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加班更可怕的，是存活时间转瞬只剩下4小时40分。
渚雪时根据周柯的指挥，坐上工作专用地铁，一路畅通无阻，争分夺秒地到达了弘金中心。
弘金中心伫立在霓红灯绿里，蓝蒙蒙的毛玻璃嵌入砖砌粗糙、拙劣的大楼深灰色外壁，模糊地透出几缕闪烁不停的灯光，与周身一片高楼林立格格不入。
天穹浓云重墨，淅淅沥沥地飘下细长的冷雨。
渚雪时撑了一把弯柄黑伞，站在弘金中心的大门前。
对外敞开的玻璃大门正向外渗出粘腻的血水，又被透明的屏障无形地阻挡，淤积在乌深的凹陷处。
这是“伪畸”出现时，联邦调查总局特设的界门，用来隔绝信号，以防止“伪畸”的精神侵蚀向外继续延伸。界门内，是“伪畸”为自己构建的“温巢”。
调查员进入“温巢”中进行收监，需要做到以下两点：
第一，调查员要遵守“温巢”中的一切规则，避免被“伪畸”发现。
第二，与“伪畸”想尽一切办法相处，提升他的精神净值到一百点时，找到关键道具，摧毁他的核心——“弱阈”。
说起来轻巧，但“弱阈”一般都藏在隐秘处，十分难找。
渚雪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举着伞钻进了界门。
在进入界门的一瞬间，小雨急停，渚雪时一手收伞，一手打开了直播的黑匣子。
黑匣子在启动的一瞬间升起，正面宛如黝黑虫洞的摄像头收缩又扩大，随后渚雪时的虹膜瞬间变换，一块透明的光幕在他眼前展开，右上角标注着渚雪时的姓名、调查员等级和收监难度，中央画面展现渚雪时目前所处的场景，左下角显示观众弹幕与观看人数。
此时弹幕只有零星几个，大多都是嘲讽。
“现在新手调查员都这么有气无力吗？感觉我一拳都能抡飞。”
“啊啊，他的刘海太碎太长，镜片好厚，看不清脸。如果是帅哥，我就给他送成就点。”
“不得不说，这个打扮，好普通，好像社畜……像极了我每天上班那种要死不活的样子。”
“现在招聘调查员都没有其他限制吗？看了其他调查员的身材，我觉得他连F级的门槛都够不上。”
渚雪时瞥了一眼弹幕，嗤笑一声。联邦运用尖端技术将联邦公民全员安置到穹顶区，将所有可能发生“伪畸”、已有“伪畸”的地区全部移植到中枢区。这种安排逐渐使得联邦公民对“伪畸”的观感从恐惧转变为娱乐，甚至是讽刺。
公民冰冷的讽刺之下，是无数调查员前仆后继地卖命。
渚雪时对联邦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很是厌恶，他触碰光屏，将其拉到最小化，走进大门。
“站住。你是做什么的？”渚雪时被保安拦住，一双浑是血骷髅的手臂在一米外倏地伸长，像一杆笔挺的标枪，挡在渚雪时身前。
下一个瞬间，一个面部肌肉好似被水溶解的男人朝渚雪时凑近，熏天的臭气喷涌不停。
渚雪时面不改色，他拿出自己的工作证，“我是新来的行政主管。”
保安一把拽过渚雪时的工作执照，猩红的、乒乓球一般大的眼珠掉在渚雪时执照上，又被他迅速安回眼眶。
在看清楚了渚雪时的证件后，保安紧绷的嘴角缓缓往外括开，他谄媚地归还了证件，不停向渚雪时弯腰，耳廓里肥硕的蛆虫随着他的动作朝外蹦出，“哎呀，原来是主管您呀。我有眼不识泰山，见谅见谅。都怪前几天总有逃出去的员工混进来，我还以为您是普通员工呢。”
“没事，麻烦你了。那我就先进去了。”渚雪时拿回证件，朝保安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哎哎，主管，等一等。”保安又紧赶上来，小声地说，“我看您是新来的，脾气也这么好……”，他扭捏了一下，“和您共事的项目主管最近有些怪异，我怀疑，他是被鬼附身了！您遇到他时，多避避，尽量别和他起冲突。”
他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了一个金边红底、塞得鼓鼓囊囊的小袋子，将它递到渚雪时手中，“我手里有个护身符，很灵的。我和您有缘，您看您要不要花五块拿上。”
渚雪时思考了一秒后收下，在保安掌心放下五块，抬眼的同时诚恳地感谢了保安，在保安一连贯的“不用谢”中朝电梯走去。
与此同时，脑海中的机械声音播报道，“【自动补充并替换货币，扣除五分钟存活时间。】”
直播间，零星的几个弹幕飞快地窜了出来。
“这不对吧？他为什么一点都不怕？比他先进来的几个调查员都快被这保安整吐了。”
“刚从其他直播间回来。这个护身符不是五百块吗？还有，这个保安有这么好说话吗？”
“楼上，保安应该是发现主播不怕他，还能人模人样地说话，才打了个折。”
“其他调查员：保额娘，这样哄孩子的话你从未对我说过。”
渚雪时在弹幕的惊叹中走进电梯，按亮了发黄的、显示数字为六的电梯按钮。
弘金中心共十五层，几乎所有公司早已搬离，楼层完全封闭，只剩余六、七两层，也就是渚雪时公司所在。他要先前往第六层的总经理办公室报到，再进行工作。
“滴——”
电梯升上六层，迟钝生锈的铁门缓慢拉开。一条黑长的走廊自电梯门连接到深处一点荧蓝色的小光，天花板悬挂的吊灯被腥冷的微风吹得忽明忽暗。
渚雪时准备向外踏出的脚步一顿。紧接着，他加快脚步，寻找到总经理办公室，敲响了门。
“请进。”一个含混模糊、喘着粗气的声音传来。
渚雪时推门进去，身形臃肿的总经理坐在居中的老板椅上，肥肉堆叠的右手颤颤巍巍地举起，正将一勺疑似猩红色的豆腐喂到嘴里。
见渚雪时走近，他没有停止动作，反而伸出好像被无数硬币烙印、伤痕累累的左手，示意渚雪时坐在待客沙发上，“小渚，请坐。你可以叫我李经理。相信你在面试时已经大致了解了我们公司的工作，我稍微进行一些细化。”
那张脂肪横生、连皱纹都快夹不住的脸露出了一个不甚清晰的微笑。渚雪时在李经理肥厚嘴唇的缝隙里窥见了几条腐烂、被染红的蛆虫。
李经理继续说话，白花花的蛆虫与他舌尖一起扭动，“首先，每天早中晚巡逻员工办公室，确保没有员工开小差；其次，每晚十点、早晨九点在办公室点名，检查所有员工是否缺席；最后，每天做好桌面这本工作手册上的所有常规要求。”
渚雪时拿起这沓堪比一本薄书的手册，在看清里面六十条常规后，喉头很明显地哽噎了。
李经理浮肿的左手扶了扶金丝眼镜，安慰道：
“你不要害怕工作繁琐，这都是我专门为了锻炼你这一名新主管安排的。你知道的，我们公司十分出名。每年，每月，甚至每天都会收到无数简历，而我们选择了你，这一名零经验的毕业生，一定是想要重点培养你。”
如出一辙的倨傲神情，似曾相识的PUA。
一阵莫名且熟悉的恐惧与无力感侵袭了渚雪时。
好像老板，好绝望，好想逃。
太阳穴猛地一痛，似是洞察了渚雪时的心理活动。无可奈何，他颤颤巍巍地回复道，“好的。”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李经理撑着桌边站起身，握住拐杖，略过渚雪时，朝门外走去，“我看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稍微准备一会儿，就直接去晚巡逻吧。我先下班了。”
突然，李经理行走的步子猛地一停，他敲了敲拐杖，“对了。你的同事陈修伟主要负责项目那一块，他最近很爱耍滑头，既然你负责行政，那就多盯着点他，随时向我汇报。”
还没在公司呆够一小时，陈修伟已经是第二次被提起了。
渚雪时心里奇怪，但面色不显，低头老老实实地答应了李经理的叮嘱，把写着“行政主管”的四字小牌子别在胸前。
将李经理送进电梯后，渚雪时查看了生存时间，数字跳动间，已经只剩下4个小时。
要抓紧时间了。
渚雪时扫视了一圈走廊，打开员工手册最后一页的公司地图，找到了员工办公室所在，在一片寂静中加快速度跑到了最深处，推开了荧蓝色与雾气覆面的玻璃门。
一股森然的冷气扑面而来，渚雪时闭上眼再睁开，看清了眼前的情景后，脊背忽地一凉，鸡皮疙瘩爬上了他的胳膊。
这是一间极大的办公室，密集地摆满了灰白色的办公桌。昏黄的灯光自上而下投射到桌前每一个没有头皮掩盖、露出血淋淋脑花的员工头顶上，以及头顶之下，贴合在前后脑勺的、两张疲惫的脸。
见到渚雪时推开门，他们“咔哒”几下，360度旋转脖子，朝向渚雪时。一张疲惫的脸痴迷地盯着屏幕，继续敲动键盘，另一张脸在旋转角度后拉扯着嘴角，瞳仁极黑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向渚雪时，一同露出整齐划一、角度相同的微笑。
灯管“噗呲、噗呲”的闪烁，仿佛在低声尖叫。
尖叫声中，无数张脸倏地动了。
他们蠕动着嘴唇，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说着，“欢迎领导视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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