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小狗,是谁杀死了你?
小狗说: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了
月亮下的一把刀。
小狗,小狗,是谁杀死了你?
小狗说:我不知道,我只听见妈妈说——
是叫‘信仰’的东西。
. . . . . .
七月中的天气热得莫名其妙。
从事务所出来的小燐被酷暑折磨得两眼无神,行尸走肉似的在街上飘荡。
他飘了没两下就飘进了一个更热的地方—附近的建筑工地,接着又笔直地飘进了这儿唯一的阴凉地—工地的小卖部。
等风扇把凉风扑在他脸上,少年才以为自己活了过来。
看店的老奶奶一见他就亲切地招呼道:“来啦,东西在冰柜呢,自己拿去吧。”
这个小卖部是为了方便工地的务工人员而设立的,店主奶奶本身也是一个小主管的亲属。店里主要卖的就是一些方便食品、电池、小手电什么的,也供应泡方便面、方便粥用的热水。
正值盛夏,店里更是进了不少冷饮冰品,都挤在一只白色的小冰柜里。柜里还有老奶奶自制的绿豆汤和冰棍,绿豆汤没什么特别的,绿豆加上点百合。
冰棍则是以蜂蜜水作底,加上应季的荔枝和龙眼肉,囫囵冻成了一根根形状不规则的冰柱。水果都是奶奶亲戚采摘了送来的,不要钱,于是奶奶也很大方地将果肉塞得满满的。
只要牙齿耐得住寒,一口咬下去,新鲜果肉又软又脆,加上香味突出的农家蜂蜜,果糖加蜂糖本该极甜,偏偏被团团冰墩子一压制,只留下了温钝的甜味。
小燐夏天几乎每天都在吃冰消暑,他今年最喜欢的就是奶奶做的荔枝龙眼蜂蜜冰了。
然而最近天气太热了,尤其每次来工地,没有屋檐的空地基本上就是上下火全开的烤箱,空气和地面都热气腾腾,热得人总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
为了不至于每天都得出门,少年找奶奶定制了个大冰桶,别人一次买一根冰,他一次买一桶冰。每次想吃的时候就拿刀凿出一碗冰沙,这样一桶至少能撑上七八天。
但再大一桶冰也总有吃完的时候,这时候小燐就会涣散着目光出门补库存,就像今天。
此时他伫立在打开的冰柜前,留恋地享受了几秒漏出的寒气,才毅然决然地单手抱出一个银灰色的铁桶,另一只手拉上柜门,准备回程。
小燐转身两步走到了店门口,小卖部的门和他事务所的差不多,平凡得有些丑的玻璃推拉门,太旧了,一般来说单手开关不太方便。但少年的动作还是挺顺畅的,一是得益于他的力气够大,再就是熟能生巧。
门刚拉开三分之一,门口突然冒出个人来。
玻璃门脏归脏,还是能透出门外的世界的。小燐猝不及防就隔着玻璃和那人撞上了视线。
平时他走路时视线总是垂在地上,从未关注过往行人的脸,因为觉得没必要——本该是毫无交集的过路人。
偏偏此时他站在工地小卖部的玻璃门内,与门外的人撞上的这一眼,让他感受到命运再次狠狠地扯了一下提着他的线。
. . . . . .
玻璃透出的是一个年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人类,但光看身形,主要是因为身高,还是比小燐更像青年一些。
他沾着灰尘的脸红扑扑的,越过红色的边界却是与烈日、工地都格格不入的雪白。汗涔涔的刘海被拨到了一旁,露出平整的额头和英气的眉毛。眉毛压着的那双乌黑水润的眼睛正充满好奇地盯着少年看——
既因为少年的穿着和工地作业丝毫不匹配,更因为他像座石像一样堵在门口。
要是把小燐比作一尊石狮子,也是尊不务正业的,毕竟石狮子的职责是守门,不是堵门。
在少年石化期间,青年善解人意地替他拉开了门,还给他让了道,他却只注意到对方用来拉门的那只没戴手套的手,指骨瘦削修长。
“弟弟你没事吧,是中暑了吗?”青年见小燐还是一副呆呆兽的模样,开口关切道。他的嗓音略低沉,发音却绵软,带着乡音的味道,像是每个字都没用多少劲儿,听上去懒懒的,尾音拖得有些长,自带回响。
小燐被他的声音震得一激灵,回过神来。他乍一听只觉得青年的声音、口音和他的外貌有些不匹配,但也只是乍一听。
他再次审视了对方的脸,目光又顺势扫过青年的耳廓、脖颈、四肢,最后又落回脸上,这回他的目光比一开始清明了不少,像个正常人了,但说话方式还是不太像。
“你的皮肤晒伤了。”少年没头没脑地说道,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笃定。
青年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份突然的关心,他和善地笑了,眼睛弯弯地回应道:“我才上工几天,没弄好防晒,不打紧的。”这下小燐明白为什么青年的背心是最吸热的黑色了。
他的眼睛里少见的透出了一丝迟疑,像是一潭死水被人掷了一块石子,掀起一圈稍纵即逝的波澜。
小燐摸了摸裤子口袋,想找张名片,却摸了个空,只能转而口述道:
“我工作的地方正在招人,吃住全包,工资未必比工地高,但至少有个遮阳的屋顶,地址就在这附近,出了工地左转,第二个巷子口进去,左边往里数第八个铺面就是。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
青年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他望着面前奇怪的少年,嘴唇微启正要说些什么,眼角余光里却倏地闪现个人影。
. . . . . .
“小橙?你还好吗?” 青年显然是认识来人,关切地问道。
屋内的小燐打量起这个叫小橙的男孩。
他个子不高,比青年矮了一个头,头上还戴着安全帽,像是直接从工位上溜过来的。黑瘦黑瘦的身躯没有多少脂肪,细胳膊细腿裹着薄薄的肌肉,看着还算健康,脸色却差得吓人。
只见男孩黝黑的脸上眼窝深陷,乌得发青的黑眼圈将眼窝勾勒得更深,嘴唇又惨白得像纸片,任谁都能瞧出他身体不太好。
而小橙像是没有听见青年问他的话,只是丧尸似的垂着双臂,双眼放空地望着虚空。
青年显然也注意到了异样,担忧地搀扶住不住发抖的男孩,见他衣服背后全是汗迹、牙齿却打颤,一时也分不清他是冷是热,只能先扶着他在檐下的小板凳上坐下。
正当青年准备进屋给男孩买瓶水时,黑衬衫少年却像有读心术似的递来一瓶,他笑着道了谢,将瓶盖转开塞到了小橙手里。可男孩握着水也不喝,手颤着颤着,几下将一瓶矿泉水晃没了三分之一。
万般无奈之下青年只好自己扶着瓶子将瓶口送到小橙嘴边,这回男孩终于自发地‘咕嘟咕嘟’喝了起来,整瓶水几秒就见了底,看得出他其实很渴(以他发汗的程度来说也难怪)。
坐在侧边的青年大概看不清,站在他们正前方的小燐却在男孩张嘴的瞬间注意到对方怪异的口腔构造。
【是哪里奇怪呢?】小燐审视记忆里的画面——
【太空旷了。】他意识到——
男孩没有舌头。
. . . . . .
“小橙是……说不了话吗?” 小燐问青年,职业经验令他隐隐约约地觉察到异常,他悄悄挪近一闻,男孩身上的气味很复杂,有汗味、肥皂味、馊饭味,还有——
‘灵’的味道。
“不是啊,小橙说话很正常的”,青年摇摇头又陷入了回忆,“不过最近几天好像真的没听过他说话。”
少年心中有些猜测,他忽然严厉地喊道:“小橙!” 音量之大连屋内的奶奶都探出头来看外头发生了什么。
男孩还真的听见了。
他如梦初醒,发觉目前是个陌生少年,急忙转头往周边寻找,一瞧见身侧的青年就扶上对方的手臂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
青年的肌肉被按压得泛白,由小橙毫无自制的力度和慌张的神情他能看得出男孩的着急,可当青年认真聆听——
男孩发出的只有“啊、啊” 的声音。
紧接着不等青年有下一步反应,小橙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青年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男孩,愁容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最后几下他读懂了男孩的口型,小橙说的是:“哥、救救我!”,他同样注意到了男孩空洞的口腔内部。
“我先送他回宿舍。” 青年对好心帮助他们的少年说道。
“我跟你去。” 小燐表态道,“你也看见了吧。” 他指了指自己的舌头,“他需要我的帮助。”
他向青年展示自己刚刚在衬衣内袋里找出的名片:
‘祓灵事务所
——小燐’
“小……燐是吗?你好,我叫酆灵桥!” 青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弯成温柔的弧度。
. . . . . .
酆灵桥戴起一直挂在手腕上的黄色安全帽,又从小卖部给小燐也借了一个,“我们先去找小橙同宿舍的大哥借下钥匙。”
这是小燐第一次进到这儿的工地里,在他的认知里工地就像一个另类的乐团,乐器铺遍地——钢筋、砖块、木板……工人们各司其职地埋头演奏着,于是铁器敲击声、机器轰鸣声、钻地声、搅打声和鸣着——和他曾经工作过的工地都差不多的。
青年领着小燐在一群橙背心里眯着眼搜索了半天,终于锁定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他们快步上前:“褚哥!” 酆灵桥用最大的音量喊道,男人第一下没听见,“褚哥!” 还是没听见——小燐走近帮着拍了拍男人的背。
褚哥这才发现背后站了人,他停下手中的铲子直起腰转身,发现是酆灵桥。
“小酆啊,咋了!” 他喊道,紧接着又瞅见被公主抱着的那人,男人眉头皱成个川字,“这是小橙嘎!他咋了嘛!”
“小橙中暑晕过去了,我想送他回宿舍,能不能借一下你的钥匙!” 酆灵桥喊道。
“哦,要给他送回去是吧,跟我走我给你们开门!”
. . . . . .
工地宿舍。
褚哥从腰包里掏出钥匙开了锁,“去吧,我就看小橙这几天鬼鬼道道的不对劲。” 他给小酆指了男孩的床位就准备回去上工。
“褚哥。” 小燐的视线从青年利落地将小橙托上上铺的动作收回,不忘叫住男人:“您说小橙这几天不对劲,能不能请您具体说说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褚哥这才注意到这个生面孔,眯起眼睛打量,“你是哪个?我咋个没见过你?”
“是我的朋友,来看我的,”酆灵桥拍了拍小燐的肩膀, “遇到小橙出事了他跟来帮我的忙。”
“哦。是你朋友我就讲讲吧。” 褚哥从墙边摞着的塑料凳堆里抽出一张,重重坐下,“小橙这娃从前几天晚上开始,哪天来着?” 男人又皱着眉头思索,“应该是周三!对!我记得晚饭吃的青椒酿肉!我吃完就回来了,宿舍其他几个又去打牌了。”
他抬下巴指了指空荡荡的宿舍,“屋里就这几张破床,床上没人我就觉得肯定没有人嘛,然后我就想着先睡会觉。
我躺了一会会儿就觉得不对,咋个老感觉哪里有声音嘞。像蚊子的声音,哼哼唧唧、哼哼唧唧的,我就下床找嘛。在墙头绕了一圈也没找到,我就点上蚊香又躺起。
后来就怪事了。” 褚哥咂了咂嘴,表情变得怪异,
“我不知咋听出来了——
那蚊子声是从床底下传出来的。” 他指向小橙躺的床。
. . . . . .
我拿手机打着往下看,不知道是哪个憨货往老子床底下立了个红木板” 男人狠狠啐了口唾沫,“跟棺材板板似的,真晦气。”
“老子就伸手要把那块板子抠出来,刚抠出来一点,不知咋的板子又跑回去了。我又伸手去抠,抠来抠去感觉有人在跟老子对着使力。我就认真观察嘛,结果吓老子一跳!
有四根手指头就扣在木板缝缝上。” 讲得激动的褚哥猛地抖起腿,塑料凳嘎吱作响,
“我吓到就松手了嘛,那几根手指马上把木板拉回去了。我都以为闹鬼咧,但老子又觉得这要真是鬼,刚才我躺着的时候咋个不害我?他又和我抢啥子板子?好玩噻?
老子去摸那只手,冰的,但是皮肉是软的,是活人!” 他模仿起当时暴怒的语气,
“老子就骂他是哪个龟儿子!躺老子床板底下为哪样!龟儿子不说话嘞,老子喊:你再不说话老子把床都搬开!” 褚哥咒骂得唾沫星子横飞,脸泛红,语言风格也越来越奔放。
“龟龟就是不说话!” 男人抓紧时间换了口气,
“老子就晃了两下床,趁他松劲,一下子把那个红木板抠出来了!” 他用力拍响抖动的大腿,
“然后...” 褚哥语气转缓,低沉得诡异,
“没见到人我就听见一声惨叫,比电视里遭人砍的叫得还惨。
我拿灯一照,床底那个捂着眼睛我都认得出——
是小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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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哥这才想起脱下劳保手套,顺手搭在窗框上,“我问小橙搞啥子鬼,他红着眼睛,一下从床底下钻出来,要扑老子。老子躲远去才晓得他是要去捡那个木板。
个破木板他宝贝得很,抱在怀里就又要爬老子床底下去。老子要把他揪住就看见他又停下来了,嘴里念啊念着什么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突然又和老子道歉,说不是故意吓我咧。” 男人叹了口气,
“我看这娃平时老老实实的,就想问下他到底咋了,小橙又嘀嘀咕咕的,说的是个啥...” 褚哥皱着眉回忆了几秒,“记不得咯。
从那天晚上起娃就天天正常又不正常的。说他正常吧,他又不跟人讲话。说他不正常吧,他还晓得天天吃饭、睡觉、上工。
老子也搞不懂,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情况。” 男人讲得口干舌燥,从腰包里摸出一根烟,叼嘴里拿窗上的打火机点燃了。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香烟辛辣的气味。
“小橙具体嘀咕了什么您能帮忙再回忆一下吗?” 小燐挑出了重点。
褚哥吐出一口烟,烟幕修饰得他布满沟壑的脸晦暗不明。他摸了摸下巴,依旧是皱眉思索着,他似乎钟爱这个表情,日复一日的重复导致他眉毛舒展时眉心仍有一条竖纹。
“他好像是说的啥子……啥子狗要来找他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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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毛?黑背?泰迪?” 小燐尝试着给大哥提供一些思路。
“不是这种,就是说的啥子狗。” 褚哥摇摇头。
酆灵桥从另一角度切入:“或者是狗狗的颜色呢?像大黄狗,大白狗,小黑狗……”
烟灰散落水泥地,褚哥脑海中猛地闪过那晚小橙那张五官松弛到显得绝望的脸,
“对!黑狗!就是黑狗!
小橙说黑狗来抓他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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