面包不吃啦?那你拿着,带去学校吃!你这个小囝,大人讲话也不听,我是要去跟伊女士告状的哦!』

就算学过了再多关于葡萄酒的知识,母亲与父亲也都从未真正把他视作酿酒车间里的一名员工——似乎在Ines与她的丈夫看来,岳一宛似乎还远未长大到可以“参加工作”的地步。他似乎永远都还是那个需要被人照顾和被人叮嘱的小孩儿呢。

但在这里,一切都不一样了。

舅舅的酿酒厂——与其说是酿酒厂,倒不如说是一个家庭式的小酒坊——只有在榨季到来的时候,才会临时雇佣一些有经验的酿酒工来帮忙。极其有限的成本导致他们的人手永远不足,这使得家中的每一个人,都成为了酒坊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劳动力。

十四岁的表妹(她叫Martina,是一个来源于战神Mars的、给人以刚强坚韧印象的名字)灵巧地收拾掉了厨余垃圾,把桌布麻利一卷,连同锅碗桶盆一起放回了车上。而舅妈则弯腰打扫着地上掉下的那些葡萄梗与葡萄叶片,酿酒工将软管接上水龙头,一起冲洗地面。

『Iván!』舅舅在卡车上叫他,『我们要去收葡萄,你来不来?』

岳一宛的腿在痛,胳膊也在痛。但他还是咬咬着牙站了起来。

『去。』他简洁地回答道,正要拉开了卡车副驾座的门,却听舅舅大笑着摆手,往后指了指。

『你不能坐这儿,小子。前面没位置了!老规矩,跟车的小子们坐后边儿!』

“后边儿”的意思是指皮卡车的后斗货箱。就在岳一宛犹豫着怎么爬上去的当口,表妹Martina已经像猴儿一样敏捷地蹬上了货箱。

『快上来。』她向岳一宛伸出手,语气毫无耐心:『别磨磨蹭蹭的,车马上就要开了!』

虽然一点不想被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女孩子给看扁,但在皮卡车启动的时候,岳一宛还是没能保持住平衡——惯性,这奸贼在他身上猛得一推,他就像纸箱里装的柠檬那样,噗里咕噜地滚了出去。

也许是因为重体力劳动的缘故,在岳一宛的记忆里,这一天过得似乎格外漫长。

皮卡车出发的时候,太阳才刚刚显现出往西边斜坠的迹象。舅舅说,距离太阳落山还有至少一个多钟头,他们得赶在天黑之前赶到那片有葡萄可收的田地里。

『那里是你们家的葡萄园?』

驾驶室里的大人们正口沫横飞地聊着些听不懂的事情,岳一宛只好问向身边的Martina,『距离这里很远吗?』

『我们家没有葡萄园。』这位表妹竟然还见缝插针地在皮卡的后斗货箱里写起了作业!

『我妈妈说咱家以前也有过的,但现在没了。』

她说话的语气非常老成,岳一宛很难通过这些简短的回答来摸索出她的感想。

『在我出生之前,爷爷就已经把它们都卖了。』

『像大酒庄那样精细种植葡萄,实在是太贵了。』她说,『灌溉、人力、购买葡萄藤,这些都很贵,我们辛辛苦苦一整年,最后酿酒卖来的钱根本养不活地上的那么多张嘴。』

岳一宛紧紧闭上了嘴。他想到家里的那些葡萄田。

三月,是北半球的葡萄开始抽芽的季节。在Ines去世之后,还有人会继续关照它们、期待它们结出新一季的果子吗?没有了Ines这位首席酿酒师,家里的那间小小葡萄酒厂,又将走向什么样的结局呢?

斜阳将天幕涂抹成淡淡的橘色,连安第斯山脉的雪线也渐渐发出金光。

皮卡车在路上疾驰着,驶过一块块浓绿荫荫的葡萄田,也驶过一块块方方正正的澄绿水塘。遥远山脚下,白羽的水鸟成群结队地振翅而起,溪流汇聚之处,瓦蓝色湖水像梦一样的静谧安详。

『我听爸爸说,你要去读大学了。』

写完了作业的Martina,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他:『你是要在中国读书吗?什么专业?』

岳一宛摇头。

『我去法国读生物化学专业。』他说,『然后拿到法国的国家酿酒师文凭。』

『噢!国家酿酒师文凭,我听说这个!很厉害的!』

说到这里,小姑娘的神情里立刻充满了好奇,语气里也突然多了一丝不确定似的不安:『你要去法国?在那里读书是不是挺贵的?小姑……呃,我是说你父母,他们很有钱吗?』

『……大概吧。』岳一宛说。

他不明缘由地感到一种强烈的羞耻感。在这些日复一日地于酒坊里劳作着的人们面前,他这个几乎没有参与过任何酿造与田间工作的人,却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国家酿酒师文凭”,简直像是一种愚蠢的痴癫。

『我们到了!』舅舅在驾驶座里冲他们喊道,『快快快,动起来动起来!趁着太阳还没下山,赶紧的!』

门多萨,就像世界上的所有葡萄酒产区那样,既存在那些自己划地种植葡萄的大酒庄,也存在这些只酿酒而不种葡萄的小酒厂。既有那些专门在大酒庄的葡萄田里工作的农民,也有这些只在自己的田间劳作并把葡萄卖给酒厂的农民。

『我的中间人打电话给我,说你家今年有些很不错的葡萄。』

两人重重一握手,舅舅抬起下巴,向田里指了指:『能让我先看看你的葡萄吗,兄弟?』

农夫模样的男人呵呵地笑,『随便看,随便看。』他说,『这边的可以全都卖给你。』

眼下正是收获的季节,葡萄藤上密密匝匝地挂着一串串紫得发黑的葡萄。

『‘全都卖’的意思,就是要买就必须把一整片田里的果子全部买下来的意思。』

轻手轻脚地跟着大人们一道走进葡萄田里的时候,Martina问岳一宛道:『你们那里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这是岳一宛第一次跟着大人们来地里收购葡萄,国内酿酒葡萄的买卖行情,问他还不如问百度。

他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最后仍是答不上来,只能试图用扔出新问题来搪塞上一个问题:『这块田的葡萄藤,好像都没有做过疏果处理。这样不行吧?』

『你是傻瓜吗?能给我们去收购的这些葡萄可都是按重量计价的!』

表妹的回答理直气壮:『傻子才会给按重量计价的葡萄做疏果呢!要是提前打掉了那些还没成熟的果子,商品的重量可不就变低了吗?』

『有什么就用什么,咱也没条件挑剔那么多。』

Martina在田里走得飞快,目光迅疾地检视过藤条上的一串串葡萄:『要是出手太晚,葡萄就要被别家酒厂给买走了!』

以岳一宛看来,这些葡萄上虽然少有腐烂与破碎的颗粒,但每一串之间的成熟度却并不一致。若是要把整片田的葡萄都全部收购下来,按这不均匀的成熟情况来看,酒液或许无法获得最佳的风味……

『爸爸!』岳一宛还没在脑子里整理完他的思路,Martina已经迅速检阅完了她负责的那几行葡萄:『我觉得这里没问题!咱们收下来吧!』

年轻的男孩不由大感愕然。

说话间,他的舅舅已在田边点了支烟。『很不错的葡萄。』老练的酿酒师对田块的主人说道,『但这就是你所有的葡萄了吗?我的中间人告诉我说,你种了一批很不错的西拉葡萄,但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有马尔贝克葡萄。』

农夫叼着烟哈哈地笑:『马尔贝克,这可是我们门多萨的珍宝!』他明显是在故意装傻:『怎么,难道你不喜欢马尔贝克?』

『我喜欢你的马尔贝克,它们长得非常壮实,或许会成为很有力量的葡萄酒。』舅舅说,语气平和,『但是我也需要一些西拉葡萄。你懂的,兄弟,我需要它来帮马尔贝克进行混酿。所以你的那些西拉葡萄呢?』

耸了耸肩,那农夫摊开了手。

『没啦,兄弟。今年的西拉已经没啦。』他故作遗憾地说道:『你来得太晚啦!所有的西拉都已经被人给买走啰!』

那年的岳一宛尚且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富家子弟,这话放在他的耳朵里,根本就听不出其中门道。可十四岁的表妹却立刻就气得大骂起来:『你说谎!骗子!』

她愤怒地指着那农夫大喊道:『明明我们的中间人昨天下午就跟你说好了,我们今天会过来看看你的西拉和马尔贝克。怎么你今天就已经把西拉单独卖给别人了?你就是看着今年种西拉的人少,想着要哄抬价格罢了!』

『小姑娘,你可不能冤枉人哪。』那农夫捏着纸烟,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昨天下午?哦,昨天下午确实是有人来我这里说过这回事。』

『但他只是说,他的朋友会过来‘看看’,但却没说一定会买,钱更是没付过一个子儿啊!』

『你这根本就是强词夺理!』Martina简直是在尖叫了,『谁不知道‘看一看’就是要买的意思?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真是无耻!』

她的父亲抬起手,制止了她继续冲那农人发火。

『你的西拉葡萄还在藤上吗?』他心平气和地问道,『你要为它开多少价码?今年种西拉的人确实不多,这事儿我们可以商量商量。』

摘下了嘴里的烟,那农人别过头去,吐出了长长的一绺烟圈。

『我感受到了你的诚意,兄弟。』他不笑了,语气十分严肃:『但我很抱歉,今年的西拉葡萄已经卖掉了。』

他说:『最近有好几家大酒商都在收购西拉呢,听说这几年它又在国际上重新流行起来了。哈哈,谁能想得到这事儿呢……抱歉,兄弟,但他们昨晚开出了个你绝对出不起的价格。』

『多去问问别家吧。』他好心地劝面前的酿酒师道:『去到再偏远点儿的地方,那里或许还会有些漏网的西拉。』

舅舅沉默地点了点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钱夹,点了足数的钞票递过去:『给,』他说,『我们要所有的马尔贝克。明天一早就采收,好吗?我们的人会开车过来运。』

岳一宛抬眼,发现这笔交易的结算货币是美元,而非自己口袋里那些充当零花钱用的阿根廷比索。

『我们就不该买下他的马尔贝克!』

回程的路上,Martina坐上了副驾座,她的父亲似乎以为这样就能够安抚这小姑娘的情绪。

她愤怒的声音比那颗砸上了挡风玻璃的石子更有穿透力:『让他的那些马尔贝克和他一起去死!这种没有信誉的人就该下地狱!』

劳动了大半天,岳一宛整个人都困得瞌睡迷瞪的,但舅舅和Martina的对话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传入他的耳朵里。

『Martina,别耍脾气了,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他说,『我们酿酒是为了赚钱吃饭,而农夫种葡萄不也是为了赚钱吃饭吗?如果能卖出更高的价格,谁会不愿意卖呢?』

『那做人也得要有最基本的诚信吧!』

Martina还是很生气,她大概永远不会原谅那些从她手里抢走葡萄的人:『再说,他怎么就知道,我们家一定不能用同样的价格买下那些西拉?少瞧不起人了!』

『唉,Martina。』舅舅叹着气,『你已经不是第一天跟我去田里收购葡萄了,对不对?就像那位农夫也不是第一天面对来收葡萄的人。』

『各行各业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智慧。』他说,『我们是小酒坊,这是开口聊上两句就能知道的事情。我们没有雄厚的资金去和大酒商硬抬葡萄的收购价,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再生气也没有用啊。』

『而且,葡萄是有生命的东西,它不是在藤上成熟了之后就永远一成不变地呆在那里的。我们这里的收获季节经常会有冰雹,记得吧?今早还好好呆在藤蔓上的葡萄,可能在明天到来就会被一场冰雹给打得稀巴烂。明天总是充满未知,可如果你今天就能把藤上的葡萄都变成现金,那明天的冰雹与不幸就与你毫无关系了。』

『我能理解他们这么做的原因,Martina。你也得理解他们,如果你想要长长久久地与他们做生意的话,你得学会从他们的立场上来看待这件事。』

Martina沉默了好久。然而,在她满是愤怒与不甘的沉默里,岳一宛想起自己的十四岁。

他想起每年榨季的那几个月,自己拎着书包回到家里的情景。

毫无疑问,妈妈正在酿酒车间里忙碌,而爸爸正应该在去公司开会或者出门应酬的半路上。学校的作业简单却无聊,他能做的最接近“酿酒”的事情,就是偷偷溜进父母的书房里,拿出那些关于酿造科学与微生物的书来读。

十四岁的岳一宛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年轻人,他以为同龄人都是笨蛋,只有自己注定不凡——别问凭什么和为什么,问就是牛逼不需要道理——是生来就要做天才酿酒师的大人物。

但一直长到十六岁,他都还没亲手触摸过任何一件酿酒设备。而更加年幼Martina呢?她已经像个初初入行的助理酿酒师那样,里里外外地在为他们家族经营的小酒坊而忙碌了。

这令他感到了不止一丝的羞愧。

『但是,爸爸。』Martina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要哭了,『我们今年收购的所有马尔贝克葡萄,都没有好到能做单一品种酿造的地步。如果没有西拉葡萄参与混酿,我们还能用什么来给酒增加更多的香气呢?』

舅舅表现得依旧沉稳,正如同岳一宛想象中的那种能镇得住场子的成年人:『我们会有办法的,孩子。』他说,『要相信,上帝不会放弃我们的。』

岳一宛不相信上帝,但他相信人的力量。因为人类的历史,就是与大自然进行抗争与合作的历史。

从那天开始,他自发地加入了这个榨季的工作——他对舅妈宣称这是因为自己实在太无聊了,实在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而Martina立刻就把抹布和水管塞进了他手中,『我的家庭作业要写不完了,所以冲洗那些运葡萄的塑料筐的任务就交给你,我会好好检查的!』

她可真是都一点没把客人放在眼里啊。

每天早晨,天还没亮,舅舅就已经坐在了餐桌边。虽然没有任何人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但岳一宛也尽力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因为采收葡萄的工作就是从这个时间开始的。

作为收购方,他们并不需要动手参与采收葡萄,但舅舅总是要站在田边看着这项工作的完成。他眼色焦灼地看着农人们将葡萄从藤上采下,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念叨着『轻点,哎哟,轻点放!』

早间跟车的酿酒工是位年轻小伙儿,正在打工攒蓄自己的大学学费,他只比岳一宛大三岁。

两人站在路边等待葡萄装箱运输的时候,他问岳一宛:『你知道吗Iván,在被送进发酵罐之前,所有葡萄都还要经历一个‘打碎’工序——那你猜,为什么采摘的葡萄时候还要尽量不让它们破损呢?』

这人满脸都写着得意洋洋的“你快问我啊”几个大字。

年纪更小的那个却连看都没看他,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田里那些工作的人们:熟练的采摘工手起剪落,葡萄像下雨一样地掉进背篓里,而不熟练的新人则常常在剪下葡萄的同时还对它们进行一些笨拙的拧动,这种动作很可能会让一些葡萄裂开……

『因为空气中也存在酵母菌。』

岳一宛语气冷淡,这种问题他小学的时候就知道答案了:『葡萄一旦破碎,接触到空气的汁液就会开始慢慢发酵。这是一种不可控的发酵,需要尽量避免。』

『听听!这小家伙真不愧是Ines的孩子!』

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舅舅听见他俩的对话,冲这边喊话语气里充满了全然的自豪:『我妹妹Ines,她当年也是这样,明明从来没有人教过她酿酒,但她懂比谁都多!』

明明是夸奖的话语,岳一宛却在心中气得不轻。

说谁没学过酿酒呢?他恶狠狠地磨着牙,心想:我可是打从娘胎里就开始学习酿酒相关的理论知识了,只是眼下还没有亲自动手酿过酒而已!暂时没有!

除了要运送葡萄回酒坊外,岳一宛还需要爬上爬下地打扫发酵室,协助检查葡萄汁的发酵程度,帮忙搬运橡木桶,以及许许多多个他之前未曾想过与“酿酒师”这个职业有关系的工作。

家里的酿酒车间向来都有专人负责清洁,而在家里的岳一宛也从来不觉得发酵罐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如果他想知道罐子上那些计数表与旋钮都有些什么用的话,他只需要开口问Ines就行。

可是,妈妈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而岳一宛还从未来得及向她询问更多关于酿酒的问题。

现在,若要在“酿酒”这条的道路上前进,他只能依靠自己,因为前方已经再无捷径。

穿起胶鞋与塑胶手套,年轻的男孩拿着水管与地刷用力冲洗着发酵间的每一块地板。经年历久,葡萄汁在地面上染出淡红色的痕迹,他会竭力确保地上的每一块颜色都不是残渣与废水的漏网之鱼。用来爬上高大发酵罐的窄梯是用钢条钉制而成的,一天之内上下数遍,连最健壮的青年都会直呼腰酸背痛。

Martina有时候会跑过来问说要帮你一把吗?

岳一宛只是一声不吭。

刚开始发酵的葡萄汁味道绝不算好,他必须忍着抽搐的表情才能将那汁液含在嘴里感受——即使有实验器皿的参与,亲身品鉴依然是酿酒师工作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体会,理解,然后学习,就像世界上每一个新手入行的酿酒师那样。

舅舅说你可以不用那么着急的,不过只是十几岁的年纪,不需要强迫自己做得和职业酿酒师一样好啦!

岳一宛只是摇摇头。

既然这小孩愿意多学又不介意多做工,酿酒工们自然也乐得在一旁教他:看到没,小子?这玩意儿叫发酵棒,怪沉的咧!你能拿得动吗?对对对,就是这样,把浮上来的葡萄皮往发酵液里面压进去,对对对,做得没错!

舅妈总在晚餐时给他加满整整一盘的各式牛肉。你太辛苦了,你的胳膊都变细了!她的语气里不乏惊慌失措。

那那是肌肉。开口的是外祖母,她现在偶尔也会和岳一宛说上那么两句话:你要吃焦糖奶油饼吗?我们今晚可以吃这个做甜点。

岳一宛已经枕着胳膊在桌边睡着了。

他总感觉好像正在追赶着那些业已失去的时间,又好像是未来的时间正在后面追赶着他。

跑快一点,然后跑得再快一点吧。

十六岁的岳一宛在心中呐喊着。

四月中旬的一个早上,他在凌晨五点整准时醒来。

楼下客厅木地板上响起了嘎吱嘎吱的脚步声,那是舅舅在一楼来回走动的声音。

外祖母在隔壁的卧室里抱怨,『轻声点!吵得人不要睡觉了!』走廊另一端的两间小卧室里,年长的表哥与表姐各自发出了痛苦呻吟:『爸……!今天学校不上课……让人多睡一会儿行吗……』

住在一楼小隔间里的Martina则试图通过猛跺地板来表达她的不满:『该死!你们吵得让人头痛,我要写不完作业了!』

正用冷水洗脸的岳一宛只想把他们统统都打包挂进雪山顶上去。

死气沉沉地走进厨房,岳一宛的脑子里酝酿起一些因饥饿而变得过分恶毒的坏主意(给讨厌蜂蜜的Martina往早餐牛奶里加入致死量的蜂蜜如何?这一定会是个报复她大清早就开始折磨自己耳朵的完美计划),而面包篮里的酥皮点心也正一个接一个地悄悄飞进他嘴里。

距离榨季的结束还有两个月,完全可以预料得到,今天也将一个会让人忙到散架的日子——岳一宛擦了下嘴,思考了两秒,明智地决定再多吃几口,就当是供养身上那两块日益明显起来的肱二头肌与腹外斜肌了。

他正把罪恶的魔爪伸向篮子里的又一块牛角面包,舅舅急匆匆地从厨房门外走进来。

『一个好消息!』酿酒师难掩脸上的喜色:『我的中间人说,他找到了一批还没被收购的赤霞珠葡萄!』

『赤霞珠?』尽管此时他的嘴里正塞满了面包,但甜蜜的碳水也无法阻止岳一宛这颗天生要属于葡萄酒的脑子立刻进入高速运转状态:『——所以我们的那些马尔贝克有救了?!』

『快快快快!』他被兴奋已极的舅舅一把拎上了皮卡车:『趁着天还没亮,我们得抢在所有人之前拿下这些赤霞珠!』

法国的国家酿酒师文凭,在教学中偏重于酿酒实践以及实验室分析,属于硕士课程。理论上,这门课程要求申请者具备本科水平的生物或化学知识。所以,即便早已决定了要做酿酒师,岳一宛求学生涯的第一步还是要先获得生物化学方向的本科文凭。

在法国,年满16岁就可以购买和饮用葡萄酒了(烈酒则需要年满18岁)。可以想象到,16岁的小岳,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全是法语的教科书,在宿舍里骂骂咧咧地学习有机化学的样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好惨啊!!

感觉这人在暴躁青春期的时候,会因为学不下去了而撂下酒杯,和杯中的微生物(单方面的)对骂,吓得隔壁舍友想报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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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门多萨往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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