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这样。”魏淑白面色稍变,想了想,道:“这就是松奇那孩子太不懂事了。侯爷不知,松奇酷爱跑马,见不得有马不服于他。既是兵马司的马,松奇本不该去,又不听侯爷劝阻。现在伤了,实在是咎由自取,万万怪不得侯爷。侯爷亲自将他送回,于周家是莫大的人情,真是多谢侯爷了。”
顾长俞就颔首,“在衙署里已有大夫来看过,说周公子只是暂时痛昏了过去,日后好好用药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夫人也别太忧心。”
魏淑白面上带着温婉而柔和的笑,道:“今日真是多亏侯爷了,我们家主君不在,待来日必亲自向侯爷道谢。”
话说完,就见有人进堂内向魏淑白道周松奇醒了。魏淑白就起身,顾长俞随她到后院去看,只见周松奇面色苍白,身上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仰躺在架子床上,眼中也无甚神情。孙夫人守在他身边,两眼哭得红肿,一面指挥着丫鬟婆子拿水和药来,一面又连声向那大夫询问情况。
她见魏淑白过来,脸上又有些不虞,只是到底见周松奇醒了,就没再说什么。魏淑白忙走到床边去,目光在周松奇的面庞上急切地扫过,问:“奇儿可有好些?”
周松奇不语,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道:“母亲,你们先出去吧。”
顾长俞站在魏淑白身后,也不上前,更不发话。魏淑白闻此,就道:“好,好,孩儿你没事就成,我们先出去,不打扰你休息。”
孙夫人不肯走,魏淑白也不多留,当即又吩咐了几句,就带着多的丫鬟婆子们出去了。到了院内,她就叹了口气,“这孩子今日是怎的,怎就跑到正阳门去了?”
“小公子说,他是等指挥使大人,大人今天进京。”顾长俞道。
魏淑白这才想起,恍然道:“我说呢,这孩子从小就黏他那叔父,怪不得怪不得。不过今日一事,他爹知道了又得训他,想来他也不想见他小叔了。”
话落,两人就不约而同笑了笑。顾长俞将人送回,也就不再多留,直接回了兵马司衙署去。而在周府这边,到了晚间放班周合商才回来。他是同周辂一起回来的,听闻魏淑白说今日之事,周合商也没去看他那儿子,只是拉了周辂和魏淑白,一家三口一道用膳。
室内亮着灯火,胭脂木圆桌上摆满菜肴,周合商在府中就不再拘着,换下官服,穿着直身,头上只留一网巾。他今年四十二,正值中年,虽是文臣,平日也常习武锻炼,走在同辈的一众官员中,向来是挺拔出众。
周辂像他,生得浓眉大眼。三人围在桌前,待菜都上来,就不留下人伺候。周辂先替父母二人各夹了一油酥饺,这才动了自己面前的象牙筷。
魏淑白持了碗给二人盛汤,看向周合商:“今日在朝中可还顺利?”
周合商扯着蒸饼吃,又夹了几筷子菜,“还好,辂儿是好孩子,能帮衬着我了。”
魏淑白眉眼间就盈了笑意,道:“都是好孩子,周家随便拎出个孩子来都是好的。沅儿才生了小郡主,你明日若有空,随我去裕王府看看她可好?”
周合商却是放下筷子,又喝了几口汤,才答:“过年就见着了,急什么。沅儿刚诞下小郡主,月子都没出,我们一帮子人乌泱乌泱过去,那不是扰得她心烦么。”
一听这话,魏淑白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而向周辂道:“辂儿近来可还好?你近几日都没怎么回府,回来了也不常与母亲说话。”
周辂就放下筷子,和声回母亲的话道:“这不是岁暮嘛,儿子近来在翰林院也是事务冗杂。虽不像父亲那般庶务倥偬,但儿子尚不及父亲,事一多就让儿子有些手忙脚乱,若是有一日能如父亲那般从容就好了。”
周合商就随口说:“你年纪还小,刚入翰林院不久,且先沉潜历练着便好。”
周辂就应了声,又看了看周合商,见他今日不大爱说话,心思也不在饭桌上,就知他心中有事。他看向魏淑白,魏淑白就又是帮周合商夹了些菜,“你今日似是有些烦闷,是因着今日松奇那孩子的事,还是为前些日子东厂的事发愁?”
被她骤然说中心事,周合商才回了回神,“淑白啊,你刚刚说,奇儿今日在兵马司被马踢中,既然是匹烈马,怎就没个人拉着些那马呢?”
魏淑白稍顿,才道:“这个我不曾在场,也没瞧见。不过许是有人拉那马了,可马儿发起疯来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又有几个人能拉住呢?就是心疼松奇那孩子,好好的被马伤着,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呢!”
“他也是咎由自取,平日里就不安分,管教他也不听。”周合商说,“他也十六了,该有个事情做。我近来想着,镇察不是回来了么,就让镇察带带他罢,反正也只有他这个叔叔能管得住他。”
魏淑白想了想,说:“也好,只是三弟那性子未必会乐意。”
“那又能怎样?总不能看着周家出个废物吧?”
“哪就能这么说松奇呢?”魏淑白将手中的筷子轻轻置于瓷盘上,“他是少年人,若是连少年人都如我们一般老气横秋,那才不是好事。松奇喜欢跑马,不如过了年让大姐带上他四处周游去,年轻人多涨涨见识是好事,松奇想必也乐意。”
周合商却是不置可否,“再说吧。”
话落,门外则传来侍女的声音:“老爷,孙夫人请您去看看小少爷,小少爷痛得厉害。”
魏淑白看了眼周合商,见他没有要动的意思,就劝道:“你快去吧,再犯了错事,也是孩子,孩子伤病中总是念着父母亲。你不去看,倒叫他伤心。”
周辂也是看向周合商,见他似是思索了一瞬,终是放下碗筷起身,推门出去。
屋内便只剩魏淑白和周辂母子二人,母子二人间叙话到底要轻松些。侍女将门带上,魏淑白这才又持了碗,给周辂续了碗汤,面上带了几分柔意,“辂儿行事越发稳重,不需母亲再多说了。你父亲自上回知道清园的事后就一直不大高兴,今日又出个这事……你近日就不用在你父亲面前提他了,好的也不提,莫惹你父亲不快了。”
“儿子明白。”周辂接下那汤喝了几口,又替母亲夹了些菜,“父亲近来倒是常向我问起二弟的事,我不曾说过他一句不好。只是二弟自己总是……我就算不说,父亲心中也清楚着。不过母亲今日说想让姑母带着二弟出游一事,儿子觉着也可行,只是看父亲不大愿意。”
“你父亲当然不愿意呢,他到底念着与孙氏的旧情,也不肯白瞎了这个儿子。”魏淑白道,“你听他今日说,要让松奇跟着你叔父进锦衣卫,若是你叔父不同意,只怕你父亲就要筹谋着让他随自己入户部历练了。你尚在翰林院不知出头日,届时倒让松奇抢先你一步。”
周辂心头也是稍沉,遂又说道:“母亲说得有理,但也无需太过忧心。二弟还小,父亲又想让他考学,再让他到国子监做个例监的学生去,就算去户部历事,也要先等个两三年呢!”
魏淑白却说:“你别看那孙氏平时咋咋唬唬,对着你父亲的时候可是有两把刷子。你二弟再不好,孙氏对着你父亲流几滴泪,大不了闹上一番,你父亲也得妥协,不仅是因着孙氏,更是因着松奇是他儿子。你叔父不肯娶亲,周家的担子,可不就全压在你父亲身上。”
周辂就稍叹了口气,又望了望对面铁力木多宝阁上的书卷,“叔父那个性子也真是…若是叔父不肯收他,母亲可有把握让二弟年后跟着姑母走?母亲方才那么说,只怕届时就算父亲能答应,孙夫人也不肯。”
“家里的事,就让母亲来解决,你只要一心在翰林院办事,能为你父亲出力就成。说到底你才是这周家的嫡子,又如此出众,你二弟他…也就占了个会闹腾的母亲。你莫要担心,若真有必要那一日,母亲自不会心软。我啊,既能留她到今日,就也能决断她是否有明日。”
周辂就笑笑,持盏与魏淑白碰杯,“母亲是极聪慧之人,若是让母亲生为男子,必是风云朝堂的名士。”
“哪就那么容易呢。”魏淑白持盏与他相碰,嘴上虽这么说,面上却到底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两个梨涡浅悬在面颊,“不过你母亲我的眼光还是有些的,那日就瞧上了煜灵,如今她成了与西阁比肩的太后;今日母亲便看好你,你啊,我的孩儿,你只会更好。”
夜幕低垂,铅云蔽月,周府上上下下掌起灯来,一群寒鸦飞来落在院中那棵大梧桐树上,聒叫声不止。门外的侍从就三三两两提了灯到树下,又举起夏日捉蝉的长竹竿向那梧桐树梢上挥舞,不过几下就遣散了那群黑毛家伙。与此同时,梧桐树上也有几片枯叶辗转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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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千嶂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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