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昂贵的画材和那条直白的短信，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云晚的生活里漾开了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她将那套顶级颜料妥善地收在画架旁，并未立刻使用。
它们太耀眼，太具有指向性，每一次瞥见，都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送礼物的人，以及他那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笨拙的强势。
她依旧晨跑，只是那条经过伯纳乌的路线，被她刻意地绕开了。
她需要一点距离，来消化这种过于突然和直接的介入。
然而，马德里的春天似乎并不打算给她喘息的机会。
空气变得粘稠温热，预示着夏季的迫近，也让城市的气氛变得更加躁动。
周五下午，苏云晚难得没有课，也没有基金会的安排。
她决定去普拉多博物馆待上几个小时，沉浸在古典艺术的静谧里，或许能让自己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
她穿着一条简单的亚麻色连衣裙，背着帆布包，融入了博物馆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典雅、深沉的光影和厚重的情感，暂时将她从现实的困扰中剥离出来。
就在她站在博斯那幅光怪陆离的《人间乐园》前，尝试去试图解读其中隐喻时，包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持续震动起来。
她微微蹙眉，走到展厅角落才拿出手机。是她在西班牙读本科时认识的一个华人朋友，林薇，现在在一家华人媒体做编译，性格一向咋咋呼呼。
“晚晚！我的天！你看微信！看群里！是你吗？是不是你？！”电话刚一接通，林薇急切又带着亢奋的声音就炸响在耳边，背景音里还有嘈杂的键盘敲击声。
苏云晚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攫住她。“什么是我？薇姐，你慢点说，我在博物馆。”
“还看什么博物馆啊！你上事儿了！虽然没露正脸，但我一看那身形那气质就知道是你！你和C罗！我的老天爷！什么时候的事？你居然瞒得这么紧！”
C罗
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劈中了苏云晚。她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什么……什么照片？薇姐，你说清楚！”她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就几张偷拍！好像是前天晚上？在基金会那边？模模糊糊的，但能看出来是他！还有个亚洲女孩的背影和侧影，抱着一大盒东西……群里都传疯了！都在猜那女的是谁！我跟他们争了半天说肯定不是，但我越看越像你！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去基金会了？”
前天晚上……基金会……盒子……
苏云晚的脑海里迅速闪过那晚的画面——她抱着那盒沉甸甸的画材，心事重重地走出大楼，站在街边低头看手机，然后……然后似乎有一辆黑色的摩托车从远处缓慢驶过？她当时完全没有留意！
所以，是被狗仔盯上了？还是被路过的球迷拍到了？
她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巨响，几乎要淹没电话那头林薇还在喋喋不休的声音。
“晚晚？晚晚你还在听吗？到底是不是你啊？你跟我说实话！这可不是小事！”
苏云晚深吸一口气，用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快步走向博物馆的洗手间，躲进一个隔间，反锁上门，颤抖着手点开微信。
果然，几个华人留学生群里都已经炸开了锅。消息刷得飞快，不断有新的截图和猜测冒出来。
那些照片像素不高，显然是长焦偷拍，背景是夜幕初降的基金会大楼门口。
光线昏暗，但C罗那辆显眼的黑色座驾有一张入了镜角，虽然很快开走。最主要的是照片的中心——那个穿着米白色针织开衫和长裙、抱着一个白色硬纸盒的亚洲女孩。
正如林薇所说，没有清晰的正脸，最多只有一个模糊的侧影和低着头的背影。但熟悉她的人，尤其是对她身形和穿着风格极其了解的朋友，不难辨认出来。
照片下的讨论五花八门：
「这是谁啊？是新保姆？还是工作人员啊？」
「看着不像吧，这气质挺朴素的，像是学生。」
「好像是基金会的志愿者吧？我好像有点印象？」
「重点是罗总的车为什么出现在那里啊？还是这个时间点？」
「盲猜一波，有情况？」
「这女的看起来普普通通啊，不至于吧……」
「楼上酸鸡跳脚了？说不定就是普通工作交接呢？」
「什么工作交接需要大晚上去啊？还是自己亲自开车来？（狗头）」
「求深扒！五分钟内我要知道这个女孩的全部信息！」
这些文字像一条条冰冷的毒蛇，钻进苏云晚的眼睛，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和恶心。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僵硬。
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将她平静的生活撕开了一道口子，暴露在公众猎奇的视线之下。
“晚晚？你没事吧？”电话那头的林薇似乎终于察觉到她的沉默不对劲，语气变得担忧起来，“你……你别怕啊，现在就是小范围在华人圈里传，老外那边好像还没什么动静。照片也挺模糊的，你不承认，没人能硬说是你……”
苏云晚靠在冰冷的隔间门板上，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颤抖。
“薇姐……”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照片里的人……是我。”
电话那头倒抽一口冷气：“真的是你？！那……那你和C罗……”
“不是你想的那样！”苏云晚急切地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狼狈，“他只是……只是给基金会捐赠了一些画材，我刚好负责接收……就这样，什么都没有！”
这个解释在此刻听起来如此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林薇沉默了几秒，显然也不信，但她没有追问，只是叹了口气：“好吧……不管怎么样，你这几天小心点。最好别单独出门了，我怕有些极端人迷或者狗仔会闻着味找来。还有，社交媒体都设置成私密，别发任何动态，也别回应任何人的打听。”
“我知道……谢谢薇姐。”苏云晚的声音低若蚊蚋，充满了无助感。
挂了电话，她一个人在狭窄的隔间里站了很久。
外面博物馆的嘈杂人声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些不断跳出的猜测和议论，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闹市口，无所遁形。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理这类事情的。他的团队一定经验丰富。也许这点小小的风波根本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很快就会像无数个其他绯闻一样沉下去。
可是，万一呢？
万一有人真的扒出了她的信息？万一有更清晰的照片流出来？万一影响到她的学业？她在基金会的工作？
一种冰冷的恐惧沿着脊椎缓缓爬升。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博物馆，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回公寓的路上，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周的目光，每一个举着手机的路人都像是潜在的窥探者。
她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公寓，反锁上门，拉紧了所有的窗帘，将自己彻底隔绝起来。
手机不再震动，微信设置了免打扰，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无处不在。她坐立难安，看不进任何书，画不下一笔。
那份昂贵的画材安静地放在角落，此刻却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提醒着她这场无妄之灾的源头。
傍晚时分，天色再次阴沉下来，似乎又要下雨。
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不是电话，不是短信，也不是微信。
是Instagram的推送通知。
她几乎从不使用这个社交媒体，账号也只是为了关注基金会动态而注册，上面没有任何私人内容。
她心跳如鼓，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驱使她点开了那个白色的图标。
推送来自她唯一关注的那个官方账号——@cristiano。
他更新了一条动态。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简单的表情。
配图更是一张什么都不是的、全黑的图片。
发布的时间是十分钟前。
评论区早已炸裂，各种语言的猜测和询问疯狂刷屏。
粉丝们不明所以，媒体号纷纷下场解读，试图破译这位巨星突如其来的、充满攻击性和负面情绪的举动。
是回应欧冠失利的管理层？
是怒怼批评他的名宿？
还是针对最新的转会传闻？
没有人知道确切答案。
但苏云晚看着那个竖中指的表情和那张黑图，坐在昏暗公寓的地板上，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得厉害。
一种荒谬的、难以置信的、却又无比强烈的直觉击中了她。
他知道了。
他一定知道了。
这条没头没尾、充满戾气、与他平时精心维护的形象截然不同的动态，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在笼子里发出的低沉而危险的咆哮。
这或许不是最明智的危机公关方式，甚至堪称糟糕。
但这绝对是最“C罗”的方式。
粗暴，直接，情绪化，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愤怒和……保护欲？
苏云晚抱紧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
窗外，马德里的天空终于沉甸甸地压下了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窗。
一场真正的暴风雨，似乎就要来了。
而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躲在窗后无声作画的旁观者。
她已经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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