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重逢节。
苏砚在窗边落座,看着旁边的侍女取下木栓,推开雕着夔龙纹的红木窗,一股混着花果清香的酒味飘进来。
她向窗外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手伸出广袖搭在腿上。
从这个角度,能一眼看到覃月湖的中央,挂着红灯笼的游船。
苏砚目光扫视过去,所有的部署点位都在她掌控之中。
令丞司今夜的任务是保护三殿下,和即将到来的重逢节无关。
青衣侍女坐在苏砚对面:“三殿下邀大人船上一叙,共度重逢节,大人要去吗。”
重逢节……
苏砚扣住茶盏边缘,看着几片叶子浮在水面上:“重逢节,和我有什么关系。”
自从五年前,苏家长公子离开京城以后,偌大一个苏府,大人便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青衣侍女给她添茶,转而问道:“那明日大人还上朝吗。”
苏砚递到嘴边的茶停了一下,话锋一转:“过节,不去。”
夜幕愈深。
游船上的华服男子弹琴助兴,两岸洋溢着欢声笑语,男子高兴起来,便会叫船家靠岸。
侍卫从袖口里取出红封银票撒向岸上,当作迎接重逢节的彩头。
接到彩头的百姓个个洋溢着幸福的笑脸,有的蹦起来去抢,除了衣着整齐的京都百姓,其中还混迹着部分衣衫褴褛的外乡人。
“崔大人的意思是,先把流民驱出城外,等重逢节过去再做打算。”
“有些是走投无路的流民,他这么做反而会引起祸端,落人口舌。”苏砚的食指慢慢摩挲杯壁,一张年轻的脸倒映在泛着波光的茶水里。
苏砚身着黑色锦衣,为了方便行动,用一根簪子简单地挑高了头发,背后搭着的一缕发尾,因为常年的缠绕,有些微微弯曲。
“你去处理吧。”
“好。”青衣侍女站起来,“大人何时回府。”
“即刻。”
苏砚整理了有些凌乱的领口,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华灯游船。
久候的马车停在自在楼外,没有侍卫,只有车夫。
等苏砚撩开衣摆走进车厢,不合时宜的脚步声在车轮的掩饰下如影随形。
尤其在马车没入暗巷时,阴暗的噪声渐渐侵入阴影。
马车夫扬起马鞭,回头向帘后的苏砚看了看。
她静坐在车内,看着窗外的风景越来越偏,动了动耳朵。
“毒女已经离开,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行动!”
苏砚睁开双眼,身体向后一仰,一把带风的匕首从她面前划过去,“咚”的一声扎进车厢里。
“老钱,躲进来。”
苏砚拔出嵌进马车的匕首。
“好嘞!”
马车夫熟练地应了一声,灵活地猫着身体滚进来,缩在车厢最靠里的位置,最大程度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苏砚回首抽刀,架住飞来的一把长剑,交锋产生的气流在两人中间微微激荡,迎面一股寒风将她的碎发向后吹拂。
蒙面的刺客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然后脖子一凉,皮肉撕裂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从空中重重落下。
血溅在她的脸上,她平静得仿佛只是折断一枝花。
头上脚步声袭来,苏砚翻身上车顶,俯下身体扫落几个刺客,身入刀光剑影,杀招凌厉。
最后一个刺客见势不妙,转头要逃。一把匕首穿心而过,将他钉在暗巷的墙上。
猩红的血顺着墙面染红石砖,在道路的缝隙间填满赤色的线条。
苏砚闪身跳入马车,把匕首抛给车夫,自己则从腰间抽出一张帕子,简单拭去脸颊上的血迹:“别演砸了。”
“肯定天衣无缝的,大人。”
老钱大笑着利落地钻出来,转着匕首打了几个假把式。
远处脚步声转瞬即至,身穿甲胄的队伍赶来,为首的崔旌环顾四周,隔着马车问道。
“司长大人可有受伤。”
“无碍,苏某武艺尚可,谢崔大人关心。”苏砚隔着马车,虚虚出声。
话是这么说,崔旌作为习武之人,还是一眼听出了她此刻中气不足,也许是故作镇定。
再加上一旁车夫毫发无损,他只好暗道苏砚谨慎。她除了毒女之外,身边竟然还有暗藏的绝品高手。
“崔某护送苏大人回府,今日祸乱此彻查到底。”
“不必,前面就到了。”车厢里传出衣料摩擦声,好像是换了个姿势躺下,声音略有些倦怠,“崔大人,苏某告辞。”
老钱挥舞马鞭,摆出绝世高手的谱,高傲地驱车离开。
“今晚可别再出岔子了……”走了许久,等崔旌的禁军在视野里越来越小,老钱才开始抱怨。
苏砚借着月光查看手里的匕首,手指夹住锋刃,轻轻一折便断了:“不好说。”
话音刚落,大批错乱的脚步声从马车旁经过。
身着禁军盔甲的人在驱赶衣不蔽体的流民,他们手段有些粗鲁,但好在皇城脚下,不会伤人性命。
“走吧。”苏砚合上帘子,头靠在车厢的软枕上。
听着车轮缓缓滚动,压上回府的路。
流民们挨了不少鞭子,哀怨和咒骂声混合在一起又大范围地炸开,盖过了不少小声的啜泣,更别提无人在意的轻呼声。
穿着布衣的男子从兜帽下露出一张沾着灰的漂亮脸蛋。
苏阅虽狼狈,但和人群相比,更像是一块镶在硬石头里的脆玉。
他被人群推搡,不小心踩到前面人的布鞋跟,摔在石砖上,回头冷冷地瞥了一眼执鞭的人。
骑在马上的禁军见他耽误了行进的时间,伸手挥下来一鞭子。浸过水的鞭子打人更疼,透过布衣,在他的脊背上摩擦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秀气的眉头拧在一起,他轻轻蹙眉,有些不悦。
黑鞭劈下,人群里四散逃开,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茫然站在原地。
一只手迎着长鞭抓上去,稳稳握住。
苏阅半搂着孩子,仰头沉声呵斥:“皇城之下,你们竟敢——”
执鞭人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对有人胆敢反抗感到意外。
反抗者眉清目秀,看脸像个贵公子,只是他来皇城三四年,看遍了全京城的贵公子都没见过这号人物。
倒是有其他的人多看了两眼。
“啪——”
鞭子从他手里狠辣抽走,又挥出。
苏阅的手心带出一道血痕,单膝跪在地上,孩子只能听到皮鞭抽在人肉上的声音,不由得抓紧了苏阅的袖子。
“别害怕,没事的。”苏阅低声凑在孩子耳边,眉眼温柔,再抬眼的时候面露几分凌厉。
他面色苍白,却没有露怯:“你受何人指使。”
“啪!”
对方根本不听苏阅说话,紧接着两三声破空的鞭子打了下来,苏阅避让了几下,才发觉那个差使是在针对他。
孩子浑身轻轻颤抖,苏阅想了想,把孩子推出去,自己被鞭子扫中了小腿。
越来越多的流民挤过来,他咬着牙快走了两步,被人群裹挟,那个执鞭人也看不见了。
暗处有几个人的眼神交汇闪烁了一下,不知不觉靠近了苏阅的方向,越发暴起的人潮淹没了他。
很快便不知道被挤到了什么地方,他努力稳住身形。
一声清亮的女声穿过整条街道,瞬间镇压了所有躁动。
“在下宁文侯府苏流雨,奉命安置流民,谁敢在此放肆!”
她的出现好像给了流民站起来的底气,纷纷朝着骑着马的青衣女人身后汇聚。
是宁文侯府。
苏阅正要跟过去,有一只沾满了灰的袖子伸了出来,借着混乱捂住他的口鼻。
他意识到不对,立刻用手去掰那几根纹丝不动的手指,没一会儿眼前便昏沉发黑,很快手脚发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失去意识之前,他用最后的理智扯下腰间的红坠子,随后彻底陷入黑暗。
两三个人架起他的手脚,悄悄从黑暗中退场。
他们把苏阅的身子拽来拽去,穿过好几个路口,最后扔在了一张发着霉味的硬木床上。
“真的是他,长相错不了。”
“右耳后可有一颗红痣?”
“有!真的有。”
“这下麻烦了……”
几只不礼貌的手在他脸上捏来揉去,似乎在检查是否有人皮面具的痕迹。
他们争执了些什么,留了一个人下来。
剩下那人在屋子里反复踱步,最后咬了咬牙,抽出刀鞘里的匕首,带着杀气朝苏阅走过来。
苏阅恢复了些许意识,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手心则慢慢摸索着身下。
硬邦邦的床铺,还带着些潮湿。
绑匪脚步听着是练过武的,但并不是很轻盈,想必功夫并不高。
苏阅也会些防身的功夫,这人如今落单,未免没有一搏之力。
可是……苏阅在心底里叹了口气。
这具身体软塌塌的好似软成一摊水,除了手指,其他关节怎么都动不了,只能听着耳边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脏渐渐如鼓点般狂跳。
肩膀紧紧绷着,手无力地虚握又松开,苏阅紧闭双眼,做好了承受这一刀的准备。
“咚咚咚!”
木门从外面炸开,狠狠砸在两边的墙上,随后一股劲风破空而入。
绑匪脚步一顿,撩开苏阅的长发,将匕首放在他脑后藏起来,迅速在他脑袋附近的木板上按了什么机关。
紧接着他周身瞬间腾空,身体重重坠在了有些湿润的软垫上,上面的床板闭合,看不出曾经躺着一个人的痕迹。
眼前陷入更深的黑暗,所有光源被封死。
流雨的声音隔着一堵墙响起:“令丞司搜捕!”
她手心里握着一块东西,指缝间垂下了一根红色的坠绳,眼睛环顾四周最后落在平平无奇的绑匪身上。
她也不说找的是谁,身后的司兵鱼贯而入,将椅子桌子都反复掀了好几遍,连院子里的枯井都不放过。
苏阅脖子下的匕首硌人,冰得他浑身发颤。
他没有慌乱,屈指敲打在身下,纵然敲在狭窄的四壁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可在外面喧嚣的搜捕中还是太过微弱。
流雨环顾四周,挥了挥手,带着司兵前去搜查下一个地点。
刚走出屋子,便站在门口挥了挥手,司兵们并没有散去,隐去脚步掩藏在了屋子周围。
青衣女人持剑翻上屋顶,飞身轻点屋檐,几个呼吸间落在隔着两间屋子的后院里,单膝跪在黑衣女人面前。
苏砚伸手,流雨自然而然地将玉坠放在她手心里。
上面没有字,只是一件寻常的装饰品,叫任何人都看不出其主人的身份。
若不是流雨跟在苏砚身边长达十年,见过苏大少爷将玉坠挂在腰间的模样,怕是真的要错过这个讯号。
暖玉入手,苏砚的呼吸沉了几分。
斑斓的天灯在节日的烘托下飞向天空,溢出的流光有一瞬间落在苏砚身上,深沉的笑意不经意间融化在天灯斑驳的剪影中。
然后转瞬即逝,万千思绪流转一秒,再冷冷沉底,平静的铺陈在肃杀的皇城一角。
苏砚声音微哑:“驱出百米外再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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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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