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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窒息(8)

“陛下,他们总共提出了两个要求,只要您都答应,他们便立即撤军,并继续拥戴您为王。”掌玺官波拿巴吞吞吐吐地说半句留半句。

崔斯坦坐在王座上,额头向左贴近手心,右手在膝盖上随意抬了抬手指,示意他把话说下去。

波拿巴看着以利沙,以利沙又看着便雅悯,后者是他们三人中年纪最轻、出生最微贱的。当年崔斯坦在议会面前力排众议,将他从平民拔擢为御前大臣,并为他专门设立了“市政官”这一头衔,立法确保此职位日后只能由平民担任。他们看着他,是想让他来说这逆耳忠言,承受国王的盛怒,毕竟耿直无畏素来是他的长处,想来陛下怒火平息之后也不会怪罪。

便雅悯无奈之下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单膝跪在阶梯下。

崔斯坦让侍者扶起他:“但说无妨。这是神明降诸于我的厄运,我绝不迁怒于人。”

市政官垂手而立,幽幽开口:“他们开出的第一个条件,是让陛下向教会谢罪,亲自乘车前往西方的主教国,去亲吻圣座的宝石戒指,并跪伏在他脚下乞求原谅,撤回绝罚。”

崔斯坦眉间的纹路加深了:“那第二个呢?”

便雅悯深吸一口气,仿佛这第二个条件比第一个更重似的,需要费力抬起才能向国王呈上。

“第二个条件,是您交出妖僧,任凭他们处置。”

国王的眼睑骤然上抬,瞳孔缩得很小,像狮子的眼睛。

“我不会答应其中任何一个条件。”

波拿巴诚惶诚恐道:“可是陛下,如果他们继续围城,我们这里的存粮和淡水都已经所剩无几!”

崔斯坦从王座上站起来,白釉披风自他后背滑落,一时就有了一种王者铩羽的落寞。他沉默地踱到壁画前,背对朝臣,目光逡巡一圈后定格在画面中央面目不清的神祇身上,毅然决然道:“那就让他们继续围下去吧。存粮没了我可以打野物,淡水没了我可以接朝露,但是被他们自己浪费掉的寿数却是再也回不来。我真为自己这个国王感到羞耻,竟教化出这样的子民。”

“陛下,您的子民们是爱您的!”三位大臣几乎异口同声。

一直没开口的掌旗官以利沙几乎急躁道:“他们并不是真的要背叛您!”

掌旗官就是国王亲兵的统帅,他的手下曾聚集着三百多名训练有素的战士,每天与他们同吃同住,再也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他们的想法。

“陛下,虽然我现在只是一介光杆司令,但还是请容我替我的将士们辩驳两句。他们也曾死心塌地,为保卫您奋勇拼杀,只是凡人终需一死,而军人的死亡显然要比其他人来的更快一些,他们无法想象自己为正义的事业挥洒至最后一滴血,灵魂却将失去神明的庇佑,离开光明之道,堕入永夜黑暗。陛下,你不能指望他们为你而死,还要忍受地狱烈火的焚烧吧?”

掌玺官接上道:“没有人比您的子民更希望您回归!只要交出妖僧,只要交出妖僧——陛下,为了这个妖僧,您真的要弃您的王国和全体子民于不顾吗?”

“在我看来,他们这次提出的条件还算在情理之中,若是错过这次和谈的机会,下次怕是要狮子大开口了。请陛下三思!”市政官客观公正地晓以利害。

虽然他们只有三人,却叽叽喳喳出了满朝文武位列阶下的气势,崔斯坦爆喝一声,盖过所有人的语重心长。

“约书亚不是妖僧!”

他嘴角微微抽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道了歉,扶着王座的扶手慢慢走下台阶,走到三位大臣中间,仿佛他已经疲惫得走不动路似的。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贤明的君主,我让我的臣民们失望了,可是这两个条件,无论答应哪一条都是要我的命。”

他和他们一一拥抱,仿佛是亲兄弟一般:“我准许你们离开,不会有人阻拦,也请转告那些跟随我来到此地的仆从,他们亦可自行离开。离开这里,你们就都能活下去。如果我有幸还能走出这座地下行宫,我一定不会忘记各位时至今日还同我站在一起的忠诚,如果我有幸还能坐上王座,我会重重嘉奖你们今日的劝谏,但此时此刻,我没有什么能赠予诸位,只有一声珍重,祝愿你们能找到更值得追随的人。”

波拿巴、以利沙和便雅悯却谁也没有动,他们像三尊雕像一样杵在原地,谁也不看谁,似乎对彼此的打算都心知肚明。末了,还是以利沙打破沉默:“如果我们真的在乎自己的性命,那所有人离开的时候我们就跟着走了。现在说更换阵营已经太迟,因为就算我们从这里走出去,他们也必定不会接纳我们。”

国王满怀愧疚地看着他们,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用一种令人心碎的声音道:“真的很抱歉。”

他转身走进壁画,回到自己房中。

连通两间卧室的暗门开着,约书亚靠在自己那边等他,白金色的头发用羊肠线系起,柔顺地搭在肩上。

他一定听见了所有。他的房间与王座厅也只有一墙之隔,而盲眼又使他的听觉格外敏锐。

“我画完了。”他轻快地说,似乎不曾受到影响。

可是怎么可能呢?崔斯坦的心里痛出了一个窟窿。怎么可能不受影响?他是如此心细如发的人,为了不再伤害别人,宁可弄断自己的手指、刺瞎自己的双眼、抛却自己的热爱,他怎么可能听到那些大臣们的话而无动于衷?

“你不去看看吗?”他诚心诚意地发出邀请。

“对不起,我现在没有赏画的心情。”

他向他走去,手伸出又缩回,拿不定主意。他怕他就像一朵泡沫,稍有触碰,就会破碎消失。他甚至有些庆幸他瞎了,这样就看不见此时此刻的自己,那令人窒息的无能为力甚至改变了他的面相,他觉得自己窝囊不堪,可笑至极。

就像好不容易摘下月亮捧在掌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枯萎黯淡,变成一块惨白参差的破石头。

约书亚只是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现在,我的画也完成了,不欠你什么,或许你应该满足他们的条件,把我交出去。这样,那些忠心耿耿的大臣和仆从们就不必死了,你也不会被困囿于此。”

终于,图穷见匕,崔斯坦等来了他最不愿面对的宣判。

他吃惊于他竟能如此坦然地说出口。难道他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难道他竟天真地以为自己会答应?难道他就没有想过自己听到这话会多么痛,恨不得立即冲到外面,杀光一切对他喊打喊杀的人……

这一刻,他情不自禁向黑神祈祷,祈祷在一切太迟之前,让末日来临。这样,即便在避无可避的死亡面前,他也能拉上全世界,为他殉葬。

“绝——无——可——能。”他强压着声音的颤抖,一字一顿。

“我这个妖僧,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他还是老样子,面庞带笑,温吞似水,仿佛被你说动,甚至为在你心中占领一席之地而感到欢欣雀跃,实则却在自己心里系了块冰冷的巨石,沉沉地往下坠着,一千匹马都拉不上来。

“你不是妖僧。”崔斯坦说。

“你不是妖僧,”他又说了一遍,这一次,他双手捧起他的脸,扯去蒙眼的绸布,深深望进那双眼睛的废墟,猩红的印记在周围盘旋,像陈年的血泊,“你是我的全世界!”

国王忽然意识到,现在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过去他总是怀疑,这会不会是祂的又一次试探,看看时隔四百多年,他是否依然能够不负所托,因此一直不曾挑明,只是拐弯抹角的求证。

现在他几乎可以确定,眼前的人并无自己是白神的意识,尽管如此,他却有一颗神明般的心——是他的约书亚!他遵守诺言回来了!

他移步到床沿坐下,又拍拍自己的旁边:“来,坐,我再告诉你一个先知和人王的故事,想不想知道他们最后的结局?”

约书亚顺从地摸索到他身旁,面带微笑说:“你对我提过,人王带着先知逃进荒漠,先知重伤不治,人王最后不得不把他留在那里。”

“不,那不是他们的结局,那只是他们故事的开始。”

他牵起他的手,平放在自己手里。这双手因曾经的遭遇而有些变形,有些骨节移了位置,但总体上仍白皙而修长。

“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好奇过,为什么自己的画笔会具有如此绝尘的能力?”

他向他揭开了自己不为人知的秘辛,关于末日浩劫,关于不死之人,关于神祇的遗言与承诺……

约书亚平静地听完了这整个故事,似乎丝毫不觉得吃惊。他只是淡淡一笑,说:“你的意思是,我就是多年后那位神祇又一次投射在人间的虚影?”

“不是虚影,是实实在在的降临!从看见你第一眼起我就可以确定。”

他点点头,似乎同意了他的说法。但崔斯坦知道,他的同意只停留在了皮肤上,停留在他永远不咸不淡带着笑意的嘴角,停留在他如止水一样平静的表面,在他心底,那口比极地的海水还要冰冷的深潭,在那无法撼动的巨石沉坠的深处,他其实并没有相信,只是像听个故事一样听过算数。

他从善如流道:“既然你说我是白神转世,那就更应该明白为什么必需把我交出去。如果神明真如你所说一般爱世人,那祂一定会选择再一次牺牲自己,来拯救所有这些祂在乎的生灵。如果你真的爱你的白神,你就应当明白,祂一定会这么做,祂别无选择。”

崔斯坦犹如被冰刀霜剑戳了个透心凉,连呼出的气息都是冷的:“请再给我一天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是夜,他又轻轻扣响约书亚的门。

“现在你有心情画画吗? ”

约书亚穿着睡衣坐到画架前,崔斯坦用火柴点亮了他面前的烛台。

他不需要光线,但是我需要。他在心里默想。

“还记得我们的游戏吗?”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白布包裹的东西递到他手里,“能请你帮我把它画下来吗?”

“当然可以。”

“纸我已经给你铺好。”

崔斯坦在他右前方落座,借着熹微的烛火端详他的脸。

虽然过去他也曾无数次偷偷看他,只是那时他眼上总遮着白布,有一种出尘绝凡的冷傲,美则美矣,但到底拒人千里。

如今,他不再遮掩自己的瑕疵,大大方方地将它暴露在他眼前,崔斯坦却感到一种别样的亲密,似乎只有在面对最亲近的人时才会如此。

离奇的是,有一瞬间,他居然觉得自己被那张扬舞爪的胎记隔空蛰了一下。

约书亚细细摸着手里的东西,摸着摸着就停住了。他抬手摸向崔斯坦的脸,越来越用力,似乎要将他的样子拓在手心,尤其是鼻子,几乎被他按得歪了过去。

他忽然说:“这我画不出。”

他把东西还给崔斯坦,在他摊开的手心躺着一只鼻子,石膏雕刻成的鼻子。

“为什么?之前我给你的东西,你不是都画出来了吗?为什么偏偏这个就不行?”崔斯坦问。

约书亚站起来,开始整理画具。

“你说过,绝不会利用我的能力。”他的声音就像刀子,一下一下割在崔斯坦的心上,“你食言了。这是你的鼻子,而我已经画过你的眉毛、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嘴唇,就差这一样,我就画出了一个完整的你。”

仅凭在教会长廊里匆匆的一眼,他便记住了他的模样,从此珍藏心底,再也没有忘记。

崔斯坦忽然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内心汹涌而来的痛苦,他倾身向前,紧紧抱住了他。

他亲吻他的脖颈,在他耳畔泣不成声:“你也知道这种感觉?那你为何对我这样残忍?你明知道我不能把你交给他们,为和还要如此要求我?”

约书亚也搂着他,双手就像夏日的晚风,温暖而不灼人,他轻轻抚摸着他的卷发,循循善诱:“因为,如果一个人的死能救很多人,那便是值得的。你把我交出去,那些对你忠心耿耿的臣仆,那些渴望你回归的子民,包括你自己,就都能活下去,而我自己也不必再被这受诅咒的能力折磨,所以我的牺牲是有意义的。但是如果我画了你,你的死亡将毫无意义。”

“可是……可是我才刚刚找到你啊!”

“你还会找到我的,第三次、第十次、第百次、第千次……如果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找到你。你要相信,所有的离别都只是暂时,因为爱意隽永绵长,我们终会在更好的时间和场合,再次相遇。”

崔斯坦明白,自己又一次要失去他了。

“我还想请你帮个忙,陛下。”约书亚说。

国王迅速收起眼泪,整顿好仪容,在自己的椅子上正襟危坐,虽然对方根本看不见。

“嗯,你说。”

“我想请你,在把我交给他们之前,再跟他们谈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约书亚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崔斯坦心中立刻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想请你告诉他们,妖僧只能死在国王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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