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祁坐在会议室的长桌上，隔着人群与顾璟遥遥对望，片刻后，时祁跳下来，拨开人群走到顾璟身前站定。
身边依然是一叠声的“组长组长”，时祁视线绕了一圈，最终落回顾璟脸上。
“组长？这个调查组是你建的、审讯也是你负责的……把洛眠关了这么多天的也是你？”
“……”顾璟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要说什么呢，时祁住院到醒来的这么多天自己都没有去看他，背地里还把他的好朋友关起来了，任谁来看都是个地狱级别的场面吧。
“怪不得霍随支支吾吾不肯让我来找洛眠呢。”时祁没好气地说道，这下也没有偷跑出来的心虚了，甚至打算回去以后找霍随说道说道。
原本打算一见到负责人就胡搅蛮缠一番，说什么都要先看看洛眠，谁知道负责人居然是顾璟，弄得时祁也有点拿不准他的反应。
一句话在嘴里绕了两圈，出口的时候还是变了个意思：“洛眠他……怎么样了？”
没想到他一来就问洛眠的情况，顾璟的目光陡然黯了下去，前几天他们两个一人重伤一人完好无损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刺激地本就缺觉的脑袋一阵阵发疼。
这是一个非常好回答的问题，只要如实描述一下就好，时祁以为自己不算为难顾璟，对方却始终闭着嘴不发一言，时祁忍不住皱起眉。
“怎么不说话呀？他怎么了？”
“他没事，就是不太愿意说话。”一个调查员替顾璟回道。
旁边的人全都一眼就能看出时祁和他们组长认识，因此也不敢得罪他，另一个人顺着他的话往下接道：“他好像不太想和我们沟通，一问到异种有关的事就不说话，但是身体状态良好，我们这里的条件还是挺好的，哈哈……”
调查员本来想活跃一下气氛，谁知道时祁和顾璟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冷，冻得他也悻悻闭上了嘴。
顾璟黑沉沉的眼珠蕴着引而不发的情绪，时祁并不知道他为什么是这种反应，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他刚来学院的那几天，有次吃饭和霍随拼桌，结果拼到了顾璟，就是那天吃完了那顿饭，洛眠才对他述说了和耶律晴的那场意外，如今想想，顾璟当时对洛眠的态度就不太对劲，似乎……有点类似于塞缪尔？
气氛逐渐发酵出古怪的味道，时祁一个劲地发散思维，顾璟也不知为何而沉默，周围一圈的人都好奇得不得了，一时间都差点忘了时祁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咱们现在就开始问话吧？”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调查员突然打断了沉默，一边说一边犹疑地在两人之间来回巡视。
虽然顾璟这个年轻的组长什么话也没说，但调查员凭借多年的职业经验，断定此刻应该很需要有个人来引开话茬。
果然，僵住的顾璟终于动了动，顺着这人的话接了下去，“……那就按照流程开始吧。”
窗外正值日落时分，时间已经不早了，审讯却还可以进行，按照时祁原本的计划，今天只是来试试能不能见到洛眠的，如果不能就算了，他已经做好白住一晚的打算了，结果这些人晚上也要工作？都不需要休息的吗？
时祁挑眉看了一圈，感觉这里的人却是都精力旺盛，都在跃跃欲试地盯着自己看，唯独顾璟挂着两道违和的黑眼圈，嘴唇也略显苍白，明显一副缺乏休息的样子。
都这个状态了也要工作吗？这个调查到底是有多重要，重要到需要不眠不休夜以继日啊？
“你……你们，要不明天再审我吧？反正我又不会跑。再说应该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了吧，我是不是给你们增加工作量啦？”时祁犹豫地问道。
“哎呦，上面催的可相当紧，我们哪有下班时间呀，困了就去休息室躺一会儿，很惨吧？”
调查员做了个苦哈哈的表情，但语气很活泼，显然并不像自己说的那么惨，反观顾璟，明明也没喊苦喊累，整天里腰杆挺得笔直，却还是看着惨兮兮的。
见时祁仍然有些犹豫，调查员还以为他是害怕审讯，连忙解释道：“我们这里的审问都是特别特别温和的呦，小帅哥你别担心啊，只要你配合，最早明天就能回去啦！”
“那洛眠就是很不配合你们喽？被关了这么久呢。”时祁状若无辜地问道。
调查员苦笑着耸耸肩，没接这个话茬。
“时间也不早了，速战速决吧，”一旁的顾璟突然开口道：“你们倒是可以通宵达旦，但时祁大病初愈，必须要保证睡眠。现在就开始吧，争取早点结束。”
说完也不看旁人的反应，自顾自去了与审讯室相对的观察室。
不知为何，明明顾璟看起来仍是平常那副困恹恹的表情，大家却都不约而同地从他的背影上看出了一丝紧张。
审讯过程十分顺利，时祁语言逻辑很好，条理十分清晰，在调查员的引导下详细阐述了异种进犯当天的一些列经历。
除了行动路线，他还详细说明了发现异种的时间线和对敌方式，只有战斗过程被他简略带过了，但调查员们早就收到了他的病历，伤口与战斗过程一一对比，也都十分吻合。
“所以，你们当天之所以被困在十一区，最大的原因之一就是手环没有信号？”
“算是吧，”时祁点点头，“如果有信号的话，我们会第一时间将情况汇报给白塔，或许之后就会简单许多——不过当时的情况太复杂了，异种步步紧逼，无论如何我们也不会不管不顾地冲出城。”
“好的，感谢您的配合。”
调查员停下记录，检查了一下录像设备完好，就示意时祁可以先休息了。他点点头，走之前看了眼审讯室的单向玻璃，不知道顾璟有没有在对面坐着。
“组长，我们今晚就根据时祁提供的信息给你整理一份报告，明天您直接看报告就好，另外他们当天的行动路线已经绘制出来了，上面让我们推演出第一只异种进入基地的具体时间，我们后续可能需要额外派人根据这份路线去十一区实地探查。”
调查员陆续汇报，顾璟认真听着，偶尔回句什么，又交代了几句其他的。
时祁站在不远处光明正大地偷听，由于他表现良好，调查员们都很喜欢他，并不限制他的活动范围，何况这几句话也没什么好回避的。
调查员汇报完毕就转身离开了，顾璟背对着时祁偷偷做了三次深呼吸，才转身朝他走过去。
“其、其实我只是个代班的，”
顾璟一开口差点咬了舌头，一紧张就开始胡乱说话，只能硬着头皮东拉西扯。
“那个……是前组长临时有事，让我帮忙代了几天班。你放心，明天以后我就不来了………”
时祁漫不经心地拉长音“哦——”了一声，随后作出遗憾痛惜的表情。
“这样啊，唉……那我找别人帮忙吧，本来看见负责人是你，我还觉得松了口气呢，算啦。”
客观来讲，时祁的表情十分做作，表演痕迹非常严重，可惜顾璟看不出来。他听了时祁的话，眼神微动，忍不住问他：“你想做什么？我……应该能帮得上。”
这都能上钩？时祁顿时觉得顾璟真是太单纯了，他在易兰玱面前演这一套就完全不好使。
清清嗓子，时祁故作为难道：“不太好吧，这不是滥用职权嘛……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顾璟温声道：“没关系的，我帮你。”
“真的？”时祁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说道：“那你带我去见洛眠吧，我有话要对他说！拜托你啦！”
此话一出，顾璟眼中蓄起的笑意瞬间消散，空茫的冷意重新席卷而来。
顾璟尽可能平静地说：“不可能的，只有这件事不行。”
“什、为什么？”
刚刚还说什么“我帮你”，转头就变成“不可能”了？？
顾璟沉沉凝视着时祁，依然说：“不可以，他目前是重点观察对象，不能与旁人交流。”
说完，顾璟强迫自己不看时祁，等待对方生气离开，但是等了许久，时祁还是站着不动。
附近的工作人员把走廊灯关上了，只剩下一旁的房间还开着灯，幽微的光线下，时祁开口，声音出人意料地居然非常平静。
“你在很久之前就对洛眠有所怀疑吧……你是知道了什么吗？”
顾璟沉默不语，或许是不知该怎么说，也或许是根本就不想说，时祁有些失望，最终还是扔下他离开了。
当天晚上顾璟没有离开，直接在休息室睡了一觉，哪怕入睡十分艰难，第二天仍旧是天刚亮就醒了。
因为昨天单方面说出的那些话，顾璟简单收拾一下就准备离开了，虽然代班一说是随口胡扯的，但为了不影响时祁，他也得暂时离开。
不过他并不打算放弃负责人的职位，有些事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洗漱后去茶水间喝了杯咖啡，顾璟感觉头仍然晕晕涨涨，打算临走前去天台吹吹风。
灰蓝底色的天光给地面蒙上一层柔光滤镜，顾璟吹了片刻冷风，头不仅依然昏沉着，还隐隐开始一跳一跳地疼起来。
想想这几天发生的事，顾璟忍不住捏了捏眉骨，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熟悉的声音突然想起，顾璟猛地回头看去，发现时祁居然蹲坐在天台另一侧，此刻正托着腮望向自己。
他应该是先一步来了天台，顾璟惊诧一瞬，暗暗责备自己居然没有注意到，看来是该好好休息几天了。
“你在我面前好像总是不爱说话。”
时祁站起来，从阴影下一步步走向顾璟，“算啦，不说就不说吧，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阴天了，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时祁走到距离顾璟不远不近的地方，俯身倚在围栏上，张开手感受着风过的痕迹，又望向高高的天空，自言自语道。
“我没事。”顾璟忽然冷不丁说道。
“嗯？”时祁睁大眼睛看向他，两秒后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答自己之前的问话。
“……哦。”
不咸不淡的，没意思。时祁回过了头，却忽然觉得下雨天也蛮好的。
“你一会就走了？看你的脸色，这几天应该都挺忙的吧。”
时祁摆弄着手指，随意地问道。
顾璟并不知道自己最近熬成了什么样子，容貌焦虑的警铃顿时拉响，立刻就想回去照照镜子。但他又觉得两人难得能这样安安静静地说几句话，腿下简直像是生了根，一动也不想动了。
“嗯……”顾璟谨慎地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回的哪一句话。
其实昨天就是执政团安抚民众的最后一天了，顾璟今天没必要赶过去，但十一区周边仍然封锁着，他还是决定过去看看居民点的安置情况。当然，这一切没必要说给时祁听。
“再过两天，就要有人进十一区搜查了吧？昨晚听你们说的，要按照我的路线排查一遍。”
顾璟点头，“对，只是例行排查，实际上经过前几天的混战，十一区应该已经千疮百孔了。”
时祁沉默下来，顾璟以为他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也适时收了声。
“我也想去转转。”时祁突然说道。
顾璟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问：“去十一区……？”
时祁转过头来，突然笑开了，说：“去十一区。”
“对我的审讯还没结束吧？不让我去的话，我接下来就要不配合了哦——听说有个不配合的人一直被关在这里呢，你也要一直关着我吗？”
明明嘴上说着如此理直气壮又毫无道理的威胁，可偏偏脸上的笑容明媚灿烂至极。
风声好像一瞬间嘈杂起来，顾璟满眼都是这熟悉又陌生的笑容，几乎听不清时祁的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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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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