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京之内,紫云衔日,流霞漫天,金光四射,身着五彩罗裙的仙侍流水一般穿过重檐高阁,丝竹贯耳,铃铛佩响。
仙官有乘车疾驰而来,有骑神兽踏光而至,也有闲人与识海云灵一起谈天说地,漫步在这难得一见的百官朝圣路上。
这百官朝圣道由天君灵气支撑,能来此诞辰的又都是灵族名门,众仙官一一作揖寒暄,在低处寻座位安坐。
“轰隆——”
只听欢乐之声中,猛然从下界爆出炸山般之音,声波轰然袭来,殿中交谈声、丝竹声立时被截断,众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有仙官正要举杯饮酒,手一哆嗦全扑了出去。
精巧华美的上殿之中,一紫衣少年倏地手捂心口,又立马收回,手指在袖子里轻轻蜷缩,身躯细微颤抖。
不等众仙细查何事,声响再度响起,这一下比上次更震耳欲聋,响彻大殿。
众仙官惊诧,没办法再当做无事发生。千里眼斟了一杯,向下界眺望而去:“好多灰烬,究竟是哪里有这般声响?”
顺风耳也听了一耳朵:“是在西北方向。”
“西北方……是两个姑娘正往云京来!”千里眼伸长脖子,“小点的那个面生,大的那个身上穿的像是我们仙官制服。这两个怎么弄的伤痕累累的?”
“我好像有印象了,这是不是西北州那个司农的小仙官,叫什么……”
座下一青衫小郎君一拍桌案,急声道,“可是向宜明,向师姐?!”
千里眼一拍脑袋,“少君说的不错,正是!”
殿中一阵嘀嘀咕咕,“向宜明,这是谁家的小辈?”
“不是谁家的,是从人族里选上来的,在天界上头没有族人。”
“人族竟然也在天界做仙官吗?”
“司农是做什么的官职,这侍弄花草,不是一向由仙侍们做吗?”
青衫小郎君站起身,“我在仙官书校读书时,默过向师姐的策论,其中关于“政府”、“民生”等论,都大为新奇可用。”
“师姐狼狈至此,定是西北州有事发生!”
“这……”满堂大臣左右互看。
今日来是为小殿下庆生,谁也不知西北州究竟是何事,更何况西北州内政又不在众仙职责范围内,上殿也没有个指示,一时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回空仙君,你是西北州州牧,这向姓小儿是你麾下仙官,你看这究竟是何事,你说句话……”千里眼识人最广,探身寻西北州州牧。
他愣在原地:“仙君方才还在这儿呢——?!”。
……
上殿中央,紫衣少年克制住喉咙里的腥甜,这股莫名其妙的痛苦战栗消耗掉他大半内功,使其额头冒出层层冷汗,顺着高耸的眉骨划过其剑眉星目,啪嗒落下。
正是风华好相貌,少年意气中自有重重威仪。
虽肌肉痉挛而紧绷身体,但眼神愈发锐利似鹰隼猛虎,瞳仁极黑极亮,似有猛虎之灼热。
他声音清冽,沉稳又不容置喙:“符玉,带人缉拿西北州州牧万回空。凌天,护送此仙官回云京。”
“是!少将军!”二人从姬无忧身后走出迅速接令而去。
下殿有眼尖的仙官见两道金光冲出大殿,叫嚷道,“诸君莫慌,小殿下正在此处。符玉副将和凌天神兽已经去了!”众仙跟随看去,只看到上殿露出的一处紫袍衣角,心下安定,纷纷端坐回案。
九州之内,灵族中有诸多神兽大族,身份尊贵的殿下数不其数,而唯一不用带任何前缀的殿下,便只有上面这位。
殿下是天君与斩魂司司察的独子,年纪轻轻靠军功坐上斩魂司少将军之位,大权在握且雷厉风行,想来便没有什么他们可操心的了。
……
云京从未有过如此寂静的时刻。
砚君高坐在上,众仙正襟危坐,屏气凝神,目视一威风老虎健步驼着一女子迈入大殿。
最后一击耗尽向宜明所剩所有法力,好在飞光在识海里翻到了些低级草药,她已在路上迅速修养和清理完毕。
她环视周遭的一切,金光闪闪的大殿刺得她眼睛有些生疼。的确是许久再没有回到云京了。
两万年前,她曾在这里,站在二十六名灵族同窗前,顶着仙官书校一甲的名头,雄心壮志地接下了天界的授任书。哪怕仅是仙官五阶的小小司农,也有决心干出一番大事,扶凌云之壮志,换民生之新天。
一万年前,她凭借政绩从新官中崭露头角,辅助前辈们参加仙官考核,也是在这里,有前辈升官阶后语笑晏晏调侃她,“还有一万年小宜明也能参与考核了,到时候也来替咱们西北州惊艳全场,拿个仙官第一。”
如今,她又重新站在了这里,这偌大的、繁华的云京大殿,也有如此寂寥的时刻。
向宜明整理衣冠,迈向前一步,不卑不亢行礼道,“西北州司农,向宜明,携西北州众仙官,参见砚君。”
此言犹如深水炸弹,满座一片哗然。席尾有一小仙官一声惊呼,扫掉案前茶盏,碎片并水珠落在地上,竟然映出通红眼尾。
砚君长叹一口气,拂了一下手,虚空扶向宜明起来,“本君记得你。你将西北州一事说与本君吧。”
“回砚君,一万年前,西北州州牧叛变,联合不明军队,将西北州在职所有仙官一网打尽,除我以外,全被叛军虐杀。他封锁西北州消息,我被关押在地牢之中。西北州全州在叛军霍乱下,如今已灵气散尽,灵树不知所踪。”
西北州一万年的血与泪,如今只用一句话就可以匆匆概述。
向宜明深呼吸一口气,不再往深处回想。
九州大地靠灵气滋养,才有了山川草木,孕育出生命。而天地共有九棵灵树,分散在九个州支撑起世界的运转。
自大战后,中州的灵树早已逐渐凋敝,众仙官铆劲修复,也只能勉强控制减缓灵气流失的速度。
一旦灵气枯尽,九州大地没有了生命之源,众仙法力消散不说,世界将只剩下毁天灭地之结局。
“西北州灵气散尽……”如今又出现一州灵气散尽的大事,砚君声音虚弱,叹息声在大殿哀转久绝。
席尾方才打碎茶盏的仙官惊异战栗不止,声音刺耳,不顾秩序悲愤跳出来,指着向宜明诘问:“你所说一切有何证据!你一个刚迈入天界四万年的人族小吏,那么多灵族仙官都被杀了,就你活下来?
向宜明,谁知道你不是记恨灵族曾经的奚落,私藏灵树,致我姐姐他们于死地?”
向宜明脊背挺得笔直,看向颤抖不止的钱帆,目光描摹过她的眉眼,再度感受到数道打探的眼光一下子轻飘飘落在自己身上。
似有千钧重。
星和少君气急,张口欲辩,向宜明摇摇头,从识海中取出一颗小石头。
“众前辈的残魂将我庇护在内,叛军才无法彻底将我置于死地。
我收好了他们最后一缕魂识,今日终于带他们回云京。”向宜明摊开手掌,石头缓缓升至空中。
恨血盘彻底打开,散为三层,每一零件上的符文通体变红,向空中石头源源不断输送灵力,石头上缓慢冒出绿芽,长出藤蔓,直至开出紫色的小花。
一道道魂识从花苞中怒放而出,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围着向宜明来回转圈。
独独有一道魂识,大胆地冲向殿前,朝着斜上方不明意味地转了一圈,又径直回到向宜明身侧。
它尾部拖出一道慧光,将向宜明与上殿偏侧连接在一起。
在空旷的大殿中,犹如一道银桥。
忙罢这些,它才轻轻绕过愣在殿中的钱帆,蹭了蹭少女的脸颊。
向宜明微微偏头,顺着魂识路线不动声色地向斜上方探究而去。
赤金色的幻光交织,将上殿远远隔开,看不清里面有何人,又是如何表情。
向宜明长睫颤颤。
钱帆屏住呼吸,呆若木鸡地问着那道魂识:“钱舟?你是钱舟吗?”
“哎,那是玄鸟家的二小姐吧!”
“这是……扶桑的小少主?”
“阿愿!”
……
大殿一时间声音此起彼伏,难以平静。
斜上方姬无忧转了转玉佩,身体微微后仰,眼睛紧紧审视着下面每一个人的动作神色。
洛瑛坐在他的身侧,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看了几眼:“刚刚那道魂识,是冲着你来的。”
姬无忧手中的动作一停,抬眼看向父君:“我并不认识那道魂识。”
洛瑛摇摇头,视线慢悠悠扫了一下立的板正的向宜明。
姬无忧坐正,向下审视而去,犹如一张精细又不容反抗的大网将人笼在视线里:“我也并不认识此仙官。”
洛瑛合上扇子,悻悻收回身。
“仙官魂识,只识其至亲血脉,或安全可靠之人,向仙官的确不是加害凶手,”砚君声音回荡在大殿,“本君会开启安魂池,送他们安息。”
话音刚落,魂识都飞向砚君手中,砚君将其一一收好,扫过下座神态百色的仙官道,“西北州一案,还有疑团重重,从今日起云京将接管西北州。”
她声音乏累:“向仙官,云京刚刚平定六界不久,又逢灵树枯竭,九州纰漏重重,你好生修养,择日赴任南州吧。”
……
仙侍一路将众仙官送出大殿,砚君身体愈发虚弱,并未开启回去的百官朝圣路,众仙挤在岔路口,各自作别。
星和少君一路穿过人群,朝向宜明作揖,“向师姐留步,我是星和。”
在向宜明的记忆里,星和少君初到仙校时,还是被凤凰家主一路提溜过来的。他年纪小,那时候个头不高,旁人读书,他就在书案上打盹。最初两人都成绩吊车尾,考核过不去,只好一起熬夜苦读重温。
她目光软下来,笑道,“星和少君如今都很有少主风范了。”
星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正了正神色道,“宜明师姐,南州如今是九州里最最破落的地方了,州牧这些年政绩做得不好,今日都未能登上百官朝圣路。”
他眨巴了下眼睛,“如果师姐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就来东南州寻我们凤凰一族,就当感谢师姐在仙校时的照拂了。”
“难啊,小向仙官,你这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啊!”千里眼不知道怎么出现在此处的,自然地插进来,边说边近距离打量着向宜明。
刚刚在殿内,惊人消息一个接一个,未能仔细看过这位独一无二的人族仙官。
她身着青色官服,薄薄一片身形却姿态挺拔,脸上一片老成做派,做什么都风云淡轻,其实也不过是才四万岁,放到灵族也才是咋呼天真的少女年纪。唯有细看时,才能捕捉到她一瞬间控制不住表情时符合年纪的茫然。
哎,真是有趣。
千里眼微微笑了笑,正欲开口,旁边忽然传来一群议论声。
“人族做官,没有万年的滋养化形,也没有纯正的仙家血脉,真让人担心南州下场啊。”一位仙官道。
“从未有过什么人爱研究农家法术的,对治理各族、平定战乱毫无用处。”另一位仙官也跟着,“曾见她一甲毕业还高看她一眼,结果啊,是个得靠灵族保护的草包。”
“罢了罢了,下次仙官考核,她应该也没脸带着倒数的政绩来云京,说不准啊,真是个什么叛军间谍呢!”还有一位仙官上下扫视过来,引得周围一阵奚落。
灵族仙官的议论,两万年了也还是一成不变,这倒让向宜明有些活过来了的真实感。
她听在耳朵里,朝抱团议论的一群仙官静静看过去,眼神波澜不惊,未曾移动一分一毫。
那些仙官见她不卑不亢直视过来,僵持两下未有躲避之意,悻悻地咳嗽两声,唤出座驾结伴走了。
千里眼余光留意向宜明的脸色,晃着脑袋,做作地耸了耸肩:“哎,日子不好过,仙官的戾气倒是越来越重了。”
“仙君不必安慰我,”向宜明对这位人缘颇好的仙官微微一笑,侧身去看翻滚的云海道,“我有幸能进入仙校,又为天界之官,只想施展一身本领,尽力建点永世之业,支撑些困难百姓,来不及为这些烦闷。”
千里眼面色柔和,喟叹道,“志在千里,流惠于民。仙校没有选错你。”
“向仙官,你自会有一番天地的。”
ps.“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留金石之功。”——曹植《与杨德祖书》
小向小向,你以后会成为非常了不起的人的![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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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少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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