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中微风浮动,腐臭和阴冷一层一层渗进人的肺腑。穆肃和尹珏围在圆台周围都没有动,等着寒小耶。“法阵原理……”她斟酌着语句,“由外而内,由浅而深,外层并不重要”她顿了顿,才又继续:“关键是内阵。”
盯着圆台上明晦闪烁的“红光”,寒小耶抿了抿嘴:“其中有一对‘纽’,需两人一齐抹去。”看了一眼穆肃,尹珏飞快接上:“我们来。”寒小耶眼神避过中间的男尸,指着一处法阵的结点:“看起来像树枝分叉口的就是。”
“你们用刀将阵纽划破即可。”寒小耶用寒隽剑点了点一东一西两个对称的纽,“听我口令,一定要同时动手。”穆肃闻言从皮带上卸下一把匕首扔给尹珏,又抽出一把。寒小耶盯着两人,缓缓倒数:“三——”穆肃和尹珏闻声,一点一点同步俯身蹲下。
“二——”两人将匕首用手托住,慢慢贴近阵纽核心。
“一!”两声利落的破风声响起,匕首在阵纽上造成的裂缝迅速蔓延开来,内阵发出一阵几近无声的尖叫。骨镯上暗红色的灵力应声消失。
成了。尹珏下意识回头去看寒小耶,就在这时,意外突生!
那躺在中间的男尸颤抖起来,无数骨肉从内阵中蹿出像藤蔓一样旋转裹缚到他身上。朽烂的皮肉唦唦落下,掀起一阵腥臭的血雾。寒小耶眼神一变,也顾不得害怕,奋身向尹珏一扑,剑锋直指男尸眉心。
就在剑尖要穿透头颅的一瞬,两截个枯指将它夹住了。新鲜的肌理像某种吸血植物正攀附着白骨迅速向上爬生。与此同时,另一截指尖也从尹珏身体冒了出来——他的肩膀被洞穿了!
尹珏闷出一口血,反手将匕首往后一送,又带出铁扇一展,将白骨斩断。拖着伤肩直取男尸的首级。没想到的是,那骨头竟瞬间又接上,抽出尹翊肩膀里的手骨就朝着尹珏天灵盖袭去。
对面的穆肃沉声一喝,卸下一小瓶冲男尸当头一撒,几张符文接连而上。一时间瓶中的液体与星散的符文联成一片,形成一张白色的网。那骨头在碰到网的一瞬,就发出呲的一声响,一股焦味透出来。
“又是…饕餮血……?”白骨的下巴磕磕作响,红色的肌理连着筋绕上关节。虽然白骨的面孔还未生长完全,但恹恹的语调却让寒小耶三人具是一惊。
是,诃黎勒。
穆肃飞快射出匕首,反手抄出手铳就是一枪。紧接着寒小耶的剑也从后面压上来。尹珏趁机疾步后撤,可诃黎勒却不改动作,生受了穆肃一枪。他一手追着尹珏去,毫不顾忌法阵禁锢的灼噬,一手抗住寒小耶当头一击。
他的头颅仍然是枯的,只有眼眶处有小小一个圆球颤微微地张,周围的皮肤想触手一样生出来,钻联到骨头里。就这样一颗头,缓缓转向寒小耶的方向。寒小耶头皮发凉,却抵住心里一口气不后退,手上灵力更是加了三成。
“你啊,”诃黎勒“看着”寒小耶轻轻叹了口气,“和你师父年轻时候一个样。”他撇了撇嘴:“都要杀我。”说完右手就反握过去扣住寒隽剑剑刃。
见寒小耶有危险,尹珏也顾不得往后退,一个急停反冲往前旋去,手中扇子一拆,分作数个刀片向诃黎勒射去,要拆开寒小耶的束缚。虽然眼睛还没长出来,诃黎勒却像看得见似的,临空跃起一个错身,避过刀片,直冲尹珏而去。
他掠到尹珏后背——尹珏却已经来不及转身——诃黎勒伸出还吊着腐肉的左手直接遏住尹珏的咽喉。寒小耶和穆肃本来已经袭上,见尹珏被制,只能停住。“嘿,”诃黎勒看着他们笑了起来,此时他的面孔已经长全了,只余下头发正迅速地变成灰白。
他慢条斯理地带着尹珏往前踱了几步:“唔,师侄,你这不是很好么。西宁王看起来很喜欢你呀。”诃黎勒冲寒小耶一挑眉毛:“可不像你说的是苦苦单恋啊。”他将手上的血随手蹭在尹珏的衣服上,像是嫌不干净,又擦了擦:“明明是两情相悦嘛。”
脸白了白,寒小耶看着诃黎勒,将手里的剑垂下来。“师叔,”她声音有些嘶哑,“这是‘降灵’吗?”哦了一声,诃黎勒将骨镯化出戴在手上:“没想到你真看了那本手札,不算是……我做了一点一点小小的改动。”
“‘降灵’是禁术,献祭自身,换取带有邪神咒怨的念力。术后献祭者必遭诅咒反噬……没有例外。”寒小耶盯着诃黎勒手上的骨镯,“但我在你身上却感觉不到咒怨之力,反而更像是——”
“我吞噬了它。”诃黎勒眯起眼睛,轻声道:“丫头真聪明。”
寒小耶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你……你抽筋拔骨,散尽血肉,炼化咒怨,简直——”诃黎勒满不在乎,手一摊:“这是代价。”
“要想得到什么,”诃黎勒张开五指,“就要付出代价。”
“够了,”寒光一闪,穆肃横刀在寒小耶颈侧:“诃黎勒你要陪这两个孩子玩儿到什么时候?”变化乍生,尹珏和寒小耶具是一顿,续而又飞快地反应过来配合穆肃。寒小耶梗着脖子冷冷道:“叛徒。”
穆肃置若罔闻:“如何处置?”他向诃黎勒挑眉。诃黎勒眨眨眼睛,似乎是觉得有趣,他将食指压在嘴唇上:“是司卿在玩儿,不是我。”嘟嘟嘴,诃黎勒手朝穆肃一点:“不如问,我该如何处置你这个叛徒?”
嘴角一勾,穆肃笑了起来。“从未忠诚,又谈何背叛?”他将刀刃沉沉压在寒小耶颈侧:“衣夜司只要结果,不在乎过程中死多少人。”寒小耶瞪大眼睛:“你在用我威胁他!?”
不说寒小耶,一时间连尹珏都微微瞪目。穆肃的戏路也太野了,伪装同伙潜伏敌方的戏码不成,就立刻撕破脸要挟诃黎勒。但诃黎勒真的会顾忌寒小耶?尹珏暗自屏住一口气,留意诃黎勒反应,死马当活马医吧。
好歹因缘巧合,倒也叫那傻丫头得知了自己的心意。
诃黎勒眉头皱了起来:“你要用那丫头换西宁王?那我用西宁王令你放人,你又待如何?”穆肃神色不动,又重复了一遍:“我只要功成,过程中死了多少人,死的是谁,对我都不重要。”
他手上轻轻用力,寒小耶颈脖就渗出血来。“我要你毁掉铁汽人,”穆肃盯着诃黎勒:“否则寒隽一派,剑毁人亡。”
尹珏和寒小耶对视一眼,等着穆肃和诃黎勒博弈的结果。
“嗯……”诃黎勒摸了摸眉心像是在琢磨词措:“……不。”
他看向穆肃:“你在试探寒隽一脉在我心中到底有多重。然后提出一个我一定不会接受的要求,想施压逼我放西宁王。”诃黎勒说着捏了捏尹珏的后颈脖。他看西宁王颈椎骨的眼神十分专注:“最讨厌这无聊的算计了。”
“想要什么……”他捏住尹珏后颈七寸,“直接说出来不好吗?”
穆肃并不作答,右手却毫不迟疑,直接向下运力挥刀。
眼看血溅头落,电光火石之间,其余三人皆瞬身而动。
寒小耶一撤一推,闪过穆肃刀锋,反借力一点冲向诃黎勒。与此同时,尹珏突然向前倒去,将诃黎勒带得脚底有一丝不稳。他趁着诃黎勒身体下意识反应,手掌微松,一个旋身,反制住诃黎勒一臂。
诃黎勒漠然看着眼前这三人,叹了口气。
他单指冲尹珏眉心一点,一道暗红色的血纹迅速在空中汇聚,雷光与电火撕咬着迸发。寒小耶只来得及将尹珏往身后一拉,不管三七二十一抬剑往自己身前一挡——
轰然一声,白光红瀑炸现。整个岛底洞穴都被惊得发出近乎绝望的尖鸣,继而又像是被什么人掐住了脖子,刹时寂灭。
一时间,没有一丝声响。
直到尘埃落定,密室中多了一个人的呼吸,清浅,平稳。
寒隽隔开了诃黎勒施咒的手,与他四目相对。
“来了?”诃黎勒猛然撤手,往后一避——寒隽的头发不知怎的,已然是半白了。“嗯,”寒隽一点头,“你放小耶进来是为这个?”诃黎勒没有答他,反而又问:“是——替命符?”
侧一步将寒小耶,尹珏等护在身后,寒隽坦然道:“不放心小耶,托前辈做了一个,交给了霜白。”
寒小耶乍然见到师父,已经红了眼眶,再看师父白了头发,眼泪就要止不住了。尹珏默默上前,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握住寒小耶肩膀。寒隽似乎有所察觉,转过身冲寒小耶安抚一笑:“丫头大了。”
他轻轻翻手接过寒小耶手中的剑,又深深看了尹珏一眼:“托西宁王照顾。”
寒隽剑回到主人手中,霎时为之一振,剑身森然带上一层雪光。
“诃黎勒,”寒隽垂下眼睛,“修道之人到你我境界都知道,道也无垠而我生也有尽。有些事,我们是要讲开了。”从寒隽嘴里听到自己名字,诃黎勒猛然一震:“是无救谷?为什么……这么快?”
摇摇头寒隽道:“无救谷的伤不重要,心力衰竭罢了。”
握了握手,诃黎勒沉默了下去。
寒隽没有逼诃黎勒,近乎自言自语般:“我曾经视你为挚友,知己,你也是这么做的。那时我们,或者我认为术法可以拯救苍生。”他缓缓开口,似乎有些艰难:“我们一心炼化丹药,我逐渐为试药者的痛苦良心难安,却发现你看不到人的痛苦。”
“师父试图阻止你,门派几近覆灭。最后,你带走历代掌门镇守的骨镯,杳然无踪数百年。”寒隽声音不带感情,不知是已经淡忘,还是复杂到不知用什么语气述说好。
诃黎勒抬起眼来看寒隽:“……我错了。可再选一次,我们也都回不去了。”寒隽凝视诃黎勒,突然笑了一下:“看来话已经说尽了。”诃黎勒也笑了笑,却有些难看,他一抬手:“是啊,说尽了。”
手再放下,一条红闪从诃黎勒掌心抽出,飞卷着朝寒隽袭去。寒隽面无表情,轻敲剑尖,寒隽剑发出一声长长铮鸣。幽寒剑气在空中凝出数道冰锥,音波推着冰锥冲飞在前,形成一道寒光冷酷的音障。
电龙与音障在中空相击,冰锥刹那间被两股宏力碾作齑粉。
音障的主波却不停,诃黎勒只得单掌在前将其隔开,身法上慢了一步。不等诃黎勒再出招,寒隽接连几剑接上,剑气夹杂着霜寒朝诃黎勒逼去。剑光所到之处,将暗室映得雪白一片。
岩壁受寒隽冷酷剑气所侵生出一层冰棱。一旁观战的寒小耶轻轻抚上冰棱,眼中担忧神色更甚。尹珏察觉寒小耶心绪,默默在她身后站定:“有我们能助一臂之力的地方么?”
寒小耶回过头去勉强笑了一下,摇摇头:“说句不要脸的话,当今修为顶天的两个人都在我们面前了。而且师父又有寒隽剑……”穆肃看着寒小耶,想了想才慎重开口:“寒道长是使用了什么秘术么?”
瞪大了眼睛,寒小耶像是被说中心事。穆肃点点头继续道:“我曾有幸看过寒道长和铁汽人一战,那时他剑意中和煦更多,没有此酷烈的冰寒戾气……”说到这儿穆肃有些犹豫,却还是说全了:“战法上也以圆融居多,以破坏战力为先而非……”
“而非取他人性命。”寒小耶听出穆肃顾忌,直截了当说出。“寒隽剑本是一把凶剑,相传为镇压邪神制作,以凶镇邪。”她讲到这里手指下意识蜷起,抠住冰棱:“历代掌门都会将自己的念力封印其中加持法力,封镇邪神。”
“剑中念力是否可以承接?”穆肃沉然问道,“寒道长的白发……是不是和这个有关?”寒小耶听此一问,却突然没有接话,指间的冰棱却被抠断了。
尹珏刚想说什么,却被眼前懒腰爆出的一根冰棱拦住。寒小耶也被冰棱推到后面。寒隽踩着脚下生出的冰棱,凌空而上,像是一只白色的大鸟。“不要插手,我们这代人的事,就由我们解决。”寒隽冲寒小耶侧了侧脸,又用冰棱封住诃黎勒一条退路。
一面躲避剑锋,一面又堪堪闪过爆出的冰棱,诃黎勒疾步后退,竟显得有几分左支右绌。无论他如何腾闪挪移,寒隽剑锋始终如影随形,将他堵得无路可逃。眉毛一皱,诃黎勒伸出带着骨镯的左手,直接对上寒隽剑。
骨镯带着邪力与寒隽剑一击。寒隽剑顿时发出一声悲鸣,继而剑身上的铭文却涌动起来,像灼烧的冰雪。诃黎勒似乎被这光芒刺痛,几近要松开剑尖,却又死死抓住。
一阵呲啦声从诃黎勒手心发出。
骨镯也震动起来,周围残存的法阵受到感应,一明一晦地颤动。
寒隽却不为所动。他左手比剑指,一指一划,岩壁上爆出几尺长的冰棱,将诃黎勒封死在岩壁角落。接着寒隽又掐一个决字印高高抬起,一道惊雷若隐若现,对着诃黎勒的眉心当头劈下。
再无避处,诃黎勒只得硬抗下这一击,嘴角处沁出暗红。他将血抿了回去:“‘心力衰竭’?”他盯着寒隽难以置信:“你解开了寒隽剑的传承?”
“凡事,”寒隽说着一剑又递了过去,“都要付出代价。”诃黎勒猛然一震,不管不顾地用双手抓住剑尖,贴近寒隽:“三世传承,九重念力……”寒隽嘴角轻轻一勾:“所以当受心脉断绝,心力衰竭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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