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A市找梁雨是六月初。
郑怡禾拿着身份证在C大门卫处登记，她大学在从北方一座工业城市，是来A市找旧朋友的。自从上次分别，两人有很长时间没见，因此她格外想念。
C大只是A市一所三流大学，管理并不严格，门卫挥挥手就让她过了。
郑怡禾问了几个人，问到了梁雨所在的学院。好容易找到梁雨的辅导员，辅导员却说梁雨请假了，说是家里人从国外回来，要去庆祝。
郑怡禾愣了愣，算算时间，确实，梁雨在外留学的哥哥姐姐们该回国了。
她是请假来的，并不能在A市久留，好不容易来一次，居然错过了，郑怡禾感慨。
她无处落脚，买上车票就回了学校。
北方学校放暑假比南方晚，时间也短些。
郑怡禾放暑假时没有回老家H市，而是留在学校打工。
其实她挺想去A市打暑假工的，但他们暑假短，二来她在A市没有宿舍，赚的可能还不够花。
况且梁雨是闲不住的，假期不一定在哪旅游呢，碰不上的。
郑怡禾上大学后一直勤工俭学，课业不忙时在饮品店里摇奶茶，或者做做家教，到了暑假则在KFC兼职，调班之余也做点家教。
不向家人伸手之后，她熟练掌握了养活自己的技巧。
时间被狗撕咬，一眨眼就到了国庆。
S省是旅游大省，A市是网红城市，热门中的热门，郑怡禾仗着摇奶茶时练出的手速抢到了车票。
她拿到了上学期的奖学金和暑期工资，手里有余钱了，便给自己在C大附近定了家酒店。
她这次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梁雨的辅导员，中年女人推推眼镜，有些奇怪地看她，说：“梁雨已经休学了，你不是她朋友吗？这都不知道？”
郑怡禾愣住，她问：“那我可以去她宿舍看看吗？”
辅导员警惕起来，上下扫了她一眼，口气冷了下来：“有什么可看的？”
郑怡禾乖顺地交出学生证和身份证：“我就看看。”
她长得乖，R大又是名牌大学，辅导员就和她一道去了梁雨宿舍。
辅导员敲开门，房里三个小姑娘，确实没有梁雨。
郑怡禾不好太细看，就扫了一眼，梁雨的位置空空的，只有一点生活必需品。
一个女生说：“梁雨家里给租了房子在学校旁边，她只偶尔来这里午睡一会儿。”
郑怡禾看到梁雨桌上有灰，心知这是真话。
另一个女孩打量了她半天，看得郑怡禾心虚。
她却笑了：“我认得你，你是梁雨电脑屏保那个，姓郑是不是？梁雨提起过你。”
郑怡禾啊了一声。
辅导员拿出郑怡禾抵在那里的学生证，这下放心了。
她很负责，专门把郑怡禾送出校门，路上还问：“既然是好朋友，怎么不联系？连休学都不知道。”
郑怡禾有点尴尬。
辅导员做学生调解的时候多，一脸了然：“吵架了？”
郑怡禾似乎回想了什么，才点头。
“既然是好朋友，你又肯三番两次地来找她，以后要好好珍惜这段友情才对。要我说，学生时代的感情是最珍贵，最诚挚的……”辅导员大概练就了一套话术，郑怡禾除了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辅导员一气讲了一串，郑怡禾老实听了一耳朵。
她离开学校，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觉得难过——又无处可去了。
黄金周，到处都是人，一家子或情侣，或几个好朋友在街上匆匆走过，就算有几个独身的，也挂着耳机，在自己世界里自娱自乐。
她来得匆忙，没有做攻略，又不想回酒店待着。她想，行，不就是人嘛，人挤人，人多热闹。
然后上了地铁，去了A市最繁华的地段。
当真是人踩着人，郑怡禾顺着人流逛了两个钟头，然后找了个商贸大楼高层的咖啡店，边休息边看着暮色降临，看着这座商业城市一点点点亮灯火，几息间成为一颗璀璨明珠。她想象着从太空看下来A市会如何动人，如丝绸般流动的光河。
小时候，郑怡禾的老师就说，A市是一座华美的城市，尤其在夜晚，夜色无法掩盖的绚丽灯光会逗引人的**。
“如果你去过那里，见过那里的夜色，你会想要留在那里的。”老师说，眼神向往。
这是郑怡禾长大以后第一次从容地打量这个城市，不得不承认，高速经济发展带来的，融入了科技成果的城市建设确实有魔力，吸引着她。
郑怡禾的老家就在A市附近的H市，一座离这个省会城市只有两小时车程的小城，小城市的孩子大多都想考A市的大学，向往着来A市念书。
她不同，她太清醒了，知道一份好学历有多重要，逃也似的把志愿全填在了北方。
郑怡禾胡思乱想着。
回酒店的路上她没坐地铁，挤不上去。
没见到正主，带来的预算没怎么花，她决定奢侈一把，打了个网约车去河边走走。
说不上多正确的决定，地下血管里的流不动，皮肤上爬着车的就顺当了？
车走走停停，司机扫了她一眼，说：“学生妹，这样不是办法，你也划不来，不如下车走两步，也许比我快嘞！”
郑怡禾扫了眼手机里的价目，点点头。
顺着路灯走，她无所谓目的，只觉得心里闷闷的。
她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想着孤独。
对，我很孤独，梁雨。
梁雨。
走路不专心，她下人行通路时一脚踩空，直不楞登摔了下去。
这一把摔狠了，好半天她找不到支点爬起来。
路人都是热心人，七手八脚地把她扶起，问有没有摔伤，哪里痛。
郑怡禾动动右脚，说撕心裂肺有点夸张，横竖动不了了。
一个本地人说这附近有个医院，赶紧送去看看。
郑怡禾想拒绝，然而右脚真的很痛，她只有抽冷气的分。
到了医院，郑怡禾就后悔了，她以为是去小医院，没想到是国内知名综合三甲。
然而人都来了，她也跑不开。
A市克我，她想，算了，破财消灾。
急诊医生手脚麻利地开了单子，郑怡禾觉得自己好点了，谢过好心路人，打算自己慢慢摸去做检查。
医生见她一个人，喊了一直躲躲藏藏的两个护士帮她。
实习护士正好想溜号着讲小话，熟练地找了个轮椅，推走郑怡禾，避开医生就开始聊。
“诶你知道今天下午主任怎么不在吗？”一个染着亚麻色头发的女生有点兴奋地说。
另一个娃娃脸女生回：“知道，德国那个医疗组来交流嘛，下午到的，好大的排场，我们护士长都被请去吃饭了。”
“嗯嗯，听说是ICU里有个人，不好还是复发吧，家里人专门从德国请的医生。”
“啊，那么有钱为什么不直接去国外做？”
娃娃脸比亚麻发稍微知道点，说：“你傻人家可不傻，肯定是在国内更好才留在国内的，不然这钱已经花了这么多，难道还没有机票钱吗？”
“肯定是个大老板。”亚麻发合理推测。
“听说是个年轻人呢。”娃娃脸说，“就我那啥，他这个月轮外科，他扫过一眼病例，说比我们还小一点。”
“那啥”显然是娃娃脸的男朋友，话题向两性关系策马奔腾。
做完一系列检查，两人决定送佛送到西。
娃娃脸拿着检查结果，看了眼郑怡禾：“我本来看不准的，但你好像没什么事诶，就是软组织挫伤。”
亚麻发说：“你有学生医保吗？有的话明天来报，今天不行了，他们下班了。”
“不是本地也行嘛？”郑怡禾问。
亚麻发说她得问问带教。
娃娃脸同情道：“来A市旅游，结果搞进医院了，很失望吧？”
“A市很好，很漂亮。”郑怡禾浅浅笑了，“我失望不是因为这个。”
“怎么，抓到男朋友出轨了？”亚麻发凑趣。
郑怡禾摇摇头，她听了娃娃脸那么多八卦，不说一点好像不厚道。
加上两次扑空，她心里郁着一团无名的情绪。
她捏捏手机，说：“我来找我的恋人复合，结果她休学了。”
两个护士长长的啊了一声，这下目光里的同情有几分真心了。
再问，郑怡禾一句话都不肯说。
医生给郑怡禾打了消炎针，右脚踝上了固定支架，说观察一会儿就能回去。
医生一转身，娃娃脸和亚麻发就像幽灵一样冒出来，吓她一跳。
“那你下次还来找他吗？”亚麻发问，“还是让他去找你？”
“找。”郑怡禾肯定地说。
一句恋爱脑卡在两个护士嘴里，半天没吐出来。
第三次，郑怡禾没有选A市，而是回了H市老家。
梁雨的老家J县是在H市周边的某景区，她不信梁雨不回家过年。
梁家在J县乡下有祖屋，不过郑怡禾知道，他们一般一大家子在J县某机关大院守岁。
郑怡禾吃完晚饭，冷冷丢下一句，我出去走走，就离开了家。
她像个幽灵一样来到了机关大院，没有登记，她猜登记了也进不去。
绕着大院走了一圈，走到院子后花园的围墙外，她看到了梁家的客厅，里面灯光亮堂堂的。
郑怡禾突然觉得很满足。
她找了个垃圾桶，踩着翻了进去。
大院的花园挺大，部分被退休无事的人改成了菜地，平平整整的。
反正下了雪，花和菜没有区别。
她走到一排秋千前，用手套扫干净雪粒，坐了上去。
她来梁家住过一段时间，知道这排三个秋千的由来。
梁雨是梁家最小的孩子，她父亲没正样，老爷子不放心，梁雨小时候是梁家才结婚的大哥带大的。
梁大哥的父亲梁大伯总在外地上任，他宠梁雨，给梁雨扎了一个秋千。
后来梁大哥生了儿子，就是梁雨的侄子梁秋实，小名是梁雨起的，叫球球，也想玩，梁雨不让，球球缠着梁大伯又扎了一个。
新的比旧的漂亮，梁雨不肯，梁大伯只好再扎一个。
于是机关大院后花园里就有了并排的三个秋千。
家长站在梁家客厅后窗前，一眼就能看到梁雨在秋千上晃荡，放心得很。
郑怡禾摇了摇，觉得没意思，又看向梁雨的房间，灯是亮的。
她胡乱想着。
梁雨为什么要休学呢？
她身体健康没有隐疾，家境又这样好，再一年就毕业了，这时候为什么休学呢？
她想到了梁雨的哥哥姐姐。
梁雨的父亲就是老来子，她又是父亲年过三十才有的种，梁雨这一辈年纪差距很大。
初中郑怡禾来玩的时候，梁雨的哥哥姐姐不是在外地上大学，就是在国外留学。
也许，梁雨也要和兄弟姐妹一样，出国镀一层金身，好回来当菩萨。
一阵风吹来，雪拍在郑怡禾脸上，好冷。
她没走，就坐在秋千上晃着，看着楼上的灯。
守岁，各个房间的灯哪怕没有人都亮着，过了零点才知道哪个房间有人。
她拢拢手，想着过往种种。
愣了半天神，她再抬头，梁雨房间的灯已经灭了。
她掏出手机，才发现手在颤抖，还不到十一点呢，她想。
郑怡禾狼狈地翻出了大院。
公交车已经停了，也打不到车。
还好J县是景区，开着的酒店还有几家，她随便挑了个酒店，说要最顶楼的房间。
开了空调，她脱下外套，缩进被子里。
难过吗？郑怡禾问自己。
难过的，她的心钝痛起来，一点点被撕开的，频死感。
窗外，J县迎新年的烟火会按时揭开序幕，一簇簇烟花依次盛放，多少人发出赞美的感叹。
新年来了。
三次扑火，一无所获，郑宜禾我可怜你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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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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