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初聚 第二
沈冲天何尝不知自身尴尬处境,只还没告诉青霭,天帝早替自己设好结局,岂是一句辞官能扭转的。眼时他担心冷月影结局,未尝替自己想过一丝,青霭的话他其实全没听进去,只想着冷月影没了心尖血珠,根基不存,一旦湮灭就是湮灭,顿时心如沉石坠入冰冷无底深渊。恰在此时,前面又传来惜渊撕心裂肺哭声,将青霭心思全部吸引过去,遮掩住沈冲天异常神色。
青霭只是蹙眉:“这孩子自从回来总是动不动就哭,从前乖巧一丝不存,想是被冷翼吓到了。改日你带孩儿去趟广灵山,拜一拜老祖师,求他老祖师给断一断,也替孩儿寻些好丹药回来。”
沈冲天唯有不住答应下。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乳母领着惜渊进来,打断二人交谈。小惜渊哭得满脸满身都是泪,委屈喊道:“雷仙官不给我小鸟!”
沈冲天无可奈何道:“雷仙官刚替父亲出去走了一天的路,办了许多事,这会子累坏了,须要好好休息,你不可去打搅。”
惜渊见父亲不向着他,蹦跳跺脚,连哭带喊道:“分明是我的小鸟,被他硬抢去不还!”
两人还没哄好孩子,外面又报:“雷仙官要见天尊和老爷。”沈冲天与青霭饭也顾不及吃,只好先饿着肚子化身判官,见了原告见被告,登堂审案。
雷仙官进来,果真左手五指牢牢抓住一只小鸟,鸟儿只头颅与尖尖小嘴露出虎口之外,身躯翅膀腿脚俱在拳中,看不出模样。见到沈冲天与青霭,雷仙官先自请罪,他夫妻两个尚可,倒是旁边惜渊,哭得抽抽噎噎,由着一群丫头乳母或俯身或下蹲围了密匝匝一层,全都哄劝着他,犹恨恨瞪着雷仙官。
雷仙官请完罪,不待问起便自说道:“今日老爷让我回去休息,可我回到卧房,心里总惦记北方这事,担心于南海不利,翻来覆去也睡不着,索性出来四处巡视巡视,正好撞见小公子在山顶玩耍。小公子不知从何处得来一只小鸟,逗玩得十分开心。可我看这鸟儿分明不是北堂山所出,也不像南海物产,十分可疑,遂想起前日事故,不敢松懈,因此慌称要看看鸟儿,将小鸟哄骗到手,谁知小公子却不干了。”
沈冲天被逗笑:“一个小孩子,能懂几分道理,只知手边玩具是好的,见玩具不在,他岂有不哭之理,仙官莫要过分自责。仙官所思所行处处为南海,我夫妇先行谢过,只是这惹祸的小鸟,可否令我一观。放心,已至此处,它不敢作恶。”
雷仙官这才摊开左手,小鸟也不知是被吓到,也不知被他抓麻翅膀身体,已现颓像,低垂着头没精打采的,只是蹲在手心不飞不动。沈冲天接过鸟儿托在手心,与青霭两个细致观察。小鸟个头似家雀,浑圆身躯,短腿短尾,粗短翅膀,乌溜的双眼,俏白的小尖嘴,铁青的爪甲,脸颊至肚皮全部是猩猩红,颅顶、脖颈直至后背一路却是烟墨色,倒是不丑,只是眼时羽毛有些凌乱,显出几分潦草样来。单看模样,这鸟儿的确不是北堂山所出。
沈冲天托着小鸟伏下身子,惜渊立时凑上来就要抢,嘴里喊着:“是我的!”被他父亲顶住小胸膛阻拦住。
沈冲天起身质问跟随小公子的一众仆从:“哪里得来的?谁的主意?”
那些仆从以为惹下祸事,不敢隐瞒,其中一个答道:“这鸟儿就停在山顶平地上,见人过去也不飞也不跑也不啄人,是我看着鸟儿乖巧好看,抓来哄逗小公子的。”
沈冲天仍旧不放心:“这鸟儿所停之处,你们还看见什么物件?”
一众人都七嘴八舌应道:“再没有了,真的就只这小鸟。”
沈冲天追问:“从你们上北堂山直至遇见雷仙官,周围可有其他人,可见着个青布衣袍的男子身影?”
“未见。”
青霭立下决断道:“这鸟儿确非北堂山所出,单凭它小小的肥短身躯也飞不过大海,必是有人携带了来。是人也罢是鸟也罢,都是意图难测,幸得雷仙官察觉,不如再劳烦仙官将它处置了吧。”
雷仙官嘴里应着,眼睛却瞟向沈冲天。
沈冲天见小鸟模样可怜,当即动了恻隐之心,忙拦阻道:“三个大人加在一处还不及一个孩子,被只鸟儿吓个不轻。堂堂南方天尊府若能由着一只手掌大的鸟儿祸害掀翻,说出去岂不成了笑话。此鸟既现身北堂山,必有深意,不若交给我,一来看管住它,二来我近日也无事,索性在家细细观察,静待变化。”
至此,雷仙官也不好说什么。
青霭一脸嫌弃道:“你知我不喜带翅膀的,你要留便留,只莫近我的房间。”
沈冲天笑道:“我放它到我的房里去,卧房有盲猊蛇,书房有灵龟,哪个吞吃不了它,岂容得它不乖顺。”
青霭方无话,倒是惜渊,看见父亲留下鸟儿,终于欢喜。
晚饭毕,沈冲天与青霭言谈一时,回去自己的卧房中。此处侍儿早变出一只紫铜架子,就悬挂在窗框里面,架子上两只食槽,一为粟米,一为清水,俱是满当。鸟架横梁的一头垂着一枚圆环搭扣,系住一条细细金链,金链的那一头就绾系在鸟儿一只脚腕上。眼时鸟儿两只纤细的小爪子勉强抓住横梁,双目难睁,有气无力倚着架子,沈冲天指甲轻敲铜架,鸟儿毫无反应。沈冲天见状问道:“这鸟儿自来了可是一口饭食都不吃?”
底下侍从忙答应点头。
沈冲天叹气道:“天尊的话有道理,凡俗鸟儿飞不到北堂山,若是灵鸟,怎肯吃这东西。你去柜上寻我常备的药草,从里面挑出两朵紫色的花来。那种不是普通仙草,就是一般的仙家都难认得,若它有些灵性,必会辨认出好歹。还有那支红色琉璃瓶子的清露,滴上两滴在它的水里。”说着,亲手替鸟儿解下架子上的搭扣,一手擎住鸟儿,掌心仍不忘攥牢链子,送鸟儿到几案上细细观赏。孰料小鸟嗅到茶水的清香气,竟蹦跶几下,扑向沈冲天的茶盏,低头猛啜了几口。
沈冲天当即“哎”一声,不悦道:“你倒是真识得好坏。”说完寻思一下,抬手召侍儿过来,低声吩咐,“别破费咱们的清露了,把你日常喝水的杯子取来,斟上与我这一模一样的茶,摆在我的茶盏旁边。”
侍儿猜到沈冲天心思,有些不情愿。
沈冲天训斥道:“它若真喝了你的,回头去库房挑副新的就是,什么值钱东西,去吧。”
很快,侍儿端过一碗茶,见沈冲天冲着自己一努嘴,将满杯茶放于几案上,紧挨着沈冲天的茶盏。那鸟儿听到动静,扭头蹦到那副新来的茶杯面前,一时歪头一时又低头地细细审视一番,转头又向沈冲天的茶盏中寻水去了。侍儿一直满心紧张盯着,见状赶紧将自己的茶杯端离。
沈冲天没可奈何道:“你这小东西,可知从来与我共用过茶盏的都是谁吗。算了,这只盏送你,今后别再抢我的。”
侍儿忙不迭替沈冲天换上另一只茶盏,更换新茶,趁着间隙进言道:“老爷,这鸟儿十分古怪。”
沈冲天没好气道:“看出来了。”
侍儿接着进言道:“自它来了,那架子上的蛇一直朝着这边探信子,在架子上盘旋上下折腾半晚,这会儿想是折腾累了,才安静下来,这屋子里也曾接人待客飞烟走尘的,都没见那蛇有如此动静。”
沈冲天歪头看着盲猊蛇,嘀咕道:“它历来只吃草药和烟尘,何时对活物鲜肉如此感兴趣。”看小鸟又去杯中啜茶,沈冲天悄没声息地起身,去那边三杈架子上取来盲猊蛇,朝着几案上轻稳一丢。
盲猊蛇被惊动,顿时盘曲身子,高昂起头颅,吐着信子探索几下,缓缓挪动接近小鸟,一个腾挪扑到小鸟身上,紧紧缠住鸟儿。侍儿们皆吓个不轻,沈冲天却在一旁饶有兴趣观战。盲猊蛇将小鸟缠了三四遭,逐渐收紧身躯,但凭小鸟展翅扑腾,只管抬高头颅,张口露出两排细密雪牙,一口将小鸟头颅含住,吓得侍儿立发惊叫。沈冲天低声喝止侍儿,生怕她吓到盲猊蛇,再看盲猊蛇喉咙一缩一缩地抽动,却不咬不吞小鸟,似是立志要从它身上吸出什么来。不多时,小鸟脊背上的烟墨灰色愈发浅淡,缓缓消失,再看鸟儿竟是通体猩红色,仿若心瓣莲房,双眼中黑色翳障消退,露出青色眸子,益发添了精神,沈冲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鸟儿身上的烟墨色竟是附着其上的阴沉气息。
烟墨色不再,盲猊蛇也吃饱,心满意足放松身躯,缓缓离开鸟儿,自去一旁挺直身躯消化肚腹内的烟气食物,被沈冲天及时拾起来,送回自己的三杈架子上。书案之上,小鸟恢复自由身躯,扇动几下翅膀,抖一抖浑身羽毛,尾羽竟静静舒展开,越来越长,渐至一人前臂长短,也是一样的猩红鲜艳。待站稳身躯,小鸟惦记的头一桩事竟又是去沈冲天的茶盏中寻水喝,转眼将茶水全部吞进肚,一滴都不剩,肚腹眼见着滚圆起来。
沈冲天不禁笑打趣道:“这是遭火烤了,还是被雷劈了,怎就渴成这般样子。”一句话没说完,顿时激起满怀心事,挥手令侍从都退下。他双臂交叠搭在几案上,半个身子都伏下去,朝着小鸟轻声深情唤道:“阿凤,阿凤,你回答我。”
沈冲天身后骤起一个声音:“他回答不了你,因它本就不是你唤的‘阿凤’。”
声音虽不响,却撞破沈冲天心事,他立即起身,转过来迎面向着青霭,面上唯有尴尬。
青霭却略俯身看着鸟儿,伸出一根手指逗弄着,轻语道:“我虽只将师父认识灵兽、驯化灵兽的本事学来一毛半皮,也看得出这鸟儿身上没有半分道行,绝非那只数万年寿数的凤凰,你与无毒都错认了。我原以为你是真心悔改,与我一心一意,直到今日见到无毒身影,才知自己心事有多荒唐。你的心事更荒唐,空等百载,那边那位却化作无形,一烟一尘都没给你留下。你们自有阴谋阳计,可这三界每一寸山河,每一双眼睛都是天帝的,这就是你们在他面前摆弄阴谋阳计的后果,今日是冷月影,明日就是你。自此后,你可死心吧。”
沈冲天岂是轻易肯死心的,他不理会青霭,抬左手放在几案上,掌心朝上摊开,向着鸟儿不断轻声呼唤:“阿凤,我是小灾星。阿凤,你听我说话,我是你的冲儿。”
数十声之后,鸟儿终于有了反应,展翅半飞半扑腾向沈冲天掌心上,对着掌心狠命一啄,登时冒出一股鲜血,很快溢满掌心。小鸟低头张开喙,探出细小的舌,一口一口啄饮鲜血如甘露,吓得青霭失声喊叫。
沈冲天却开心无比,向着青霭满脸得意炫耀道:“是他,真是他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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