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学校给高三生放不满七天假期,方绮又在小长假的第一天清晨就拉着行李箱离开去别的城市旅游,她临走前倒是没忘记在桌面上拍下厚厚一沓红包,只不过什么告别字条也没有留。
方可望知道母亲向来自由自在不受约束,却打从心底里不赞同她旺季出游的潦草计划,可这样的话她仅有的三天娱乐时光竟全部可以用来与将将折返的齐琅培养感情认真相处,这样想来未免有些太过好运美妙。
思及这些的方可望其实一刻钟前才醒过来,她身旁的齐琅是童话里的人,此时躺在她朴素普通的格子床单上像是入梦来。
道格拉斯昼出夜伏,方可望从房间出来后给它喂食,并捞起它严肃且小小声地教导它作为小猫要讲礼貌,绝对不可以喵喵叫,吵醒昨晚失眠到凌晨的姐姐。
过了一会儿她洗漱出来次卧还是没有动静,就是这时她才看见了茶几上的鼓包。
方可望粗略数过之后将数张钞票随意搁置回原位,抬步往厨房走,顿了一顿又返回,捏了两张塞到出行携带的背包里。
方女士出手阔绰善心大发,抛开红包金额不小不说,就连冰箱都难得满当当。
方可望早就听说齐琅的家乡饮早茶文化兴盛,但她无意与齐家妥贴拔群的厨师作比较,更何况家里的茶叶几乎全数为煮蛋所用,谈不上富贵气派,因此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在煎蛋上撒上胡椒粉,并好好地烤几片吐司。
她相信齐琅再娇贵也绝不至于在这方面同她挑剔。
今天的煎蛋和吐司完成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
方可望明知齐琅昨晚睡不安稳也无法允许对方在这个点还赖在床上,她敲了敲次卧门后推开,正准备轻声叫醒床上的人,谁知入目的竟是对方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她立刻退身到看不见的位置,低声讲了句“抱歉”,心中暗想当下不讲礼貌的变成她了。
齐琅满不在乎,拽好T恤后揉着眼睛走过来伏在她肩膀上,小碎步踢踏,“早餐好了是吗?我闻到香味了。方同学,要不是没刷牙我高低得跟你来一个早安吻。”
昨晚冲动上头,太多举动和言语都算越轨,冷静下来方可望也清楚她跟齐琅是否能走到可以亲吻的程度还是个未知数,是以她错错身,决心不搭理她略显失分寸的糊涂话,平声讲:“先去洗漱吧,大小姐。”
与齐琅短暂同居既好也不好,方可望心里有鬼,给对面人帮忙瓜分吃掉她盘子里最后一片吐司时都要小心翼翼避开对方的勺筷。
勺子是用来喝豆浆的。方可望少有能够喝到鲜榨五谷汁的时候,大多数的上学日早晨都是她自己趁洗漱时间随便泡一杯速溶豆粉,或者直接去街口兜售早餐的餐车上购买。今天她泡好豆子,专门等到齐琅起床才摁下榨机按钮,各式各样的谷物在里面被搅碎时她有点后悔当时没有让方绮多掏一百块拿下与破壁机捆绑销售的静音罩。
早餐结束后两人去客厅进食饭后水果,齐琅大大方方剥一只果冻橙,而后站起身走到拨弄蓝光碟片的方可望身旁,喂一瓣到她嘴边。
方可望看一眼,回:“你吃吧。”
齐琅不讲话,直愣愣地又把手臂往前送一点。
方可望在心里叹一声,心想相互喂食萌发暧昧果然是爱侣之间永不过时的流行。谈恋爱大概就是要如此,好味水果摆一箩筐,偏偏要凑一起瓜分同一颗。
事已至此她便放任对方胡来,妥协一样凑过去,谁知将要咬上橙子瓣的前一秒,齐琅蓦地把水果扔到自己口中,一瞬果香四溢,她笑眯眯又含含糊糊地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方可可。”
那样酸甜的味道在空气中迸发,充沛的潮湿令方可望一呼一吸就轻易地回到从前。
她想起第一次带齐琅来这件屋子,夏日的棒冰在两人的手上双双淌水,玄关处方绮的由各种化学物质勾兑出来的橘调香水是那天的情绪,可那与当下可爱水果的新鲜天然果香自然无法相比。
同样的是齐琅凑近她,还是叫她“方可可”。
方可望一天只可以接受自己被耍一次,此时的氛围又太好,于是她抬手摁住齐琅的后颈,一颗杂糅各样中式早餐味道的轻吻便这样落在对方嘴角,很短暂的一瞬就离开:“那还是得要抓住。”
齐琅毫不羞赧,咽下嘴巴里的东西后点一点自己的唇瓣,眼睛亮晶晶的,食髓知味一样,教她下次不要再吻偏。
方可望没应,只虚虚一拍她的后腰,嘱咐她去拉客厅的窗帘。
许久之前迫使方可望在熬大夜看电影时兴致全无的那张刻录失败的光碟终于是被她买到,将其塞到CD机里的同时,她向用湿巾擦手的齐琅聊到自己是如何如何在长安城的闹市里找到一处电脑城,并掐着飞机起飞的点跑去搜罗光碟的。
她曾经夸过齐琅很会讲故事,自己谈起亲身经历来也是如她这个人一般凝练简洁。齐琅抱着膝盖耐心地听她一字一句地说霓虹灯闪的光盘实体店啊、门帘破旧的夫妻打印店啊,后知后觉地有点微妙的遗憾。
因为本来她也可以在古都新修的地铁上陪方可望吹贯穿地下隧道的凉风用于寻找坐标未知的宝藏,运气好点还可以手牵手听报站,用飞奔上地面的记忆覆盖这个人与她前女友的美好回忆。
齐琅脑海里的故事线方可望是不清楚的,她只是本着分享奇遇的想法讲完,结果发觉齐琅反应平平后也意识到自己触到了两人的霉点,只好闭嘴。
她调整好电视机,昏庸到大胆做了一次亡国君主,放任升学事重的自己阖上各屋窗帘与游手好闲的大小姐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周围同学和老师都夸她聪明勤奋有天赋,方可望却心知这些词语放在自己身上并没有非常之贴切——她也会醉倒美人乡啊,用学物理数学的脑袋去费劲揣摩一个女孩百转千回的心思,并且愿意浪投光阴与之荒度本该用来弯道超车的迷你假期。
片子到中间有一段出彩的蒙太奇,方可望看得沉浸,忽然间余光看到怀里的齐琅抬头了,不消片刻就听到她出声问:“方可望,你为什么没有拿走我送你的拆信刀。”
这个问题是在方可望意料之中,不过她无话可说无从辩解。
她到底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潇洒,住够了免费的顶级套房,打包好行李离开时总归是频繁想到齐则安,想到齐琅的那位小姑姑应该是有话要提点她却又未提点。
重重心事压在心头,本想留作纪念的无用东西像一个羁绊,她反反复复三次握着房卡进出套房,最后还是把物证还了回去,安安稳稳地、像交付一段短暂而又真挚的感情一样放在茶几上。
毕竟当时她以为她与齐琅是不会再见了。
当下两人甚至睡在了一起,复盘曾经割舍的举动倒显得亏心,所以方可望假装没有听到,而齐琅也没有再明知故问第二遍。
两部两个多钟头的电影看完,吃掉三颗果冻橙和一整框酸口山楂,方可望换好第三部后把垃圾拎出去,进门时绿幕上的龙标刚出来,温淑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过来的。
齐琅的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到方可望眼睛里,后者洗过手摁停电视,示意她接,还说如果需要要,自己可以避避。
齐琅摇了摇头,攥着手机钻进卧室。
齐琅与温淑之间的消极抵抗远比她向方可望说的要更加严重,很多个瞬间齐琅都想自己这样做对母亲来讲也许是一种不可逆的伤害。
这次远行温淑跟她赌气,临走前家里的车子直接开到停机坪,父亲下车拥抱送别她,倒是忍住了没有张口挽留,可眼神尽是不舍。温淑端坐在副驾上连车都不下,只是微微直起了腰以此探身透过挡风玻璃看她。
这通电话是温淑的私人号码拨来的,跟她通话的人却是齐则康。爸爸隔着听筒情深意重地探问她的生活住所有否落定,今日晚餐可否有着落,和友人相处是否顺利融洽。
询问的间隙里她听得到一旁有女声嘱托他再多问一些别的事宜,吃得如何营养好否、睡得如何有无失眠诸如此类。
齐琅背靠在木板门上,暗自算了算时间,还是觉得二老没有自己想象的能忍耐——她才落地刚满24h,冰层就以对方主动致电而化掉。
被爱让此次坦白与谈话变得有底气一些,她把十分勇敢装出十二分,大大方方回复说自己在朋友家很开心,让父母不要太操心,自己会照顾好自己。
她说得轻巧自然,对面的人却始终觉得再熨帖的回答都无法达到自己的心理预期。
短短一个夏令营的时间能交到多么亲密的、值得留恋以至于需要去而复返的好朋友,美好时光有过就足够了,有什么更加具有吸引力的事物在等着女儿,温淑和齐则康实在不明白,更何况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云贵的陌生山水哪里养得住齐琅琅。
齐琅从没打过这样子的亲子电话,说完一时居然无话可讲,这种情况此前从未发生过,此境地下她无措地抿了抿唇,打算匆促告别就挂断,谁料突然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温淑问她:“琅琅,你这次去带画材了吗?找好地方了吗?你那位好朋友的家里有单独的房间供你作画吗?”
母亲的语气称得上平静,只是一连串的提问多少显得咄咄逼人。
齐琅抓着掌心,不知为何想起港岛的暮色晚风里,柯仪醉醺醺地、倚着车门说她好命,还说她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这话不假。齐琅识事的年纪就认识到自己的确幸运,世界上有绘画天赋的人不是个个都可以受到良好教导并放任兴趣感知和品味需求成为人生目标,实话讲她今日得到的种种都是在周全的宠爱与保护之下,她的父母牺牲了一部分的自我享受以成全她的自由,包括她今日站在这里,爸爸妈妈同样做出了耗损。
不过是连续三个问句,温淑也产生一些不舍得,她接下来对齐琅的话有更加温和一些:“琅琅,你依然是依附于我们的状态,我们有责任有义务教导你养育你,给予你浓厚的爱意,否则我们今天根本不会拨电话过来。我不知道你在那个小镇还有什么未完成的事项,但这真的、必须是最后一次了,祝老师之前也跟小小的你讲过画画不光靠资质,努力也是奏效的,妈妈知道你前期准备作品集压力太大,不想逼你太紧,完全可以放任你懒惰一段时间。英国的面试在十二月份,到时候你就务必赶回来了,你要记得自己从小所要达成的美学水平、为完成完美画作熬过的夜、想要与崇拜的艺术家交流的这些梦想,爸爸妈妈不希望你的这些奔跑全部浪费掉,也希望你也可以对自己负责。”
电话挂断后齐琅过了一会儿才出去。
方可望正四平八稳地坐在地毯上剥果篮里最后一粒橙子,看到她出来了,扭头问:“还吃吗?吃的话等会出去再买点儿,不过得留到明天,吃多了会腹泻。”
齐琅远远地、隔着浮动的细小尘埃和光束望向她。
世事本就两难全,齐琅自小是鱼与熊掌兼得的选手,当下面临不算选择的选择,难免有些怅然。
她只能保证自己现在是走在一条不算错误的道路上,虽然很久摘不到奖牌但至少荣誉不会被变卖。这个年纪本来就横冲直撞想一出是一出,费费力气岔路口总可以做到殊途同归,她还是抱有相信。
齐琅慢悠悠走过去,坐在方可望身旁,伸出双手搂住她的脖颈,把脑袋放在她后颈窝,缓缓闭上眼睛。
顿了几秒,方可望也返回去搂住她。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这样执迷不悟的做法总归无法让所有人理解,可是河的对岸是方可望,她有什么办法,齐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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