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忽然紧张了起来。
清瑶公主要安胎,没有多余的精力管宴会的事,把这些日子府内的事一应交给了张管事和安嬷嬷。
张管事激动到不行,青瑶公主身边并不是没人,但她却决定把公主府的其他事宜都交给她打理,这证明了什么?
证明了公主在给她机会啊,若是这段时间她把事情办漂亮了,就算宴会过后青瑶公主把权利收回去,将来未必不能再次交给她。
这么一想着,张管事的心又热切了几分。
张管事天天往外跑,不仅和安嬷嬷商量宴会的各种事宜,敲定细节,还要分出精力管府内的其他事宜,支使着下人忙得团团转,再也没空搭理秀芳院的女孩。
而秀芳院的姑娘们分配到了属于自己的节目,个个卯足精力反复练习,彩排,就连那些负责教导他们的师傅们,也加入了,纷纷帮她们调整,加强。
与其说这是场宴会,不如说是一次大规模的考核。
这样一来,齐月成了整座公主府里最清闲的人。
瓶中的木芙蓉粲然盛放,姿态万千,娇艳可人。
炉中香气袅袅,齐月身着一身浅粉长裙,浓密的秀发披散开来,宛如一匹上好的缎子,直直地垂下。
发上并没有挽成发髻,也没有其他装饰,只有一支木芙蓉簪在鬓边。
齐月专心地做着手中的活计,一针一线,她下手得毫不迟疑,手法纯熟,绣得飞快。
没人知道比起舞艺,她最擅长的其实是女红。
别的人需要冥思苦想,长达数十年的反复练习的技艺和手法,她几乎是看了一眼成品就能原模原样地绣出来。
很久之前,齐月就发现了自己的这番天赋。
前世的时候,在入秀芳院之前,她和齐振的衣服都是她自己做的。
那时的千姬早就已经去世了,齐月没有经过任何人的教导,只能自己摸索着做起来。
即使是粗布麻衣,做出来的样子也是很好看的,舒适又合身,丝毫看不出是没有学过女红的人做出来的。
齐月感叹若是有好料子,她一定可以做的更好看。
齐振见她喜欢做这个,曾说若是他们能出去,就打算给齐月开个绣庄,让她可以做个够。
那时候他们虽然过的贫穷又辛苦,却怀揣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与向往。
然而,后来的一切都变了。
与张管事不同,入秀芳院的第一天起,赵华谨就告诉他们刺绣女红那些是大家闺秀,名门贵女得闲时的消遣。
而她们本就是以色侍人的人,就不必把自己当成千金小姐,对于男人来说,身上的衣服是谁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有没有本事让男人愿意脱衣服。
这话说的十分粗浅直白,那时的清瑶公主培养了好几批女孩都不顺利,每次献女,都没被轩辕决看上,弄得她十分急躁不安。
等到训练齐月这批的时候,她已经急得只重女孩们的颜色和能在第一时间吸引男人注意力的才艺上下功夫了。
由此可见,当齐月被轩辕决看中时,清瑶公主有欢欣雀跃,而她意识到齐月不能为自己所用时,她又是如何地懊悔痛苦。
后来,齐月成为了皇后,她有食邑,身上有穿不尽的绫罗绸缎,她若想开绣庄,可以开遍云秦大小角落。
可前世齐月从未开过一间绣庄,而齐振有无数的绣娘帮他做衣服,可他除了朝服和军装,生活里甚少找人帮他制衣服,旁人赞他高风亮节,不喜奢华。
只有齐振知道,他仅仅是觉得那些衣服始终穿的不舒服罢了。
齐月在宫里呆了三十来年,从未动过半点针线,轩辕决身上有无数妃子讨好他做的香囊扇套衣服鞋子等等,却没有一件是齐月做的。
其实,当齐月生了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她曾想过动手做针线的,只是当她拿起绣绷的时候,身边一群人围着她,劝阻她不要月子里动针线,对眼睛不好。
而轩辕决对她发了通脾气,“宫里难道没有绣娘了吗,朕的孩子难道缺你那一件衣服,你能不能别把以前当奴隶的习惯带到宫里来?”
“有这个功夫你还不如想着怎么伺候好朕照顾好孩子!”
宫里的人跪了一地,吓得瑟瑟发抖,而齐月既没有哭闹,也没有顶嘴,脸上更是不见一点委屈和受伤的神色。
“君上说的是,”齐月柔柔地笑了,“是妾身想差了。”
原来不管她是奴隶还是妃子,都是不配做这些东西的。
回忆到此处,齐月的手一顿,片刻之后又继续绣了起来。
这么多年不动手,她的技艺刚开始生疏,只是刺了几针,熟悉的感觉就慢慢回来了。
有些东西,骨子里是改不了的,就像她强迫自己当了那么多年温良恭俭让的皇后,却在最后的时候做出意图弑君的举动。
她骨子里,本就是这样的人。
齐月轻轻叹了口气,她的上辈子算是白活了,隐忍了一辈子,失去了一切,直到最后才真正做回自己。
手中的丝线纵横交错,交织成繁复绚丽的花样,仔细看时,竟和她头上的木芙蓉有些相似。
过了半个月后,张管事抱着一个木盒来到了齐月的住处。
刚一进来,张管事就被眼前的场景镇住了。
齐月正在调香,只见她轻轻挑起一点香粉,又挑起另外几份香粉混合,直到调出想要的味道,这些香粉被她置在香篆中,仔细缓慢地将香粉铺匀,扫去多余的香粉,轻轻点燃。
一缕白烟袅袅升起,就像活着一般曲折向上盘旋,蜿蜒多情,妩媚动人。
齐月的面庞隐在香气后面,给她增添了几分仙气飘渺。
不知是不是因为多日未见,张管事觉得齐月的容貌更盛了几分,刚刚她打眼一看,竟恍惚觉得那里坐了一位仙子。
“姑娘这里好清闲啊!”
张管事忙了这些日子,得了清瑶公主几次赞许,原本端正严肃的面容如今也变得有些柔和了。
齐月动作优雅地倒了杯茶水递了过去,笑道:“管事得公主看重,事多忙碌,我这里自然清闲了些。”
张管事喝了一口茶水,更觉这齐月果然不是一般人,一样的茶,在她手里泡的,就比别人的要好喝许多。
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头一份儿人物,张管事叹道:“唉,不过是跑跑腿罢了,姑娘才是深得公主看重的人物,快来瞧瞧!”
“姑娘那时候说想要一套红色的衣裙跳舞,如今衣裳做好了,今儿我就带来了。”
张管事殷勤地打开木盒,映入眼帘的是一套鲜红的衣裙,流光溢彩,耀眼夺目。
那裙子的布料不知是什么做的,薄如轻纱,柔丝柳絮,上面更是用丝线勾勒出繁密的花纹,即使是放在盒子里,齐月也能看到它闪烁着耀眼夺目的光芒。
而木盒的另一边则是一整套红宝石配饰,硕大的红宝石熠熠生辉,旁边坠着金色的丝链,明显是和这套衣服是一起的。
“这可是毓绣坊和芝兰阁合力赶工特别为姑娘打造的,平常的人想买也买不到呢,”张管事啧啧感叹,“光是为了请它们赶工,便花了大价钱,这也就罢了,要不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就算是花了钱它们也是不愿做的。”
毓绣坊和芝兰阁一个是云秦最出名的绣坊,一个是最出名的珠宝阁,他们卖东西只有一个原则,有钱有权,缺一不可。
它们只接三品以上的达官贵人,定东西要等着排期,即使条件如此苛刻,还是有无数人愿意遵守它们的规矩。
除了因为它们的东西确实好,还因为它们卖的的东西向来是独一无二,不卖第二份,同一位客人一年里只能定一样东西。
这种奇怪的规矩反而让那些达官贵人更加趋之若鹜。
用着它们的东西,就仿佛有了面子,出去的时候别人都高看他们一眼。
清瑶公主一口气让毓绣坊和芝兰阁合力为一个人打造一整套行头,想必是用了今年自己的那一份资格,还动了一点权势的力量吧。
为了这次的宴会,清瑶公主确实下了很大的本钱。
“姑娘可不知道,那些家伙可难缠了,几次下帖子都不愿意做,说叫我们排工期去,我们公主府的人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公主近来脾气好了许多,只是告知了辰妃娘娘一声,那些人就马不停蹄地开始赶工了。”
“若是换了以前,公主殿下肯定亲自杀上门去!”
张管事还在喋喋不休地谈着公主对她有多好,齐月面上听着,心思早就飞到九天云外了。
“将来我们一定会开间比毓绣坊更好的绣庄。”
声音犹言在耳,他们没有一起开成绣庄,毓绣坊的家主也在她当上皇后不久后被抄家了。
昔年锦缎仍尤在,荣华富贵转头空。
悄问公子何处寻,遥指红袖翠阁薰。
后来的人就再也没听过这个曾经鼎鼎大名天下第一绣坊的名字了。
前世齐月并没有穿过毓秀坊的衣服,等她有资格穿上它们的衣服的时候,天下第一绣坊早就换成了其他家的。
张管事没瞧出齐月在发呆,继续恭维道:“姑娘穿上这套衣服,一定会美艳绝伦,倾倒众生!”
齐月刚回过神就听到这句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红颜枯骨,她对这些其实看的很淡,见色起意,最后的结局就是色衰爱弛,如同前世的她。
“公主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在心中。”
齐月笑道:“管事平日里也经常照顾我,我不会忘的。”
张管事满意了,对齐月的态度又热切了几分。
“姑娘这几日好好休息,三日后便是宴会了,那时你可是重中之重,万万不可马虎的。”
齐月点了点头,“我会注意的,管事最近也是辛苦了,要好好注意保重自己的身子,不要太过劳累。”
“得,我记着呢!”
张管事笑了笑,转身出了门,她的脚步欢快极了,仿佛只要她努力地走,就能奔向她预想中的生活中去。
然而,事情真的可以这么顺利吗?
齐月手里慢慢抚摸着红色的衣裙,嘴角的笑意似有似无。
这毓秀坊的衣裙,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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