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珀迦托雷一样,潘瑞戴斯也早已将黑夜放逐。
不同的是,潘瑞戴斯有货真价实的地面,而且是垒土夯筑,不是珀迦托雷那种偷工减料的障眼法,可以种菜养花,也可以漫步踏青。
“始神将所居之圣山劈碎碾末,均铺于云上,分六大区,皆围绕球形心殿,以六基路伯命名。”在通识课上,罗德里戈院长如是介绍潘瑞戴斯的来历。
约书亚尤记得他说过,一条金色大河环绕潘瑞戴斯之心,不偏不倚地流经六个大区,金河中每一朵闪亮的浪花都代表一位曾经存在,后来陨落的天使。
他不知不觉就走到河边,只见这里烟波浩渺,水平如镜,与天色相接的水色中,倒映着星光点点,可这些繁星却不会眨眼,只是一个又一个灵魂的墓碑。
不知道米兰达在不在里面?彼得、维克多、瑞汶又会不会在里面?
约书亚静静在河畔站了一会儿,注视着它凝光洗练地向前奔涌,那些星星点点的墓碑也就跟着如同过眼云烟,一去不返。
他蹲下身,从河里掬起一捧水喝,假装这样他们就能与自己同在。河水甘甜清冽,隐约还有股淡淡的**。
“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约书亚回头,见罗德里戈正负手走来,步态悠闲,神情随和,不太像是要找他麻烦。
他松了口气,微微欠身:“院长。”
罗德里戈走到他身旁,面向大河,深深吸了口河面上清润的空气:“这里的确是一处适合散心的地方,我常常一有烦恼就来这里,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河边,感受时间的流逝。”
约书亚明白长老不可能只是来和自己谈论风光的,便留了个心眼,安静地听着。
罗德里戈指了指河畔的一张休息长椅道:“我看你申请了双人公寓,家里有人在等你吗?介不介意同我一起坐会儿?”
约书亚摇头,两人一同走过去坐下。
河水阒寂无声地流淌,那些如今安在的灵魂,都化为粼粼波光,柔照着他们的眼。
罗德里戈说:“今天被路易吓坏了吧?”
约书亚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聊这个,愣了愣神,头将点未点,最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
罗德里戈包容地笑笑:“我知道,他有时候做的是有些过火,仗着是天使长没人敢说他,就一味地固执己见、一意孤行。我本人绝不赞成这种‘惊吓式’教育,但还是希望你能原谅他,因为他的确是这里唯一的光系天使,只有跟着他才能确保你的天赋不被埋没。”
约书亚这才意识到罗德里戈并非是来挖墙角的,他是真正的关心学员,担心他们有棱有角,因一时意气用事而断送前程。
他忽然对眼前这位长老肃然起敬。
罗德里戈道:“你初来乍到,有任何困难,若是觉得跟路易无法沟通,都可以来找我。”
他的目光飘向大河,声音里莫名带上一把惋惜的调调:“但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帮上忙,比如你要是嫌这里寂静冷清,没什么活气,那便着实爱莫能助。我一向劝谏路易,虽说潘瑞戴斯崇尚淡薄清静,但清心寡欲不等同于无欲无求,你总不能指望所有天使都像我们这群老家伙一样心如槁木吧?为什么要放着好端端的场地不加以利用?听闻人间有种天鹅船,形似巨鹄而靠人力蹬踏驱动,图纸什么都是现成的,我们何不弄个一两艘出来放入这河中,大家闲时泛舟湖上,既能怡情养性,又不影响潘瑞戴斯的整体气质,何乐而不为?”
约书亚:“那天使长同意了吗?”
“不出意外地驳回了。”罗德里戈望洋兴叹道,“他有他自己的道理,而且颠扑不破。潘瑞戴斯是始神依照自己心中应许之地为蓝本建造,其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皆不可擅动,更别提这条重中之重的大河。如果把这里弄得跟公园似的,成何体统?”
约书亚猛然想到什么:“您刚才说,这里是始神依照心目中应许之地的样子建造,那这条河,莫不是传说中‘流淌着奶与蜜’的大河?难怪我刚才尝了一口,觉得这水里有股淡淡的奶香。”
罗德里戈点头:“正是。”
“可白神对自己所创的‘应许之地’的理解真的就停留在如此肤浅的层面上吗?”约书亚接着道,“典籍里对应许之地的描述就只有一句话,‘终年不息地流淌着奶与蜜之地’,在我看来,这里更像是对这句话字面意思的简单转译和扩写,丝毫没有试图领会这其实是件礼物。”
罗德里戈认真听着。
“真正的‘应许之地’,绝不应是眼前这番落落冷寂、不近人情的模样,它应该充满烟火气。形形色色的种族部落在此比邻而居,互不侵扰,又交流融合,也许会有摩擦,甚至闹到兵戎相见,但最终都会化干戈为玉帛,无所谓对错,一切立场无非是选择不同,但罪大恶极之人一定会付出代价,失道寡助……
“而那大河和平原,只不过是第一块铺路砖,热切地怀抱任何大刀阔斧的改造,无论是公园、医院、剧场、学校,还是机场、铁轨、船坞、火箭发射塔,甚至是茅坑、监狱、坟场……都不过是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中人们留下的足印,那一个又一个足印连起来鉴证了历史,也见证了他们曾经在此度过的漫长岁月。慢慢的,神赐之壤应许之地将淡出他们的视野,只记得这是他们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家。”
如果一步一个脚印向前,都是朝着希望和光明进发,即使将神明抛在脑后又有何妨?
约书亚最后总结道:“所以我认为,这里并不是白神所建,而是有人刻意照搬了史书典籍中的那句话,或是出于对始神的敬畏不敢对细节做任何调整。综上所述,罗德里戈院长,我认为您可以做您想做的任何事,无论是在大河里放天鹅船还是把这里改成公园。”
罗德里戈笑起来:“你果然很聪明。我一时不知该嫉妒路易,还是替他难过。路易第一次收徒便碰上你这样天赋异禀的学员,可日后在许多事上,你们都会莫衷一是。”
正当约书亚和罗德里戈坐在湖畔长椅上探讨应许之地的深层内核,位于珀迦托雷灵魂打捞部的办公室里,第七小队的成员们刚结束一天辛劳的工作,回到这里集合。
娜塔莎扫了一眼人数,立即警觉起来:“崔斯坦呢?”
马克:“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吗?”
卡梅拉:“他说去找你们了。”
小汤米:“过了中午我们就再没见过他。”
早上出发时,娜塔莎按照惯例让所有人分头行动。她和马克向来各自为政,小汤米和卡梅拉则喜欢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崔斯坦起先是单独行动,后来在古示剑王城遗址附近与小汤米他们相遇,便结伴同行了一阵,顺道帮他们解决了几个难缠的灵魂,午后他说要去找娜塔莎和马克,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
娜塔莎最是拎得清,知道崔斯坦重伤初愈自然不会给他分配繁重的工作,偏偏他又是个不懂得心疼自个儿的,三下五除二干完了所有事,就想着替同僚们分担一些。
“可是我却并未见到他。马克,他来找你了吗?”娜塔莎问。
马克摊手道:“我也没见过他。”
难道崔斯坦撒谎了?可他的诚实是出了名的,而且在这件事上撒谎又有什么意义?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甚至还做了份外的事,剩下的时间本就属于他自己,他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为什么还要撒谎?
除非——他不想有人在这段时间找他。
“不好!那死心眼不会是要寻短见吧?”娜塔莎一拍脑门。
马克耷拉着眼皮:“他都已经是个死人了,你倒是说说还要怎么寻短见?”
“这不一样,只要决心够大即便灵魂也能伤害自己。”娜塔莎扶着额道,“怕就怕他昨天没有跟头儿一起去潘瑞戴斯,这会儿连肠子都悔青了,万一一个想不开……不行,得去把他找回来!”
一行人分头行动,小汤米带着小金去了示剑遗址附近——他们最后见到崔斯坦的地方,马克则沿着崔斯坦今天的打捞轨迹进行地毯式排摸,娜塔莎一人包揽下所有他可能会独自前往的地点,而他们之中唯一翅膀既不可自由拆卸又不可随意隐藏的卡梅拉去了崔斯坦的公寓,以防他突然回家,虚惊一场。
可这世界那么大,而他们几个的力量又是如此微末,仅凭他们对崔斯坦的了解,这大海捞针一样的搜索谈何容易?
人间的日月轮换了位置,才上工的月亮又走到了中天,已是深夜。
小金忽然摆烂似的一屁股坐下不走了,还冲着一座被刨开的野坟狂吠。
小汤米:“嘘,别叫了!你这样根本一点都帮不上忙,还会打扰逝者安息!”
他胆子小,也不敢往下望一眼,拼命拽着飞犬想离开,可它却像一座金色小山一样岿然不动,肥屁股稳稳扎根在地上。
“你今天是怎么啦?不听话回去没有火腿肠吃!”
从荒废的坟茔中蓦然钻出一颗灰头草面的脑袋,把小汤米吓了一跳。
“崔斯坦叔叔?”
“小汤米!”
被错怪的小金用毛绒绒的脑袋顶顶男孩手心,尾巴哀怨地在地上扫出一片洁净。
“你怎么会在这儿?”崔斯坦边问边从坟墓里爬出来。他身上的衣服也沾满了灰,站在月光下拍打,扬起的粉尘搓绵扯絮一般。他左肩上搭着一块破布,对折长度垂至腰部,早已朽烂成泥土色。
小汤米:“下班时我们见你没有回去,都出来找你了。”
崔斯坦惭愧得无地自容:“对不起啊,我可能忘了时间。”
小汤米用六芒星别针通知了大家自己的位置,娜塔莎和马克火急火燎地赶来,见到满身尘灰但好歹全须全尾的崔斯坦后才松了口气。
“你可把我们莎莎吓坏了!”马克拿腔拿调地数落,“要是把你给丢了,她这个队长该怎样向老大交代?”
娜塔莎杀了他一眼,转向崔斯坦,声音放软:“这么晚了,你不回去,还待在这里做什么?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崔斯坦挠着头,很是过意不去:“没事,我只是想找样东西,现在就回去。”
娜塔莎伸长脖子朝墓口望了一眼,空的,里面只有一间简陋的石室,已经塌方。
她注意到挂在他肩上的破布,仿佛出土的陈年裹尸布一般千疮百孔,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是谁的墓?你要找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下面?这块布又是什么?”
崔斯坦回头望了望这口空穴:“它曾属于我,只不过我从未有幸在此安息。”
说话时他的语气出离平静,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娜塔莎和马克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觉得崔斯坦的脑子可能出了些问题。
这是一口目测就能推断出年深日久的野墓,可崔斯坦才多大?这怎么可能是他的墓?而且像他们这些在珀迦托雷的灵魂,哪一个不是遭逢意外身故,又有谁会提前为自己准备好坟墓?
娜塔莎面色凝重地看着他:“今晚你最好别一个人待着,我们大家和你一起。”
崔斯坦连忙摆手:“谢谢一番美意,心领了,我没事,一个人可以的,你们回去休息吧。”
可娜塔莎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所有人都打包塞进最近的一间酒吧,点了满满当当一桌啤酒小吃,另外还点了一些果汁给小汤米。
男孩其实很想尝尝啤酒的滋味:“娜塔莎姐姐,记得以前师父只让我喝果汁时,你还嘲笑他来着,怎么现在连你也……”
娜塔莎:“这叫屁股决定脑袋,在其位谋其政。”
崔斯坦一路上一直宝贝似的攥着那块破布,这会儿坐下来,又毕恭毕敬地折叠整齐,放在身旁的座位上,好像里面裹着个看不见的人似的。
马克觉得这场面令人毛骨悚然,就指着那“尸衣”小心翼翼地问:“兄弟,能告诉我这块布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崔斯坦指节缱绻地刮过上面疏烂不堪的纤维,如数家珍道:“这啊,是约书亚的一件旧袍子。”
马克:“……”神志不清的诊断这下是没跑了。
且不论约书亚是否有机会穿上这等“古着”,单就他死亡时的年龄加上他在珀迦托雷服役的期限,他的衣服也不太可能会出现在一座荒废多年的古墓里头,更别提崔斯坦还大言不惭地说那是他的墓,他才死了多久?
他压低声音对娜塔莎耳语:“你确定这事不用通知老大?”
娜塔莎斩钉截铁道:“先不说。你不知道他们十诫厅有多忙吗?没必要为了这点事去打搅他。”
她其实也是有私心的。见到他们在一起就让她想起自己和彼得,尽管娜塔莎自诩像约书亚的蛔虫一样了解他,但在这种琐事上,仍免不了以己度人。
她也曾因为要不要搬去潘瑞戴斯与彼得发生争执——唯一的不同是,初遇时,彼得已是天使,他们从一开始就并不平等。在他们确立伴侣关系后,彼得第一次邀请她去潘瑞戴斯同住,她同他大吵一架,反反复复说的一句话是:你只贪图同我在一起的甜蜜,却丝毫没有把我的感受放在心上,让我在一群天使面前丢人现眼!
明明自己在珀迦托雷也有公寓,明明彼得也可以搬下来与自己同住,在这一层,他会是受人景仰的天使,而自己如果以普普通通的灵魂之身入住潘瑞戴斯,却难免会招致议论纷纷。
可几年后她还是搬了上去,因为从理性的角度考虑潘瑞戴斯的公寓确实更宽敞更适合两个人居住,而且她直到在这里定居后才发现,这里有许多与她情况相似的灵魂,而天使们从不乱嚼舌根。
再后来彼得就没了,回忆起自己曾因种种小事同他找的不痛快,她都恨不得能回溯时光去抽自己两巴掌。可惜一切都晚了!
所以她理解崔斯坦的选择,更不愿看他步自己后尘,白白蹉跎了那么多本可以相守的光阴。她希望由自己来做这和事佬,也算是给彼得一个迟来的道歉。
“我敬崔斯坦一杯。”她站起来,不经意地擦去眼尾滑落的一滴泪,“答应我,如果想他就上去找他,不要让任何事成为阻碍,也不要找任何借口,如果他生气你就受着,如果他尖刻你就忍着,如果他不理你就死皮赖脸地缠着他原谅……相信我,这些都比再也见不到他时追悔莫及强!”
崔斯坦镜子一般的深色眼瞳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令她瑟缩害怕,她从那双眼睛里读到了“怜悯”,好像他是一位长者,对她心中的悲哀洞若观火。
“我们爱上的,都是高山仰止的星辰,他们生来便应当高悬天空,大放异彩。而你我,不过是被他们光芒触及的一隅,注定不能将全部光辉据为己有。娜塔莎,你不可能留住彼得,他不会为任何人驻足,他的精神属于更崇高的目标,那是他的天职。但你可以拥有我们,每一个多亏彼得才得以幸存下来的人,从此,你能从世界上的每个人脸上,看到彼得的影子,当他们朝你微笑时,是彼得在微笑。”
娜塔莎的眼睛刹那就红了,她用力抽抽鼻子,愣是没让眼泪掉下来。崔斯坦倾过身子,一双温暖的手将她失温的神经末梢拢进掌心。
“如果思念正盛,那么今夜不妨稍稍放过自己,不必做一个有泪不轻弹的铁娘子,我们大家都在这儿,陪着你。”
马克涎皮涎脸地凑过来,像只发福的孔雀那样搔首弄姿:“我这儿正好有个肩膀可以借你依靠。”
小汤米默默走到她身后,学着以前妈咪安慰自己的样子,一下下抚摸着她垂顺的金发:“彼得哥哥一定不想看到你那么难过……”
女特工一边接过马克递来的手帕揩着鼻子,一边用很重的鼻音说:“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被安慰的人会变成我?”
夜空中,一双阒黑的翅膀划过月轮,一只硕大的乌鸦轻轻落在酒吧外的枯枝上。那只夜的鸟儿隔着窗玻璃望见里面围坐一桌的四个人,张开尖喙发出一声呕哑的啼鸣,转眼便化作一团黑烟泻下树去,随着进出客人脚步带起的风遛进酒吧。
一支莹白如玉的小巧骨哨从娜塔莎领口浮了出来,路西法的迷人嗓音像唱片机播放般徐徐飘出:“听说你需要我的帮助?为什么不自己同我说,还要让卡梅拉带话?”
娜塔莎瞬间收起哽咽,用一种故作矜持的语调说:“我们自己都解决好了,不劳黑尔女王挂心。”
路西法似乎十分惋惜,她轻叹一声道:“好吧,不过我希望你知道,你若有需要,我定然随叫随到。”
说罢,黑尔女王翩然而去,骨哨也随之滑落颈间,像个别致的吊坠。
马克顿时嗅到一丝不对劲,女特工刚才说话的声音太过刻意,似乎在掩藏什么。他眯起双眼,怀疑地盯着她:“你怎么会有这个?这不是黑尔那边的通讯工具吗?”
娜塔莎一边将骨哨藏进衣领,一边避重就轻地说:“路西法给的。怎么,头儿不也有一个?”
马克:“老大那是售后服务,你这又是为什么?”
娜塔莎:“产妇咨询热线?”
马克:“……”
他单身多年的直觉告诉他爱情之门又一次在他面前关上,娜塔莎宁可扭曲自己的取向也不愿选择自己这么一个阳刚好男儿,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咬牙切齿,低声忿忿:“可恶——你和路西法……你们……”
她抄起一只炸鸡腿堵住他的嘴:“吃你的吧。”
他们又点了一波啤酒和小食,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通。席间,小汤米三次趁人不注意偷偷把手伸向最近的酒杯,结果都被崔斯坦人赃俱获,最后一次他干脆把杯子拿到他够不着的地方,并语重心长地说:“未成年人喝酒不好,听你娜塔莎姐姐的话。”
马克在心底为爱情之火保留了一线生机,三番五次旁敲侧击娜塔莎和路西法的关系,希望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但都被她搪塞过去,顾左右而言他。
时值后半夜,酒吧里的客人几乎散尽。崔斯坦这才筹谋已久地将那件袍子拿到桌面上:“我想请你们帮个忙。”
他细心地清理出桌面一角,恭恭敬敬地将衣服展开铺平:“能否请你们将手放在上面,想象约书亚就是白神,然后向他许愿?”
娜塔莎和小汤米二话不说就照做了,马克犹犹豫豫,一只爪子悬在空中伸伸缩缩,最后还是象征性往上面虚虚一搭,嘴里絮絮叨叨:“你们知道这古墓里出土的文物上有多少细菌吗?没准还存活着曾经引发人类瘟疫的致命古菌,这一掌下去搞不好就要掀起一场生化危机……”
娜塔莎翻翻白眼,一抬胳膊将他的手直接摁下。
马克:“……”完了,这手不能要了!
奇怪的是,当他们收回手时,每个人都感到一阵莫名的轻盈,仿佛是重新抛光的银器,恢复了初生时的闪耀。
崔斯坦满怀期待地盯着他们:”你们也感觉到了是吧?”
大家纷纷点头。
“看来我猜的没错。”
小汤米好奇地问:“这种感觉是?”
崔斯坦:“其实我也不敢确定,但应该就是信仰之力。在许下心愿的那刻,你们就已被祂的力量轻轻托举,从此风急浪阔,你们再也不是一个人。”
娜塔莎道:“不过,为什么是约书亚?还有,为什么要摸着这件袍子?”
崔斯坦支支吾吾:“因为,若想让信仰之力化为实质,许愿之人最好能在心里有一个具体的形象。他不一定得是某个人,但必须是许愿之人可以倾心托付的。我想,对于你们,这个人大概就是约书亚了。”
大家都已有几分醉意,被他稀里糊涂蒙混过去,没有刨根究底。桌上还剩着稀稀拉拉几瓶酒,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柜台里酒保似乎有些不舒服,一只手一直抚着胸口。他擦抹干净吧台,又打扫了卫生、排列了桌椅,过来询问他们是否还会需要酒水,娜塔莎晕晕乎乎地摆手,解释说他们只是想再坐一会。于是酒保锁上酒柜,到后面去休息了。
随着又一只酒瓶变空,马克率先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打起呼噜。娜塔莎和崔斯坦还在大眼瞪小眼,尽管两人脸上都已挂着显而易见的醉意阑珊。小汤米淡定地看着他们,时不时啜饮一口果汁。
最后,还是崔斯坦先缴械投降,他的身子在椅子上歪向一边,手中仍牢牢攥着那件就算是免费赠送都没人要的破衣烂衫,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娜塔莎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终于也一头扑在桌子上睡过去。
小汤米看着周围一圈倒下的大人,从容地从自己杯中喝完最后一滴果汁,心想:唉,原来这才是不让我喝酒的原因,想留个清醒的人照看他们。
想到这里,男孩的胸膛不由得被鼓鼓囊囊的责任感填满,他在椅子上挺直腰板,像个合格的哨兵那样开始“坐”岗。
仿佛是感应到他迫切想要证明自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男孩的愿望,酒吧门被又一次推开,走进两个膀大腰圆、一看就不好相与的人。他们嘴里都叼着劣等香烟,完全无视挂在墙上禁止吸烟的标识,像来到自己家一样,径直翻过吧台,砸碎酒柜玻璃,拿了几瓶价格不菲的酒,又抓起几只玻璃杯,原路翻出,一路将酒保排列整齐的桌椅踢得七零八落,拣一排有沙发的座位斜躺着,沾满污泥的脚搁在桌上。
小汤米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听清他们讲话,因为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叫小声交谈。
其中一个脸上有骷髅刺青的男人捏着衣领来回扇风:“这天真他娘的闷,走两步就喘不上气。”
另一个道:“要是你能憋着点,别喘得跟头牛似的,刚才那个女的我们早得手了。”
最后一句他声音压得很低,眼睛正用余光觑着小汤米的方向。其实一进来他就注意到他们了,只是吃不准那一桌穿得山青水绿的大人是醉倒了,还仅仅是在打盹。经过刚才一番翻箱倒柜、噼里啪啦的操作,这些人依然毫无动静,基本可以确定是酩酊大醉,彻底不足为虑,于是便向搭档使个眼色,两人起身朝这里走来。
小汤米感觉背上寒毛直竖。他捏紧拳头站起来,挡在他们面前:“你们想干什么?”
没想到他被当成了空气,那两人径直绕过他来到桌边,一手两指夹烟三指捏着酒杯,另一只开始不错一处地翻找他们的口袋。
小汤姆再一次提气大喊:“住手!你们想干什么?”
“抢劫呗,你不是长眼睛了吗?”骷髅刺青头也不抬地回答,忙着将破布从崔斯坦手底下拽出来,看看里面包着什么,结果被呛了一鼻子灰。
“晦气,抓那么紧我还当有什么宝贝,原来是块裹尸布。”
说着便随手扔在地上。
“不许碰他们的东西!”小汤米扯着嗓门喊,希望用声量大来弥补气势上的不足,好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有点份量。
另一个人笑起来,咧开嘴,露出一口烂牙:“嘘,小屁孩,赶紧上一边儿待着!等大爷们搜完钱包,心情好说不定还会给你留一张票子回家,不然,就敲断你的门牙,让你说话一辈子漏风。”
小汤米见自己在俩强盗眼中毫无威信,只好既挫败又无奈地耸耸肩,一只手抓起桌布猛地掀开:“小金,上!”
桌子底下赫然蹿出一只大狗,将一口烂牙撞倒后踩在他身上发出狺狺咆哮,威胁似的露出上下两对锋利的犬齿。
两名强盗并未立即被吓到,他们先是哈哈大笑,继而嘲弄地挑衅起这只金毛巡回猎犬,但少顷又像丢了魂似的落荒而逃。
他们发誓,刚才在那条狗身后,隐藏在桌布下更深的黑暗中,有一双莹莹绿眼凭空亮起,瞳光勾勒出一头巨大猫科动物的轮廓,张着嘴,露出短剑一样的利齿,发出低声咆吼。
小汤米终于松了口气,他拍拍双手,仿佛要掸去手心灵蒙上的灰尘,俯身揉搓着小金毛茸茸的脑袋:“我们刚才超级勇猛的是不是!只可惜卡梅拉不在这儿,唉,要是能让她看见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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