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渡端着药碗,思索着道:“是如此,不过我并不想着在这个时候让顾家插手此事。此番我算是给周家送了一大礼,想必周家不日也会回一份礼。侯爷在檀京也有几日了,光是闲着也不合适,陛下想来会给侯爷寻个差事。”
“是了,今日顾侯走了,我去找了趟陛下,听陛下那意思,是有意让顾侯到兵马司去当个指挥。只不过现在兵马司由安文友掌着,顾侯若真过去,才不是好事。”
顾长俞却是看着他手中的碗,他迟迟未喝,那药好似凉了些,不再冒热气。
何玹清本在想事,注意到顾长俞的视线,这才意识到林舟渡还有药没喝,便忙出声:“殿下先把药喝了吧,待会儿要凉了。”
“好。”林舟渡应了一声,便双手捧起那碗,慢慢举到唇边,只是动作不大利落。顾长俞见状,就上前接过他手中的药碗。
“我来。”
林舟渡似是一愣,才道:“不劳侯爷,我自己能行。”
他都这么说了,顾长俞本该将那碗还给他,只是他自己也不知心中怎就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执念,非觉着在喝药这件事上他一定要插把手才行。哪怕知道他是装瞎,他也好似抱着一种要陪他做戏做全套的心思,硬是接过他手中的碗,舀起一勺喂在他唇边。
林舟渡也只有一瞬的不知所措,旋即,他张开口喝下勺中的药汤。咽下后,唇边残留了些棕色的药汁,他微微抿了抿嘴唇,本来是一口气就可以喝下去的苦药,这下有了顾长俞的帮助,他要一勺一勺细品。
顾长俞看着他喝下,心中有一处升起一种细微的说不明白的感情,他突然觉着,眼前的林舟渡像一只猫,这只猫安安静静坐在床边,喝着他喂的药汤。他的目光凝在林舟渡的唇边,他的唇薄而红润,似釉里红瓷。
他就这样一勺一勺将汤药递到他唇边,不知不觉一碗汤药已见底。顾长俞敛了敛思绪,将空碗搁在旁边的桌子上。
“侯爷再帮我舀点粥来吧。”
顾长俞没有应声。
何玹清心中一直想着事,见顾长俞没应声,这才注意到二人,便起身从食盒中舀了少许粥递给林舟渡。顾长俞不知自己何时又出了神,猛然回神间,忙问:“殿下饿了吗?”
粥熬得稠,林舟渡自己举起碗少喝了几口,才道:“不是,是药有些苦。”
顾长俞这才意识到什么,遂不出声了,食盒里本来有糕点,他也没有再拿。
何玹清来的时候隐蔽,眼下正午刚过,街上人要少些,他就不好多留,准备回去。
林舟渡就道:“老师那日说,要我到太皇太后那边去走动,我也是听说皇祖母身子不爽,理应过去看看。就是不知老师可有办法?”
何玹清系着外袍上的带子,道:“你无需挂心,上回陛下去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念着昭靖,陛下已答应待昭靖病好些了就宣她进宫。近日我闻周镇察也要从陌冗回来了,太皇太后也念着他,届时陛下应是要一起宣进宫的。”
林舟渡便点头,又道:“这样也好。今日之事,老师也无需太过挂念,眼下侯爷不宜太过冒头,能让周家暂且代为行事则是最好的办法。蔡启没了,东厂要乱一阵子,柳复光两头不沾,东厂让他手下的人接手也未必就是坏事。”
何玹清拢了拢衣袍,看着林舟渡,叹了一声:“祝尘与三年前比起,让老夫惊叹。”
林舟渡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再出口,也只剩一句“老师慢走”。
何玹清就走了。屋里只剩下林舟渡和顾长俞两人,林舟渡摘下眼前的白绫,却见顾长俞逃一般地将那些空碗丢进食盒里,提了食盒离去,只留下一句“我去送送阁老”。
十一月甲子,蔡启瘐死狱中。
据刑部的人说,蔡启死得惨。他在狱中本还算冷静,外面有人替他花钱买通了一狱卒,能和他说些外头的事。不知是哪日,蔡启听到安弘赟上书请赵熙政赐死他的时候就有些疯癫,摔了吃饭的瓷碗,将自己身上划破好几处,血滴了满地。也就是因为这,他招来了牢中的老鼠。
他频频摔碗,没有狱卒愿意给他送饭,几天后再去看他时,他已经被老鼠啃食地面目全非,好几处骨头都露在外面。
这日是小雪,檀京比前几日要冷得多,城中人们都裹上了长袄,天还不曾亮时,街边的早点铺子就已冒起了炊烟,每家炉子灯旁几乎都有一大蒸笼,里面是檀京人素来常吃的蒸饼和馒头,正热腾腾冒着白气,可闻面食香味。早点铺向来是最早起的,长街沿途,可见蹲在门口吃着蒸饼夹风鸡丝的小厮。
再晚一点,就是兵马司的人在城中转悠。大早上冻得人从头到脚直冒寒气,铁甲冰冷,行走间有生硬的碰撞声,兵马司晨起巡逻的人往往睡眼朦胧,这种时候不会有人监管他们是否认真,他们便都到檀京最热闹的长街上,坐在铺子里买早点吃,吃完坐着闲聊一会儿醒醒神,身上也暖和起来,才又迎着风到外面去。
顾长俞果然如那日何玹清所言,被封了兵马司指挥使。他在庸州时每日晨间必要起来晨练,来到檀京懒散了几日,现下也闲不住了,每日天不亮就到兵马司衙署的演武场去,一番活动后就随着晨起巡逻的士兵到街上转悠,顺便吃个早点。
晨光熹微,薄雾冥冥。街上鲜少有人活动,只依稀可见邸店林立,暗影丛生,其中几星灯火缥缈,影影绰绰。
顾长俞和几个小兵坐在铺子外面的杌子上,旁边蒸笼冒着热气,他们喝着粥吃着酸笋丝和肉油饼,榆木矮桌上还放着一盘砂馅馒头。
钟楼的钟声在晨间异常清晰,铜声绕耳,清晰而冗长。长街尽头有一道马蹄飒沓之响,逐渐踏入钟声中去。朦朦雾气中,一道策马的身影缓缓而至,那马皮毛乌黑油亮,额间一颗雪白的星子,肌肉健硕,步调沉稳。马背上载着一人,那人身姿挺拔,眉目锐利,一双眼眸狭长而深邃。如此寒天,他也不曾披大氅,只着玄色刻金丝云纹锦袍,发冠高束,腕间紧紧绕着缰绳,不疾不徐向城中而去。
顾长俞微微眯眸,见那人身姿卓绝,偏又是孤身一人,气质凌厉。他身旁的小兵自是也注意到了那人,眸中闪过一丝敬畏之色。
待顾长俞还在思索之时,那人已缓缓走来,勒马停在路中,目光落在他这边。顾长俞就起身,问:“怎么称呼?”
“周镇察。”
周家第三子,锦衣卫指挥使周镇察。
“原来是指挥使。”
顾长俞旁边的小兵则纷纷拱手见礼,周镇察眼阔微缩,打量了一番顾长俞,遂才淡淡开口:“顾侯有礼。”
他不曾下马,顾长俞也就无甚话可与他多说,周镇察也不多停留,径自用腿一夹马腹,继续向前去。
顾长俞望了望他的背影,坐回矮桌前,心下却是稍沉。
天光大亮,长街上人多了起来,大小商贩出来叫卖,邸店开张。顾长俞回府时,林舟渡才刚醒,正在用早膳。他病了几天,倒也好得快,面上已瞧不出什么病色。
顾长俞瞧着他,道:“今日你要进宫去,是吧?”
“嗯,去见皇祖母。”
“那待会儿我送你过去。”
二人间就没了可说的。顾长俞发觉他今日比较沉默,精神虽好,却不大爱多说。林舟渡吃完,就到一旁穿衣裳去了,顾长俞就兀自倒了杯茶喝,又问:“听说昭靖长公主一直在宗人府,此番见了太皇太后,你可有把握能让她长住在寿安宫?”
“不好说,我许久没见皇祖母了。”林舟渡系上腰间玉带,似是不大想多提这个话题,转头道,“今日我不定何时能出来,皇祖母若命我陪侍,我许会在宫中留宿,你不要来找我。”
“我知道。”
听到他答复,林舟渡就系上眼前的带子,顾长俞出门唤了章煊进来,让他扶着林舟渡上了马车,自己则策马在车旁,送他到正阳门后,才转身离开。
寿安宫在宫城的深处,周围是园林,再往前些是崇宁宫和崇华宫。太皇太后喜欢热闹,喜欢留些年轻的侍女在旁边玩闹,而她若是不病着,就不在寝殿呆着,而是在正殿内喝茶吃茶点,同宫人说话逗乐。林舟渡好久没来这里,却是熟悉里面的笑闹声。他立在寿安宫的朱门外,就已闻得内里声音。
入了仪门,就是面阔七间、进深五间的主殿,廊檐处挂着七彩琉璃风灯,窗棂上也是些形态各异的剪纸,门前虽捂着厚重的棉门帘,那帘上却饰着银红纱和珠串。进去后,太皇太后正坐在殿中的紫檀曲尺纹罗汉床上,炕桌上与香几上摆着果品与吃食,罗汉床另一边正坐着一身穿茜色罗裳,头饰金钗的年轻女子。
感谢阅观,祝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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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正谲诡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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