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糖年糕在枕边早已凉透发硬，宗瑞玺呆呆地伏在床边，头仍然靠在床上燕素的手边，仿佛她从未离去，他双眼无神的望着某处，身体里的水分早都化成泪水流干了，泪痕干在脸上，眼中布满血丝，绝望的阴霾笼罩着他，那是一种对未来彻底失去希望的绝望神情，令人不忍直视。
其实他早都撑不住了，在这个世家子弟该在学堂里或发奋读书，踌躇满志，或与同窗嬉戏打闹，游山玩水的年纪，他略显瘦小的肩膀却要分担本该大人的责任，照顾母亲的饮食起居，还有买药煎药，偶尔在买药回来的路上，他会听见学堂传出朗朗的读书声和先生高声的褒奖或批评。
他也会有些许妄想，觉得等母亲病再好些，自己再干点伙计，攒点银两去学堂读书，考取功名，做官报效朝廷，孝顺母亲。
可是这想法如同梦幻泡影，当他欣喜的跑回院里，想要与母亲商讨时，却在开门之际听到屋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急忙去看顾母亲，泡影幻灭。
他从未后悔过放弃这些，但他偶尔也怨，怨这府里下人们的刻薄对待，怨他叔父的绝情寡义，更怨父亲为何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而这些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的年幼无能。
想到这里他身体开始微微发颤，眼前发黑。屋外的爆竹声似乎有些远了，他与这世间好像隔了层雾，雾渐渐浓了，一切都已销声匿迹。
新年伊始，清晨的日光映得落下的雪反射出耀眼的光，整个京城都银装素裹的，洁白无瑕。此时寂静的宗府，主人家们还在歇息，下人们也开始有条不紊地打扫。宗府别院里，
“哎，也是可怜，父亲被人算计，充当了替罪羊，母亲也被软禁，如今病死了，你说他是不是什么天煞孤星的转世，沾上真晦气！”
“嘶，小心隔墙有耳，主子家的事岂是我们这些当奴才的能评头论足的”
“行，但那个女人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晚上拖到乱葬岗扔了”
“不用禀报家主吗？”
“你真是个不开窍的愣子！大人早就吩咐过了，这个女人是死是活早就不重要了，对外宣称因思念丈夫过度，药石无医就行了”
“啧，想当初她也是风风光光地进了这宗府的门，却落得这个下场，要我说这宗府可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
“闭嘴，这些事不是我们能置喙的，那那孩子呢？”
“这个小崽子要留下，大人吩咐他还有用。”
说到这，这些个奴才都唏嘘不已，却没注意到那个被扔到角落里的少年早就不动声色地握紧衣袖底下的双拳，若是瞧得仔细就能发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眼眶充血，清秀的面目都因为咬牙有些扭曲。
门合上了，等到院子里彻底没了动静后，少年吃力的站起身来，步伐不稳地向床边走去，他现在有些体力不支，可能是受了寒，加上心力憔悴，他眼前泛黑，但他没有停下思考，通过刚才那些下人的只言片语，他知道父亲的死另有隐情，他一定要弄清这一切。他需要权利，他要让所有踩在他和母亲身上的人付出代价！
眼下他要脱离宗府的掌控和监视，就必须按兵不动，让他们放松警惕。可是接下来呢，他该凭借什么去挣脱眼前的困境，他的脑海里有个想法渐渐成形。
在这之前，他必须扮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就好。他无力的手颤抖着，想去在感受一下母亲的暖意，却已是痴心妄想，他的阿娘好冰呀，阿娘平日里最怕冷了，他双手来回的搓着，想用自己的体温暖暖，可是他似乎浑然不知他自己早已因为虚弱，双手冰凉。
他好像听到了外面有嘈杂的脚步声，门被砰的一声撞开，好像来的人有多么心切似的，宗瑞玺木木地转头，就看见他平日里很难见上一面的二伯气喘吁吁地进来，看见他跪在床边，急停下来，一步步挪过来，好似不可置信地向床上看去，直到他好似确认了什么一番。
他才转过头看向宗瑞玺，眼眶含泪地伸出手，慢慢抚摸他的头说：“桢儿，你母亲去世也很令我感到悲伤，这些个奴才竟然才来通报，真是不知死活，我一定要好好惩戒他们！”
说完他还怒目瞪了这些跟来的下人，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扑通扑通地都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宗瑞玺突然感到恐惧，这是一场演给他的戏，一场他必须配合接好的戏。戏台搭好了，他也变成了无论如何也得配合的傀儡木偶，即使他看着只犯恶心。
宗瑞玺眼露委屈地看向宗林，好似将他看作唯一的靠山，哽咽道：“伯父，阿娘走了，都是因为他们这些下人，这些人都欺负我们，还请伯父为我们做主阿，不然传出去会觉得宗府驭下不严，呜呜”
宗林神情一愣，他立马呵斥道：“来人，把平日里伺候的下人都给我杖责五十，轰出府去，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竟敢轻贱主子，真是狗胆包天！”
说完转过头安抚宗瑞玺道：“桢儿不必怕，平日里我公务繁忙，竟让这帮奴才做了主子，往后你就同茜儿同住，伯父一定好好补偿你，好了，经历那么大的事，你一个孩子先下去休息吧，你母亲的葬礼就交给伯父吧。”宗林不容置喙地打断了宗瑞玺将到嘴边的话。
宗瑞玺只好作罢，抽抽噎噎道：“全凭伯父做主，我阿娘生前就嘱咐我说这府里上上下下都听伯父的，桢儿不敢忤逆。”宗林眼里神色不明，会挥了挥手，下人们赶忙将宗瑞玺扶起搀走了。
宗瑞玺走时眉眼低垂着，看不清楚神色，他们来日方长。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孩童时不懂事，看见母亲在翻阅古籍时，觉得书将母亲抢走了，就趁母亲专注时将书夺过，听了原由，母亲失笑抱起他，教了他这样一句话。小瑞玺天真地追问含义，母亲却失了神，过后才解释了一番，小瑞玺听得似懂非懂，但是见是母亲教诲，就赶忙非常严肃认真的点了点头。
还记得那是阿娘抚摸着他的脸，满是怀念的说：“桢儿，与你阿父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瞧着严肃的小模样，像个小古板。”小瑞玺没见过他的阿父，便缠着母亲多讲些。燕素笑着应和道：“你阿父啊，可是个知识渊博的探花郎，可爱读书了，桢儿可不许全学你阿父，天天看书把脑袋看呆掉了，跟个愣子似的听不懂阿娘的话，就议论公事时还算机灵。哦对，这书啊，就是你阿父的，他总让阿娘多看点书，说什么总归没坏处，阿娘那时可烦他了。”
小瑞玺追问：“那现在呢？”母亲笑容一滞，手还是轻柔地抚在他的脸上，只是握在手里的书，页面有些皱了。之后的事宗瑞玺记不清了，母亲后来还说了些什么他都没记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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