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里问不出来什么了。”阚玉生随手折下一朵早开的荷花,递到晏青手上。
晏青很是顺手地接过来。
只有王萱儿见鬼似的看着他们两个,话说,这两人好像还是未婚夫夫的关系,她要叫一声嫂子吗?想到这,她浑身恶寒。
“上下离心,恐出差错。”晏青随手拨弄着花瓣,“侯爷这庄子管得可不怎么样。”
得空要差人从库房里找个可以手持的长颈花瓶,见美人拿花,阚玉生难得没有出声呛他。
许是他的错觉,只觉得晏青有意无意在他面前摆弄自己的手,看得他头皮发麻——他艰难移开视线,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这件棘手的“恶鬼伤人”事件上。
故事三要素:时间、地点、人物。
以及最重要的因果关系。
以因果关系为线,将所有要素都串联在一起,最后才能将事情立体地展现出来。
传说中的“恶鬼伤人”事件发生在三月三上巳节晚上,地点就是在荷花池旁,主要人物是落水的王虎,路过并呼救的刘管事儿子刘成蹊,可能是伤人凶手、疑似已经死去的曲二娘曲婉和施救的张道生张大夫以及他的两个小药童。
如今,疑点落在了“恶鬼”曲二娘身上。
“曲婉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究竟是谁害死了她?”阚玉生喃喃。
“去年三月”王萱儿一拍脑袋,“因为在庄子里上过工,工头看她一个无儿无女的寡妇过得可怜,贴钱将人安葬了。我后来看账本的时候看到这一笔,专门叫人来问了。”
“三月三之后?三月三,浴兰汤——”阚玉生念叨着念叨着,竟忍不住唱出声来。
“寻遍兰花池,要上兰花岛——”王萱儿轻声跟着吟唱。
三月三,浴兰汤,姑娘要起早。
三月三,捧兰草,要上兰花岛。
“这曲子倒是闻所未闻——”晏青似乎有了些头绪,“三月三,自古便有祓禊的习俗,带兰草,捧香薰,共浴兰汤男女欢好,触水感孕。但在我朝,男女设防,未婚或守寡妇女多独自在家中做兰浴。”
“那是长安城。这里不一样。”王萱儿反驳,“村子里民风彪悍,多遵循古制,活得相当……原始……彪悍。”说着,她看向阚玉生,“表哥,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建庄子嘛。”
很久远的回忆,惹得阚玉生都要在记忆里仔细翻找,最初的最初,他似乎的确只想要找一个避暑的庄子,后来……后来不知道在哪里看到了一株美貌异常的银边大贡……
他终于是想起来了:“刘家村,诨名兰花岛,盛产兰花兰草。”
“怡宁,去找工头来。”阚玉生轻声吩咐,想了想,他又反悔,“不,直接备车,现在就去去刘家村!”
风风火火,说干就干。万幸庄子里的人还没有惫懒到连马车都没准备。
“刘管事也不管管庄子里的事。”王萱儿不满,随后又起了些许怜悯之心,“也是个苦命的人,早些年妻子难产去世,小儿子刚中秀才身体就不行了,只能在村子里的学堂教教书……学堂还是庄子里出钱建的呢!村里的壮丁都来庄子里上工,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建了学堂,周围的学童都到刘家村里住着,人气也多了……”
王萱儿许是有些紧张,一路上都在都絮絮叨叨,也不管旁人有没有听进去。
反正阚玉生眼睛一闭,权当没听见。他正在脑内模拟着曲二娘死亡的各种原因。最为可能的——他有些心寒。
晏青的话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男女欢好,触水而孕”。
若他真是阚小侯爷,或许会愿意相信感而有孕这种神迹存在,可他是——他猛然睁开眼睛。
名字是宝玉做的,被人喊一次,便是擦了一次的灰尘,久了没人喊,就宝珠蒙尘,成了落灰的石头,渐渐再也无人注意。
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他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就是阚玉生,一遍又一遍地承认自己侯爷的身份,如今,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引以为豪的名字了。
他有些心慌,似乎间隔十年终于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去的事实。
有些习惯的养成连本人都没注意到。
就像他现在,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摩挲着腰间悬挂的玉佩。
晏青从上车起就注意到他有些心不在焉,原本只当是人有些累了,此时见他死死抓着玉佩,才是抓住救命稻草,关心道:“侯爷可是不习惯坐马车?”
长安城里谁不知道,镇关侯府的小侯爷最得太后喜爱,连当朝天子都乐得赏他几分脸,被骄纵得整日在街上纵马。
“无妨。”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
“谁!”车外,马夫惊呼。
晏青坐得靠旁,一把掀开帘子。
路中央,抹着红艳艳口脂的女人正对着他们,领口拉得极下,隐约能看见两片属于女性,像是蚌壳般的圆乳中央水光潋滟,是挂着汗水的玉菩萨。翠色的裙子拖在地上,层层叠叠的纱布蜿蜒向前,像是从女人身体里流出来的水,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湿漉漉绿色一片。越往远处,河流的颜色越淡,和土壤连成整体的地方,能窥得见一颗小小的红痣,蚊子血般,让人不得不重新将视线定位在她的双唇——一种极为艳丽,在辣眼的阳光下闪亮亮,甚至可以称作鲜艳欲滴的红色。
“从哪里买的这么漂亮的胭脂。”王萱儿小声嘀咕,不过到底顾及此时她的男性身份,又补了一句,“回头去问了,给姊妹们也带一份。”
阚玉生斜睨她一眼,示意她收敛一点。
车夫也出自刘家村,嘴里不干不净:“哪里来的野鸡,别带坏了村里的小子。”
还没等阚玉生皱眉,就见“肉雕塑”踩着她的绿裙子游到更远处,柔柔的声音像河水几经转道:“三月三,浴兰汤,官人要住下吗?”
她唇边的红似乎真的滴嗒下两滴。
车夫眼都看呆了,阚玉生见状连忙训斥两句,回头一看晏青,竟然也是一副看入迷的样子,嘴里接着骂:“男人的劣根性。”
王萱儿:“狠起来连自己都骂啊?”
晏青没解释,只说:“将人看住了。”
“快去找王虎!”他旁边又没有东西可抓,一时着急,一把拍在了阚小侯爷金贵的大腿上。听人吃痛一声,又连连道歉。
阚小侯爷冲他龇牙,也不放心车夫,自己猛地冲下马车逮人去了。
晏青见人动作极快,身手利落,半分没有长安城里传的“学艺不精”的样子。
“小猫似的。”见人被逮住,他才放心。
王萱儿:油腻。不想要这样的嫂子。
女子似乎并没有反抗的意思,跟着阚玉生就上了马车,万幸侯府的马车大得能跑马。
将人交给王萱儿和怡宁看着,又吩咐车夫直接进村,阚玉生这才安生坐下,“说吧,抓人做什么?就算我是侯爷,无缘无故抓人也是要挨板子的。”
“奴家可不舍得这么漂亮的人挨板子,官府的板子最硬了,只怕是要让人香消玉殒~”女人嗓音嫰得出水,听起来像是特意调教过。
走近看,女人的口脂更红了,倒是没有了最初鲜艳欲滴的模样,只是红得发黑。
像是……人血似的。
她轻轻舔下嘴唇,刮下一片颜色,露出本来晒得有些发白的唇色。
阚玉生脸色比她的唇色更白,他此时已经完完全全懂得了晏青的意思。
恶鬼,是要吃人的。
“别害怕。”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的嘴唇,女子咧开嘴大笑,颇有些癫狂,俩乳间的玉菩萨随着身体的晃动折射出不同的光彩,“只是奴家用来养颜的方子。”
没人搭理她,阚玉生抬高音量,催促车夫:“快些。”
必须要马上找到王虎,他有直觉,这人怕是命不久矣。
女子“不打自招”:“官人听过奴家的名字吗?奴家房陵刘曲氏,家中取名曲婉,夫君十年前出去做生意一去不复还,我又被族中夺了房产,想着天子脚下,应该能有大人为我做主,便定居在这刘家村,权当是告慰我那死去的丈夫——”
她话音一转,带着点唱戏词的哀怨:“三月三,浴兰汤,我和村中姊妹一同到河边去祟,这王虎欺我无人照看,竟然生生夺了我的清白——”到了最后,她生生泣出两滴泪来。
拿手绢擦了擦眼角,她直直地盯着几人看:“官人您说,奴家该怎么办?”
她目光一瞬间变得坚定,竟让人一时不敢直视。
王萱儿和她同为女性,颇能共情:“定要让他千刀万剐!”
“曲婉”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肩膀一松,靠在马车壁上,嘴里咿咿呀呀地唱:“我恨不得食尔之肉寝尔之皮,喝尔之血,挖尔之心,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阚玉生和晏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震惊之色。
阚玉生闷闷想,眼前的“曲婉”定然不是真正的曲二娘。若真正的曲二娘真是这样柔中带刚的“恶鬼”样,就也不会被逼得跳河。
这人究竟是谁?
“我恨不得食尔之肉寝尔之皮,喝尔之血,挖尔之心,方能解我心头之恨”——杜十娘的唱词,剧情大约是杜十娘被“丈夫”李甲卖与孙富,将价值连城的百宝箱投入河中,怒骂孙富,痛斥李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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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艳鬼曲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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