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慈悲为怀的菩萨能听到每一句来自信徒的虔诚召唤。
“阿嚏——”晏青侧过身去，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旁新进殿的小太监连忙上前给他披上披风。
“这大热天的，青哥儿准是和小时候一样贪凉。幸好吾习惯让身边的人备着衣物。”对面的人笑眼盈盈，还带着些许未卜先知的得意，甚至纡尊降贵亲手给两人面前添了杯新茶。
“殿下恕罪。”晏青慢了半拍，这才意识到小太监给自己披的是太子的披风，连忙脱下，又着急忙慌起身接过茶杯谢恩，却被太子扶住。
太子沉默半晌，轻抿一口新泡的清茶。
“你我兄弟二人何须见外。”见他出了虚汗，太子连笑容的弧度都没变化半分，“更何况——”他话音一转，“安王之祸，你可是立了大功。”
晏青低下头，“殿下圣明，自有神助。”
太子摆摆手，他凑近，低声道：“你知道吾和父皇有什么不同吗？”
晏青将头埋得更低了，“在下眼拙。”
太子“哈哈”一笑，“青哥不必紧张。吾可不会亏待功臣，更不会卸磨杀驴。”说完，他拿起茶杯，往面前一洒，“以茶代酒，敬昔年英烈，昨日白骨，待吾登上宝座，定当与诸位封王、称爵。”
晏青模仿着他的动作，也算是完成了这场不伦不类的祭祀。与太子眼中的野心勃勃不同，他眼中几乎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并不在意这唾手可得的胜利果实。
晏青扯起一抹笑容，岔开话题：“殿下认为，应当如何处置安王党羽。”
太子却收敛几分，收起越来越大，几乎可以称得上猖獗的笑容：“父皇尚在，哪里轮得到东宫来做主。”他又凑到晏青面前，调笑几句：“青哥儿，大业未成，戒骄戒躁啊。”
晏青又起身行礼，谦卑道：“殿下教训的是。”
太子端正坐姿，又恢复成那副温和有礼的姿态，“城内损失惨重，吩咐下去，各家各户有丢了人的，丢了金银财宝的，只管到东宫来告状。”想了想，又补充道 “让齐垌带人去负责这事。你那未婚夫……”
他哀叹一声，“西楚好大的胆子，掳走公主不说，连镇关侯府都胆敢洗劫一空。吾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不若回去好好休息几日，也别光顾着在家当孝子贤孙，多少念着点自己，出去散散心。”
“是。”晏青第三次起身。
镇关侯府空了啊。除了被他送走的那人，余下的人，二夫人出自御史府，虽没有百年积韵，但也是书香门第，最是疼爱女儿，正好趁着镇关侯府唯一的继承人出事，将人接回了娘家；府里的下人倒是没散，被安福和怡宁组织地井井有条，不过全都被带回了庄子上，听长公主派去的探子讲，全都窝在一起，不知在捣鼓些什么东西。
还有一个寄居在侯府的张道生，带着他那两个徒弟，似乎是又回到了庄子上，但整日里也不见人影，偶尔有村上或庄子里的人有个头痛脑热，也是两个药童出面解决的。
唯有一桩趣事，这张道生走之前，把种在镇关侯府里的花花草草全部撬走了，起先还有人动了心思，以为是些珍稀的药材，还派人摸黑去看过，却发现不过是一些兰草野花。
天光大盛，晏青走出宫门时，抬头望天，天气不好，一片白芒，日头将坠未坠，明明是逃过劫难的神鸟，却只是一副大厦将倾的颓势。
天要黑了。
他在宫里耽误了许久，绕了些远路，去救了个眼神不太好的小太监。天下的事轮不到太子做主，但东宫里的事却能由太子做主，更别说从如今的局势看来，这天下迟早是东宫的。
安王兵败，太子得势，一直支持太子的长公主更为得意，整日里烧香拜佛，跪在那尊金菩萨像面前念经，根本没空管他，倒也算是难得给他空出来几天清闲日子，正好太子也给了假，两头无事，他现在就是彻头彻尾闲人一个。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多思多想。
天空遥远无际，前路迷雾茫茫，所思遥遥难望。
“阿嚏——”阚玉生打了个喷嚏，为了摆脱得病的嫌疑，连忙摆手解释，“准是有人又在念叨我。”
见几人都盯着他，又忙岔开话题，问老大夫：“城中此时是谁当政？”
“怎么不问我。”慕容翡念叨。
还能为什么，看你不靠谱呗。王萱儿朝他翻个白眼。
慕容翡抬起拳头在她面前挥了挥，示意让她小心点。
老大夫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相州太守仍在城中。”
“蔺禾。”慕容翡道出他的名字，知道几人不认识，还贴心补充道：“蔺家以前算是相州的地头蛇吧，之后——反正就是被母皇清理过一次，家里剩下的人不多，这个蔺禾因为有功在身，没和蔺家人一起下大狱，反而是接了他爹的担子。”
这么一说阚玉生就有印象了，“蔺太守？我印象里他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叫什么——”他皱眉，想不起来。
他来时接收了阚小侯爷的记忆，也导致他和寻常人不同，对六岁以前的事情记得格外清楚。因此也清清楚楚地记得某一次小叔打了胜仗回来，曾经兴致冲冲地对家人讲自己在战场上认识了新的朋友。
阚家身份特殊，为了避免透露军中机密，格外留意所接触的人，多番查证后才得知那人是乔装打扮参军的太守之子，还是唯一的儿子。
慕容翡投去赞许的目光，“改过名字，怎么说也是罪臣之子。”
而且还是旧臣。阚玉生默默补充。
“此人态度如何？”阚玉生又问。
老大夫摇摇头，“城中官员多不作为。”
慕容翡咬牙切齿，“抄家时我就提过，此人虽有文采，但灾祸临头却胆小如鼠，德不配位，难成大事。母皇还说什么什么民心不稳，难动根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没有砍头的胆子，有干坏事的胆子。”慕容翡咬牙切齿。
“不作为？”阚玉生皱眉，语气凝重，“忙着烧香拜佛也好，背靠大树急着行淫逸之事也罢，哪里真的闲的下来。更何况，此人有胆子瞒下如此大事，也不见得是胆小怕事之辈。”他话音一转：“眼见为实。是与不是，一见则知。”
他满腹疑虑，他虽不认识蔺和，但也能从小叔的口中窥见几分这人的模样，也是个端庄君子，怎么如今听起来长了一副贪婪无赖的泼皮狗官样。
听阚玉生说起烧香拜佛，老大夫打了个激灵，突然想起来，“东头有个天孙庙……”他顿了顿，不知从何说起，面上表情复杂，乍一看上去似乎带着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微妙意味。
慕容翡疑惑：“天孙庙？”这相州城里，天上地下的，竟然还有他慕容翡不知道的地方。
王萱儿撇撇嘴：“总不能真去烧香拜佛吧。”
“咳咳——”老大夫轻咳一声，“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没耐心，老夫才说了半截。”
“您继续——”王萱儿拱手道歉。
老大夫中气十足：“你们不是要找太守吗？还真让这小子说对了，太守可不是忙着烧香拜佛嘛！”说着，他在阚玉生肩膀上拍了拍，以示鼓励。
“天孙庙在何处？”阚玉生不着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这老大夫力气还挺大，拍得他肩膀生疼。
“城中只有宝通寺，哪里来的天孙庙。”慕容翡在一旁小声嘟囔。
老大夫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木制的龙头拐杖，下端还沾着湿润的泥巴，直直戳到慕容翡侧腰上，他“哎哟喂”一声躲开了，嘴里念叨着要把人拖回去挨板子。
老大夫无所畏惧，龙头拐杖在地上顿了顿，发出“砰砰”声响：“时人不知宝通寺，只知天孙庙，不知菩萨，只拜天孙。”
阚玉生挑眉，“城中人多信教？”
老大夫面色凝重：“城中人都信教。”
阚玉生心下了然，怪不得相州城里乱成这样都没传出消息，无上的信仰比无边的权力更能笼络人心。
阚玉生拍板：“既如此，找个机会一探究竟便是。”
“择日不如撞日。”燕九出声。
老大夫吓了一大跳，“这还有个人。”
燕九笑眯眯：“你这小老头还真有意思，奴家行端坐正，活生生一个人，难道还是鬼不是。”
老大夫愤愤，又用力摔了两下拐杖，“砰砰”两声脆响，“是人似鬼。”不过他也同意：“择日不如撞日。三日一小聚，半月一大拜。正是月半，拜天拜地拜天孙，届时你们要找的那位太守想必也会到场。”
“拜天拜地拜天孙……”阚玉生默了默，品出几分不一般的意味，旁人拜神拜佛拜菩萨，这天孙庙里却要拜天拜地拜“天孙”。
“又不是精怪，用得着拜天拜地，想尽办法吸取那点天地精华。”燕九打了个哈欠，“奴家昨晚都没睡好，眼角皱纹都多了几条。”说着，她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自顾自地要下马车，嘴里还念叨着，“这样下去可成不了角。”
“你有肉菩萨，他有圣天孙。世人都说长生好，长生殿里草生早……”
可不是精怪！
阚玉生恍然大悟，也懒得去管燕九神神叨叨的话。精怪顺应天地修行才会拜天拜地，拜山林野地里偶然碰到的神龛，朦朦胧胧未开灵智，学着人类奴颜婢膝，讨巧叫一声“天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