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房门打开又关上。
霍暻进入的脚步无声无息。
从寝屋门口来到床前,他背影半落在飘摇的月光之中,犹如暗夜里的一只悄然潜入的鬼魅。
香炉里的安神香燃去一炷,倾斜的香灰扑簌簌洒落。
温度渐渐降下来的缠枝手炉被放床头边的小案桌上。
宝照睡得不太安稳。
前几夜是因为心绪不宁。
今夜则是因为小腹加剧的疼痛。
向来睡姿平稳的她难得地朝床的外侧翻了个身。
正好对上站在床前的霍暻。
看起来,就好像是知道他进来,身体特意为他进行转动。
眼睛慢慢适应黑暗,霍暻看到小姐微皱的眉头和苍白的唇。
明明白天的时候还是殷红如莓果般鲜艳的唇,现在因为生理的失血,变得毫无血色。
就像是不小心掉入冷冰冰池水里的妍丽动人的仕女画,彩色的颜料在水里融化褪尽,只剩下毫无生机的苍白轮廓。
霍暻第一次意识到,他高傲又柔软的主人,原来这么脆弱。
男扮女装、但对女性躯体了解为零的霍暻不知该如何去解决宝照身体上的不舒服。
他爬上宝照的床,修长的手掌探入宝照盖在身上的被子,摸索到她放在小腹上的双手。
他的手也跟着覆上去,打着圈地轻轻按揉。
男子的体温天然比女子要高,沉睡中的宝照感受他掌心传来的暖度,腹痛虽没有完全消散,到底稍稍缓解。
霍暻无法判断他的做法对宝照的疼痛是否有效。
新上任没多久的仆人陷入没有照料好小姐的自责情绪当中。
他发现日复一日的观察远远不够,他需要有针对性地进行更加持久与深入的学习。
学会制作出宝照喜欢的甜而不腻的美味冰酪,并在食用冰酪而又不幸来月事时,用最有效的方法缓解宝照身体上的疼痛。
现实生活中的宝照不喜欢旁人的触碰。
进入虚拟梦乡的她同样保留相同的习性。
之前的夜晚。
宝照即便是已经熟睡,对外界的动静毫无感知,也还是会下意识地躲避来自霍暻的贴近。
她避让开,他又贴上去。
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直到宝照碰上床榻最里侧的墙面,再也没有空间躲避。
霍暻对此乐此不疲。
而今夜,体温偏高的仆人意外得到小姐的挽留。
宝照在梦里将散发热量的霍暻误认为是暖烘烘的手炉。
她没有推开他僭越放在她小腹上的手,反而主动地按住他手腕。
梦里的手炉好像多长了一双小翅膀,在她肚子上不安分地飞来飞去,她不希望它飞走。
进入睡眠中的她没有办法动嘴对手炉说话,命令它停下别动,只能用手部的动作下达指令。
霍暻没有再动。
宝照的手是温凉的。
但霍暻觉得自己被她手上的温度烫到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慢慢升高。
仆人对于他美丽而柔软的小姐有着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渴求。
他小心翼翼,朝身畔的宝照贴近再贴近,高挺的鼻梁亲密无间地嵌入她颈窝,以无限近的距离去汲取她的气息。
像躲在阴沟里的老鼠,肮脏卑劣地去靠近。
宝照深度陷入梦境之中。
手炉果然不再动来动去打搅她,听话乖巧,就像她新买的贴身仆人一样。
人的梦境稀奇古怪,场景一下跳脱转化到另一个画面,生活化的细节过于真实,梦里的人丝毫不会意识到自己身处的是梦境而不是现实。
宝照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在梦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由一个毫无关系的手炉联想到霍暻。
可能是因为手炉的味道?
宝照好像闻到干燥又清新的松木沉香。
手炉有味道吗?
又或者是安神香散发出来的?
宝照睡眠中的思绪断断续续。
唯一确切的想法就是,她很满意这个懂事的手炉。
如意居的手炉里面放着的是燃烧无烟的银骨炭,炭火慢慢燃尽,温度也会逐渐降低下来。
但宝照握着的手炉温度不仅没有变低,反而还慢慢升高。
到天色微明的时候,宝照的手心捂出一层薄薄的汗。
她注重干净,不太喜欢汗液沾黏在身体皮肤上的感觉,下意识地想要将手炉推开。
可那手炉好像生出灵性,又缠上来。
倘若此时处于睡眠中的小姐睁开眼,就能将一切发现——她怀里没有手炉。
有的只是她看起来听话而温顺的仆人。
床榻锦帐密闭,男性特有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入侵。
宝照在梦中隐约有所察觉。
但这还不足以将她从睡眠中完全惊醒过来。
宁静的月光洒在窗边地砖上,变成一滩溶溶的水液。
风声和虫鸣声一道在花青色的黑夜里慢慢止歇。
宝照一夜好眠。
——
早晨,阳光明媚。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如意居的花草长势愈发喜人。
花圃里的铃兰新长出一簇又一簇小巧玲珑的花骨朵。
香香带着絮絮精挑细选出最好看的几朵,供到宝照书案旁的窗台前,雪白的花朵和翠绿的叶片在微风轻拂下曼妙舞动。
宝照终于熬过突然而至的月事期,恢复浑身轻松。
虽然第一日小腹的疼痛有点难受,但她这几天意外地睡得很好。
不是困扰她许久的是否有人在偷看她的事情有了答案,而是她连续几天都做了一个单纯的关于手炉的梦。
梦里的手炉称手而温暖,因为这个过分真实的梦境,月事期间小腹过度的疼痛不仅没有扰乱她夜间的睡眠,反而还提高了她的睡眠质量。
夜里休息得好,白日精神气足,宝照心情也更加高昂。
窗外小小的一只粉色蝴蝶围着花圃里半开的洁白铃兰飞舞,宝照闻到襦裙上干爽的阳光味道,以及若有若无的松木淡香。
被阳光熏蒸过的香味暖烘烘,在她鼻尖一圈圈地漾开。
是霍暻留在上面的味道。
清洗宝照衣物成为他每日的例行任务。
他洗得干净仔细,晾衣时会将布料上的每一丝褶皱都抚平,再按颜色、大小分门别类晒到太阳之下。
他的细心令宝照很放心。
而现在,让人放心的仆人正在帮小姐净手。
月事期间宝照小腹坠痛,霍暻竭力避免她碰寒凉之物,日常用水一律换成温水,并一直持续到现在。
他处处细致,注重一切细节。
铜盆里的温水由井底的凉水和刚烧开的热水兑成,冷热刚刚好。
擦拭用的帕子是云雾纱的料子,触感轻软滑腻,不会伤害到小姐无暇的肌肤。
唯一的不足,大抵就是他工作用上的时间比宝照预计中的要长一点。
这也是所有细致工作都会有的缺点。
宝照今日需出府一趟,到大理寺去完成有关别院大火的笔录。
这件事,前些日子她去东苑探望老太太时,姬朗瑞在现场提醒过一次。
实际上,三天前大理寺的官员就曾来过一趟,当时宝照因为月事身子不舒服,所以推迟到今天。
春光温吞地爬过高高的棂窗。
宝照双手浸在装满温热清水的铜盆里。
水面涟漪轻晃,在光线照耀下开出一弯小小的彩虹。
霍暻漂亮的眼睫毛下垂,工作的姿态认真。
他一手捧着宝照手腕,另一只手执着云雾软帕,温柔而耐心地替宝照在温水中洗净双手。
隔着软帕的距离,仆人柔净修长的指节从宝照手背上摩挲而过。
接着,是每一根手指、每一个指缝。
霍暻仔细观看,欣赏昨天晚上小姐主动挽留他的手。
宝照的手指纤细白皙。
摸上去软软的,像是没有骨头一样。
让人生出想一直握住的渴望。
霍暻擦拭的动作放得更慢。
浸在水面下的物体在阳光下发生折射。
视觉偏差之下,很像是他和她亲近得十指交叉而握。
作为仆人的少年生得一张干净无害的漂亮面容。
他专心的神态以及和缓的动作很好地掩盖住他内里的心思。
宝照看着霍暻,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
只是想着他眉眼实在专注。
看起来不像是在完成替她洗手的工作任务。
而是在把玩品鉴一件倾慕已久的工艺品。
阳光灿烂,花香阵阵。
一片祥和的静谧中,时间缓缓流淌着。
宝照听着手指搅动水流发出的声音,以为已经过去很久。
但其实并没有。
香炉上新点的香连灰烬都没有烧出。
晾衣绳上的衣衫还在往长着绿色苔藓的青石缝里滴水。
过分留意霍暻,让宝照一时失去对时间的正确感知。
实际上,连三分之一刻的时间都还没到。
擦干宝照手上的水珠,霍暻将云雾纱制的软帕拧干,展开晾在盥洗架上。
宝照看他白皙而修长的手,在白天的光线里像精雕细琢出的白玉。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她的目光,霍暻突然转过头。
刚好与宝照视线对上。
但那直视只是短暂的一瞬。
快到宝照没有反应过来,温顺的仆人似乎察觉不敬,很快低下头。
在宝照面前,他总是严格恪守作为下人应当遵循的准则,从来不会逾越。
是以宝照对他的眼睛印象很淡。
但刚才惊鸿一瞥中,宝照看清楚。
霍暻的眼睛很漂亮。
狭长而深邃,漆黑的瞳仁纯粹。
从宝照面前一晃而过。
差点让她以为,这是那双她在梦境里见过的眼睛。
那双偷看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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