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 第七
沈冲天攒词表心拟出一封国书,不失时机递上了上去,然后没事人一样,在家等待消息。
第三日,刚过早饭,门房忽来报,说是刑部张大人到了。沈冲天微微一笑,立即道:“快请。”
张大人进入前厅,也没多客套,上来直接言道:“想必王爷也得了消息,京兆尹前日揪出一个隐藏颇深的奸细,搜查出的赃物显示此人与王爷有些来往,虽然王爷的国书递到御前,已经辩明所有事情。但此事涉及国之大,关乎两国刚刚建立起的信任,众言官昨日纷纷进言,朝堂争辩甚是激烈,当今不得不给百官、给天下一个交代。朝廷昨晚已降旨,着刑部尚书、御史台中丞、大理寺卿为三法司使,共同审理此案,地点设在刑部大堂。下官今早奉命前来,请王爷一同前往刑部一趟,将此事辨析清楚。”
沈冲天故意问道:“只是来带走我即可?”
张大人公事公办道:“例行公事,还望王爷配合,下官带来搜捕令,奉命搜查王爷住处。”紧接着就看沈冲天身旁的随侍女官忽然惊慌,瞥一眼两人,转身向书房跑去,当即被张大人带来的士兵拦住。
张大人扭头旁敲侧击:“还希望王爷将家中看护好,下官只搜查东西,不伤及无辜。”
沈冲天一咬牙:“让他们搜。”
里面的惜墨、绛纹,管家带着王府所有下人,分男女聚在两处,被士兵牢牢看守住,不使妄动。沈冲天随张大人在前厅等待结果。一时搜查的士兵回报:“大人,找到了。”
张大人满意道:“王爷,咱们动身吧。”
沈冲天临危不乱:“容我先跟家中说一声,除了女眷就是小孩,别吓到他们。我这枷是现在戴,还是出门戴?”
张大人忙笑道:“王爷别拿我逗趣。下官感激王爷明事理还来不及,哪里敢给王爷上枷。不过就是委屈王爷亲走一趟,讲明原委。自然,为了王爷安危着想,案件了结之前,委屈王爷在刑部住几日。”
沈冲天苦笑,唤来绛纹叮嘱道:“我势必要走这一趟,心中自有分寸,你们在家中不用担心。告诉墨儿,这两日紧闭大门,谢绝一切访客,若有人登门,只需留下拜帖或名帖,其他什么话都不要说。凝香那里,仍旧由你好好陪伴,诸事小心,免得又吓到她。”绛纹惴惴不安地答应着,看沈冲天跟着刑部人离开。
到了刑部大堂,果然刑部尚书、御史台中丞、大理寺卿三位官员在座,沈冲天和三人彼此见过礼,众人要给沈冲天看座。
沈冲天笑笑:“我今日难道不是被告,还是三位大人可怜我眼盲。小王先谢过了,不过实在没有必要。自古法不开外,小王既到了这里,就当一视同仁,若诸位大人实在诚恳,免了小王下跪,就是恩情了。”
正说着,文超被带上来,虽说还未受刑,但毕竟在牢中关了三天的人,早见憔悴。看到站在中间的沈冲天,文超气急败坏:“沈冲天,你不要脸也不要命吗,莫须有之罪也认,你究竟要干什么。”
沈冲天顺着声音转身,无奈道:“大哥,对不住了,这件事实在瞒不下去。我的国书也递了,好话说尽,无奈那些言官据理力谏,就是不放过我。关系两国交好的事,岂是我能做主的,你没看我都被提来了。”
上面三人对视一眼,问道:“天狼齐王,堂下之人你可认得?”
沈冲天恭敬回答:“认得。这声音我当记一生,这是望陵人氏文超,十四年前在望陵,我与他曾是结义兄弟。”
三人又问:“文超,你可认得你旁边这人?”
文超咬牙切齿回答:“认识,这是天狼皇子沈冲天。”
三人接着问:“你们之间传递情报多久了?”
文超忙回答:“没有,我只是老实本分依行商之道,从未做过叛国之事,一切皆是这人陷害。他恨我当年出首他是天狼奸细,霸占他小妾,寻机报复我的。”
三人又问沈冲天:“于他这番话,王爷可有对质辩解之词?”
沈冲天向上一拱手:“他的话原没错,当年我确是天狼奸细,他也确是霸占我的小妾。”
上面三人面面相觑。
沈冲天不慌不忙笑笑:“诸位大人若非拿到切实证据,断不会提我;若提我,定是人证物证凿实,我多捱两日,少捱两日什么区别。再者说,派遣细作,刺探情报这种事古往今来一向都有,中原、天狼、西域列国、南疆诸王,谁没有干过。如今我只将原委讲清,还请诸位大人论断。”
“当年我确实是天狼派出的奸细。众所周知,我并非天狼皇族,而是太后在望陵收养的孤儿,是以较其他兄弟多出一个汉地名姓。我幼时家中被难,幸得偶遇省亲的太后,她老人家疼惜我,带我至天狼,同众皇子养在一处。既非皇家血脉,便不能挤占皇子位置,每出生一个皇子,我就朝后顺排一个,一直排到十八皇子之后,成了第十九个,是以宫廷内外都只唤我一声‘小皇子’。成年后,我独身来到中原,寻根只是借口,由于我的汉人身世,特被派出来为天狼搜集情报。谁知我进入京城没多久,一时不慎陷入命案,被当时的京兆尹识破身份,导致京城中严查天狼奸细。”
“我困在京城,被我这位义兄文超的妹妹所救,我二人乔装改扮逃离京城。到望陵之后,我并不知文超出身,只见他兄妹对我极好,一时感动,便焚香结拜。而天狼国中则抓住这个契机,以派遣长使出访的理由,将许多天狼人带入中原,送至我身边,供我调遣。几年之后,这些人完成使命,逐批返回故土。只剩一些老弱行动不便的,未及走脱,赶上十四年前两国紧张,滞留望陵,被当时的望陵知府和守备堵在我家里。”
堂上三人听沈冲天提起十四年前的话,竟与当年望陵查出天狼奸细的卷宗上一般无二,可见这位天狼王爷所说句句实在,果真未隐瞒。三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继续听着。
“十四年前,就是我的这位义兄,忽然出首我是奸细,不但大张旗鼓地带人抄了我的家,还莫名其妙掳走我在中原所纳小妾。当时我十分气恼,却无计可施,只得趁着战事未起,隐姓埋名寻路潜逃回天狼。”
“待我回到天狼宫中,开始参与政事,才知晓端倪。原来这文超的祖辈、父辈本是京城中为大内供应绸缎的一家皇商,却利用便利,勾结官员私下将情报夹带在货物中,通过往来的西域商人带出境,再卖给天狼朝廷,获利颇丰。直到诡计识破,文家被查抄,他因年幼,得以在家人保护下逃到望陵,悄悄躲藏起来。直到遇见我,文超想到我的身份,认为有机可乘,假意与我结拜,刻意走近我,想着通过我重拾当年事。”
“谁知一旦事情有变,他当机立断出首我,同时放出两重迷雾。第一重迷雾,他故意挑我不在家的时候出首,带人上门,却使我及时得知望陵这边的风向,寻机逃脱。若我俩真的交恶,此举岂非打草惊蛇。而他不但撇清自己,还借此攀上望陵知府这条大绳,准备顺势向上爬。第二重迷雾,他知我极宠爱这位小妾,便在查抄我家时,什么都不要,只将她扣在身边。当时坊间传言文超见色忘义,为了霸占沈家小妾出首沈家,反倒掩盖他真实目的。而他自己这些年苦心经营,终于又回到京城,站在他父辈祖辈当初立足之地,重新开始。”
“文超利用搭上的官员便利,我通过天狼朝廷,两个人利用边境鬼市,终于搭上线,我为他联系上天狼留在中原的细作,他继续为我天狼传递情报。直到几月前,两国复旧如初,我作为和亲使来中原,天狼朝廷担心露出马脚,对我不利,遂撤出所有细作,暂停所有行动。”
“本来这次回到中原,我与义兄约定好只在暗底下通信,等待时机,明面上则假装决裂,不再来往。谁知前几日,他忽然告知我,说眼下风声有变,要我小心。还说他在京城苦心经营十年,如今盘根错节,出不了事,断不能将此事闹大,朝堂上必有人将此事弹压下去,但是家中难免遭难,为保万一,我俩不得已重演一出当年事。我以寻找当年被扣小妾的名义,找到京兆尹或是御林军,一同登门,即是我出首他,而他儿子则由我伺机一同带回王府保护起来。我见义兄做事一向谨慎周到,便信了他,按照他所说,步步为营,以为占取先机。本来还听说前日在朝堂上,真有人将此事压下,只将义兄判罚流放南疆。名义上虽是流放,却滞留京中三月,等我率接亲队伍离开时,悄悄带走义兄便可,天时地利,人鬼不觉。谁知不到一日,情势彻底变了。”
堂上三人问文超:“齐王这一番话可对?”
文超听这一番真假掺杂、胡编乱诌,却丝丝入扣,又合情合理的话,当即目瞪口呆。若驳斥,便是推翻此前自己所言,若是承认,便是将自己陷了进去,文超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三位主审观望文超和沈冲天的神态,三个脑袋凑在一起寻思商议几句,赶紧找来张大人,低语交代一番。张大人扭身带人出去,三位主审继续问案。
他们要来主簿随堂誊抄的笔录,从头至尾看过一遍,问道:“文超,你与沈冲天在望陵结拜,可属实?”
文超据实回答:“属实。”
三人顺着向下看,又问:“结拜之时,你可知这位义弟真实身份?”
文超只得回道:“他曾借天狼小皇子身份四处招摇,谁人不知。”
三人继续问:“你既早知他身份,为何当日不出首他,反而要结拜?”
文超忽然缄口,他总不能说因为自己也肩负命案,不能见官,半天才支吾道:“当时往来中原的天狼人众多,只当一桩好玩的事,疏忽了。”
三位主审见文超搪塞,凭经验知道问到关键处,忙又向下问道:“往来天狼人众多不假,小皇子却仅此一个。他说你也信,从不假怀疑,还是有何凭证?”
文超紧忙道:“他随身有一方宝印,我曾见过。”
三人严肃道:“一个天狼小皇子,若真为细作,为何要身负宝印大肆招摇,于理不通啊。不论身份真假,他四处宣扬,别人只是听听罢了,独独你上了心。既然上心,不去报官,却私下结拜,说你图谋不轨,包藏祸心,当真不是冤枉。我等再问你,数年之后,你幡然醒悟出首他,证据又是什么?”
文超这才察觉不妙,已开始慌张,只得据实回答:“也是这方宝印,还有一家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天狼人。”
三人追问:“宝印何在?”
文超黯然道:“一直未得到。”
三人相视而笑:“哦?起初得知天狼人潜入中原,虽有实证却不举报。之后无实证,倒忽然翻脸,割袍断义,即便任人唾骂,遗臭万年也要举报自己的义弟。你说你们都在望陵,又是兄弟,你竟不知他何日在家,单挑他出门的日子举报查抄,导致一桩好好的案子跑了主犯。至于文家的老案底,比这位齐王的年纪还大。若不是他在天狼查出当年往来证信,又怎会知晓,总不是你说的吧。看来你们文家还真是一脉相承。你还有什么可辩的。”
文超喊冤道:“祖辈的事,我也年幼不知啊。今日若不是沈冲天说出来,我都不知还有这一桩。如今我也是老实本分做生意,只为赚钱,从未卖国。望诸位大人明鉴。”
堂上三位主审勃然动怒:“你若只为赚钱,充其量就是个奸商。可是从你家查抄出的账簿来看,年年亏空,年年赔钱。我等问你,既是皇商,朝廷年年与你的钱,去了何处?不在此处发家,文老爷又有何‘生财之道’?”
文超当即傻眼:“绝不可能,拿来账簿我看。”
三位主审冷笑道:“笑话!赃物已封存,是你随便翻看篡改的。”
文超扭头,忿恨看着旁边人,咬牙道:“沈冲天。”
沈冲天平静对质:“大哥,我实在没办法帮你,我都瞎二十年了,一字看不见,自己的名字都是文书代写的。”
过半日,张大人回来复命:“三位大人,下官刚去了户部,传达诸位大人的意思。户部证实,在朝廷答应和亲之后,天狼的齐王到京城之前,确实有大批天狼人,跟随撤走的东方部族之后,忽然离境。起因是这些异族人听到消息,说是天狼朝廷为示诚心,特遣返无户籍的天狼人,以保中原安定。这事在前朝、我朝皆有旧典旧例可查,倒也平常,蹊跷之处在于很多世代居于中原,有户籍的天狼人也一夜间消匿无踪,不知为何。”
主审全都看着沈冲天,问道:“齐王?”
沈冲天镇定自若回答:“所谓‘遣返流亡的天狼人’只是个顺口名由。凡细作,哪个不是深耕久居,潜藏于市井百态中,真正流亡之人,处处受限,反倒于细作之事上有碍。”
三位主审又问张大人:“你去提审齐王,在他下榻府邸,可见到什么人?”
张大人回答:“除外仪仗、侍卫、随行各色天狼要员,单后宅里面齐王身边人其实不多,只一个贴身女官,数名丫头,西院有郡主,郡主出来时,领着一个半大男孩,还有一个妇人,再就是一名管事领着各处家下人总计五十上下,与来访清单中的无大差,仅此而已。”
三人问:“男孩什么样?妇人什么样?”
张大人恭敬回答:“男孩倒是中原人打扮,白白净净,浓眉大眼的,不哭不闹,挺乖巧,紧紧依偎着郡主。下官听见郡主唤他‘宝弟弟’,他唤郡主‘墨姐姐’,姐弟俩挺亲的。”
文超阵脚大乱:“宝儿。宝儿没事吧?”
张大人疑惑地看看文超,接着描述:“妇人三十来岁模样,十分瘦弱,有气无力,恍恍惚惚,看似沉疴病中,仍能看出依稀姿色。”
沈冲天顺声音扭头,竭力克制着:“张大人,请口下留情,你所说是我的姬妾。”
三位主审问文超:“天狼当年举国之力送齐王到中原,自是钱财不亏,齐王又在年轻气盛之时,纳妾貌美青春也在常理,倒是难为文老爷十四年间坐怀不乱,苦苦等着义弟归来。如今人证物证都对应上,文老爷还不打算招供吗?容我等提醒一声,文老爷怎么说也年近五十,实不宜受大刑。”
文超讥笑道:“如今桩桩件件于我不利,若是招供,我还能活着走出刑部大牢。所有跟文家有关的,岂会留下活口,有本事打死我,我也不招。沈冲天,你借刀杀人,妄图灭我全家、全族,仗着眼瞎眼前皆黑,便想着白日做梦,你低估我文超。”
三位主审商议一番,拍板道:“堂下听令,天狼齐王沈冲天,二十四年前私自潜入中原,窃取情报,意图不轨,十四年前潜逃回国后仍不死心,继续与文超暗通款曲,买卖情报,如今对其罪名供认不讳,对当堂笔录签字画押,暂时收监,明日再审。京城人氏文超,原籍望陵,与天狼人共谋不轨之事,东窗事发仍拒不认罪,依律,杖刑五十,收监。”
沈冲天被衙役驾住胳膊搀扶着,不慌不忙向后面大牢而去。身后堂上杖起杖落之声,伴随着文超凄厉惨叫,声声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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