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刻羽不做刑事,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案发现场。
暴雨中停着几辆警车,闪烁的红□□光刺破雨幕,直直地射向地上的积水,路边的指示牌,被风吹起的警戒线,和秦刻羽的眼中。有辅警在维持秩序,这还算偏僻,围观群众不多。
叶既明让她把停在不远处,“不必下车,直接把车开走,走大路,有空我找你取车。”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就从车上蹿了出去,一头扎进雨中。
警戒线里出来个穿雨衣的高个女警,在刑侦支队招待秦刻羽那个,她不知和叶既明说了什么,也递给他一件雨衣。
叶既明回头看秦刻羽,隔着起雾的玻璃,冲她笑了下。
他挥了挥手,抬起警戒线,大步流星地离开。
其实秦刻羽非常排斥这种雨夜。
她拭去车窗上的雾气,让忙碌的匆匆人影更清晰的呈现在自己眼中。忙碌,但是井然有序,有条不紊,无声地向她传递着安全感。这让秦刻羽的心情很微妙,一度要嫉妒现在躺在水渠中那个不知全貌的死者。
秦刻羽摘下眼镜,闭上眼睛捏了捏鼻梁。
叶既明也和她想象的不一样。那个一头扎进雨里的身影比前不久餐厅遇见时狼狈很多,但那些围绕在他身上的,浮在表面的不着四六的东西下沉,某些更灼热的东西显露出来。
竟然不邪性,不轻浮,不像一个靠关系上位的公子哥了。
像一团大雨浇不灭的火。
一个穿着雨衣的中年男人出现在秦刻羽窗边,“小姐,不要在现场逗留。”
秦刻羽一惊,下意识望向那人,长相斯文,皮肤白净,身材还算高大,看到秦刻羽看他还特意指了指警戒线。她开的是叶既明的私车,停在这确实不合规矩,便点点头,开车离开了。
“叶长。”女警名叫魏旋,她指着一个埋头跟在法医后面的短发姑娘,“合山分局抽调来的,叫薛婧威,刚毕业,本来下个星期才来报道的,这有案子就先派来了。这小孩能打得很,据说能一个人撂倒整个分局。”
“个子挺高。”叶既明如实评价。
魏旋:“那是,咱们队一水的盘条靓顺大长腿,要不宣传口有活动都爱从咱队里挑人呢。”
“发现尸体的是一对繁大的情侣,晚上出来约会,回学校路上下雨来这边躲雨。”
“怪可怜见的。”叶既明看见不远处跟鹌鹑一样瑟瑟发抖的小情侣,“这下给人小孩吓够呛,叫老乔多安慰安慰,别给高材生唬傻了——”
看着陀螺一样的法医和痕检,叶既明真心实意咒骂:“挑个这样的天作案,凶手可真不是东西。”
“初步判定死因是机械性窒息后抛尸水中,死亡时间大概在四到六小时。身上有多处挫伤,但都不致命,致命的应该是他脖子上的勒痕,没有性侵痕迹。痕检勘验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周围没有打斗痕迹,不确定是否是雨水破坏现场,具体的要后续勘验。”法医齐时民道。
“我今晚回去加班,尽快给你具体的解剖结果。”
“辛苦了。”叶既明点点头,越过她看向从沟渠中打捞上来的男人。
男人的尸体被水泡过,着实不太美观。他身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浑身上下只有上身的衣物,下衣离奇失踪。
“队长好。”薛婧威道,“附近的监控都是老款,这里又偏,时灵时不灵,图侦的同事们正在努力排查。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能找到关键线索。”
叶既明点头,又让几个同事做现场走访。
现场工作做完时,天边都亮起来了。
叶既明的车被秦刻羽开走,便搭了简文阳开的警车。头一天晚上值班,又熬了一个大夜,他累得挂相,眼袋快垂到地上了,皮肤暗沉,觉得太阳穴被顶的一跳一跳,叹了口气,又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
薛婧威疑惑地打量他,“队长,你笑什么?”
简文阳瞥他一眼,贱兮兮道:“看来还是不累。”
叶既明翻了个白眼。
魏旋:“我知道咱们叶队在笑什么。”
“是秦律师开叶队车送他来的,怎么这是成了?”
简文阳嚎了一声,“你可以啊,前几天人还对你爱答不理的,进展这么快,叶队,真人不露相啊。”
薛婧威还没见过秦刻羽,“秦律师是谁?”
叶既明皱着眉,“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至于你们,八字没一撇的事别到处胡说。”
叶既明坐在副驾驶闭目养神。
脑海里全是他到现场时回头看的那一眼秦刻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玻璃上的雾,秦刻羽罕见地露出了一抹柔软到近乎脆弱的神情。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叶既明的高速雷达探测仪捕捉到——
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开始思考,要什么时候去取车,取车的时候可以顺路请秦律师吃饭,地点就可以挑在她家附近那家餐厅,或者去吃法餐,火锅也行,或者粤菜,点秦律师喜欢吃的,吃完饭还有时间可以看个电影……
叶既明突然很想见到秦刻羽。
*
“秦律师,我们在您的意见下修改了一部分,还做了批注,您再看看新版合同吧。”
“明天下午前回复就好,麻烦您了。”
秦刻羽下午来到律所就接到客户的电话。
或许是被她凌晨两点半发的邮件祸害了,这次客户那边给的时间宽松许多,她面无表情地跟白自怡道:“我这客户真是太体贴了。”
要是不智障就更好了。
后半句她没说出口,白自怡也听懂了,露出同情的神色。“没办法,忍忍吧,这年头,钱难挣啊。”
秦刻羽叹了口气,狠狠灌了一大口冰美式。
秦刻羽的老板罗琰认为,律师没常年不稳。
于是秦刻羽在她的耳提面命下,找了现在这个智障公司的常年法律顾问。做了一年,稳不稳秦刻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老了十岁。
“刻羽。”罗琰也到了律所。
“那伙子混蛋吃挂落了。”
罗琰好歹在竞渡这种全国top级律所里混了这么多年,人脉、能力、手腕都不缺,吃了亏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秦刻羽对那些猥琐不感兴趣,只从罗琰的表情看出,下场不怎么样。
白自怡那天没去,比秦刻羽这个当事人还要义愤填膺,两人聊了几句,“对了。”白自怡道,“听说给你们解围的竟然的市局那个叶既明叶队。”
“恰巧路过吧。”秦刻羽道。
“我看未必。”罗琰笑道,眼神落在秦刻羽身上。
白自怡顺着罗琰的视线看向秦刻羽:“?”
看出秦刻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罗琰和白自怡也没多话,纷纷去干自己的事。只是当秦刻羽打开合同时,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叶既明的脸。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显示屏。
“过几天有个合伙人饭局,你们跟我一起去。”
像竞渡这样的大型律所,合伙人相当于各占山头,各自为王,手下跟着几个律师和助理。罗琰虽然靠自己打拼成合伙人,但她资历相比其他合伙人浅,手下的律师也少,秦刻羽、白自怡在其中都是挑大梁的存在,这种应酬罗琰经常带着她们出席。
“这次是正经饭局,大老板也来,没人劝酒。”
竞渡的创始人兼大老板酒精过敏,她在的饭局不兴劝酒,更不兴整腌臜东西,是真正意义上的饭局。
秦刻羽想了想,同意了。
客户所有批注秦刻羽挨个看了一遍,越看心里越凄凉,原本想找个饭票,结果饭票是个傻的。
“秦律师,我们觉得违约金定的太低了,如果对方违约,能不能想办法让他们把家底赔给我们。”
她把冰美式当降压药和速效救心丸猛灌。
回复道:“未对对方开展固定资产及股权持有情况方面的资信调查,建议具体损失以实际情况进行赔偿。违约责任建议……”
看完这份合同,秦刻羽感觉自己前二十八年所有犯的错全都一笔勾销。
忙了一个下午,秦刻羽开车回家,没加班,她心情还不错,只是她看见占了快两个车位的黑色越野车,又犯了愁。那是叶既明的车,已经停在她这里好几天了,自从上周和叶既明分开,她就再也没见过这人了,看来案件复杂,叶既明一直腾不出空。
但这车老停她这里也不是个事。
她得交两份停车费。
秦刻羽把车停好,回来时发现越野车前站了个人。那人宽肩窄腰大长腿,白衬衫黑西裤都穿出了男模的架势,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精壮的手臂。他一手撑着车一手拿手机敲字,正是忙里抽空来取车的叶既明。
她没出声,果不其然,很快她的手机就震动起来。秦刻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舍近求远,非要躲起来接这个电话。
“秦律师。”叶既明低沉悦耳的声音穿过听筒来到她耳边,“猜猜我在哪里。”
她问:“叶队来找我取车?”
叶既明一噎,“对……是啊,来取车,我不是故意查你地址……”没想到秦刻羽会这么直白。
“嗯。”秦刻羽轻声道,“我知道,你车上有定位。”
叶既明又一噎,“对,那秦律师现在有空吗,麻烦给我送一趟车钥匙,成吗?”
说完他又觉得冒昧,“或者……”
“你回头,我到了。”秦刻羽道。
秦刻羽快步走到车前,把车钥匙还给叶既明。
叶既明:“真是麻烦孟律师了,这几天太忙,一直没来取车。加个微信吧,我把停车费还你。”
秦刻羽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我刚才看见你们小区物业的告示牌。”
叶既明看出她的讶异,笑道。
秦刻羽刚才也就这么一想。
“你……你们这些天都在忙那个案子?”
叶既明“嗯”了声。
秦刻羽心想,难怪他不似之前一样,现在他带着些无法言说的焦躁,看上去像只迷途警犬。这种焦躁于秦刻羽而言并不陌生。父亲出事后,秦刻羽日日枯守结果时她见到的那些警察都带着相似的神情。
但叶既明和他们都不一样。
秦刻羽说不上来。
提到案子,叶既明脸上的笑意浅了些。
他们忙活这么多天,走访排查,调取监控,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愣是没找到有用的线索,那具男尸就像凭空出现在那里一样,找不到半点踪迹。队里人熬了几天,叶既明大手一挥放他们回去休息。
他自己回家睡了个囫囵觉,又精心打扮了一番,这才来找秦刻羽取车——顺便见许久没见的秦律师。
叶既明的目光不算含蓄,但意外地不让人生厌,被他描摹一番,只会感觉到眼前这个人非常认且诚挚地欣赏自己,没掺杂半点杂质。
秦刻羽抬头,撞进叶既明黑黝黝的眼睛里。
她抿了抿唇,“叶队不是说附近有家味道不错的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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