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 ”赵善吾的嘴唇颤抖着,眼睛里有很多红血丝,脸色疲惫不堪。医生说陈会甲有凝血功能障碍,死前血管破裂,血流不止。他只是茫然而震惊地听着,像不懂中国话一样。陈会甲入校时没有报备自己身体的特殊情况,作为班主任,他并不知情。
学校第一时间封锁消息。其一,这件事传出去可能对全体高三学生的备考状态都有影响;其二,公安部门还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不能造谣生事;其三,有损学校声誉。
被赵老师询问,王远只说了陈会甲出寝室门的时间,因为他在看错题集,旁边就放着闹钟,那是晚上十一点零五分。出去干什么?王远摇头说不知道。他没有勇气坦白,陈会甲明明说了去网吧包宿,于情于理,王远都应该阻止他。但他偏偏没有阻止他。
正当王远为自己的懦弱自私而倍感煎熬,陈会甲半夜翻墙去网吧的消息却不胫而走,因为据说他的口袋里有梦舞网吧千阳店的会员卡,于是学校又严查住校生进出网吧的情况。
班里气氛很压抑,王远看着前面空空的座位,神思恍惚,一直听不进去课。他的眼前反复出现陈会甲临走时的微笑,以及陈会甲让他别再打自己了。别打自己了,别打自己了,不,王远想狠狠地打自己,最好陈会甲亲自打他一顿,那样他好受得多。
任泰豪一个人去了食堂,还是只拿两个菜,一荤一素。他很饿,但没有食欲,只是像机器人一样一勺一勺把饭菜往嘴里送着,直到吞饭的困难使他发觉了自己的哽咽,热热的,堵在喉咙。他低着头,停了一会儿,接着就继续咽下饭菜,仿佛把胃填满,眼泪就不会流出来。
“我单单想到第二天要吃三顿饭就很高兴了。”
陈会甲不该说这句话的,因为现在任泰豪突然想起这句话,一旦想起便不可收拾,他觉得陈会甲好可怜好可怜。陈会甲是一个那么容易快乐的人啊,一个要求那么少的人,命运不该对他好点吗?
李孝寅安静得像在梦游。他行尸走肉一样跟着李豫则去老师办公室看数学竞赛的结果,恍恍惚惚听到自己是二等奖,且排名靠前,豫则和三醒都是南省赛区一等奖,他迷迷糊糊地感受到几个老师的祝贺,但那些话仿佛都不是对他说的,很近又很远,与现实世界脱轨。
李豫则忧心忡忡。走回教室,经过篮球场的时候,孝寅停了下来,双手抓着铁丝网,呆呆望着里面打球的学生。豫则跟他一起看着,残阳似血,黄昏的风吹得香樟树的叶子纷纷飘落,这迟迟不退的肃杀的秋天。
孝寅垂着眼皮,额头抵在网上面,小声自言自语:“为什么...... ”豫则看到他那攥紧铁丝网的手指已经发白,把它们从上面取了下来,脸上都是心疼。
“他想钱想疯了?”孝寅看向他,眼睛仿佛来自一头受伤的野兽,显得又难过又愤怒,“真笨啊,真笨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但仍带着沉甸甸的不解和痛惜。
“太冷了,回去休息一下吧。”豫则怕孝寅精神崩溃,现在只想用日常生活的节奏打断他的悲伤,如果他停在泥淖里,就会越陷越深。
“对不起,”孝寅说,“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豫则沉默地看着他,两个相对而立,孝寅回避了豫则的眼神,背过身去,往操场的方向走去,他没有目的地,只是想走走,此刻他最不想回的地方就是教室。
豫则被留在身后,站在风中,心里五味杂陈。想了想,没有跟上去。孝寅也许有他自己的哀悼方式,每个人面对突如其来的伤痛,反应都不尽相同,就像他自己,虽然表现得那么冷静,但感受到的冲击一点不比任泰豪他们小。
许敏孜晚自习没来,她去了医院,裴蕾也请假陪在身边,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许敏孜这样慌里慌张的模样,魔怔了似的,嘴里不停念叨着:“我要去陪他一下,裴蕾,我要去陪他一下...... ”
裴蕾不久前才知道许敏孜喜欢的人是陈会甲,换做平时她一定会生气,因为许敏孜瞒着她这么长时间。但现在她只觉得心如刀割。许敏孜胆小,现在这个连走夜路都不敢的胆小的女孩,居然疯了一样要去太平间,一个她自己亲口说过比妇产科还可怕的地方。
裴蕾拉住她,声音里满是担忧:“我们能去那里吗?”
许敏孜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捧住脸无声地啜泣,裴蕾挨着她坐着。
“千阳路有路灯了,可是他昨天晚上没有,他没有啊!”许敏孜握住裴蕾的手,泪珠滚滚而下,声音哽咽,“他走的时候又冷又孤单,裴蕾,我好难受......”
看到许敏孜伤心得不成样子,裴蕾说话也带着哭腔:“你要我陪你去吗?”
许敏孜泪流满面地摇摇头。裴蕾说:“我在外面等你。”
经家属和医院同意,许敏孜第一次进入到太平间里面,陈会甲就躺在一张小床上,被白布蒙着,许敏孜在旁边坐下,看了一眼他的手臂放置的位子,就隔着白布握住陈会甲的手,与其说是握,不如说是轻轻地覆在上面。曾经,她也幻想过他们这样安静地守护在对方身边,那是他们都白发苍苍的时候。她会是一个优雅的老太太,而陈会甲是个开朗爱笑,受所有小孩欢迎的那种可爱的老头。
“我来了。”她擦干眼泪,说话声音很小很小,只有自己听得见。
她想说的很多,可话到嘴边,始终是没有用语言说出来。于是只是垂着头,默默地坐着,久久,捂着自己的心口,她感觉陈会甲能听到自己的心声。
裴蕾在太平间外等候的几分钟里,从记忆里搜索了所有关于陈会甲和许敏孜的片段,花圃的偶遇,舞台剧排练时期的插曲,还有刚才许敏孜说的“千阳路的路灯”,她越想越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公开的秘密,等到许敏孜出来时,裴蕾站起身,忍不住上前抱住许敏孜。
“他肯定也喜欢你,真的,许敏孜,他肯定也喜欢你。”裴蕾的眼睛红红的。
“我不知道,”许敏孜摇摇头,情绪似乎稳定了很多,她甚至还为了安慰裴蕾,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我现在也不在乎了。”陈会甲喜不喜欢她又如何呢?她是喜欢陈会甲的,很喜欢很喜欢,这一点就够了。从前就是因为纠结于对方的是否喜欢,她才错过了那么多。
走出医院大楼时,不知道是哪个小朋友在用大人的手机放歌,竟是小时候看的动画城的主题曲。
“下了一整夜的雨/早起就是好天气/又在昨晚梦见你/我们快乐的游戏/都是怪我的粗心/责备自己太大意......”
歌声戛然而止,许敏孜的眼泪却止不住,转身抱住裴蕾,就站在大街上,抽泣得肩膀抖动。
晚上,许敏孜拨打了一个电话。
“外公,我是敏孜,请给我寄一束水飞蓟的花好吗?”
老人听出了外孙女声音里的反常,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许敏孜强颜欢笑:“我要送给一个朋友,他没看过水飞蓟的花。”
“可是,”老人笑道,“水飞蓟的花期早就过了,明年夏天才有哦!”
三天后,北望中学男生宿舍楼的墙外,陈会甲出事的地方,被放了几支狗尾巴草,但没有人知道旁边的一把紫色小花叫什么。
他们只看到,清晨的冷风把它们吹到了一起。
郁风鸣在陈会甲的座位上打了一晚上游戏,送了陈会甲一件“人面桃花”,第二天注销了陈会甲的账号。他抽了很多烟,网吧里空气很不好,他也忘记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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