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至，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扉上，淅淅沥沥。
狂风大作，吹得外面的树木沙沙作响，呼啸的风声，侧耳听去，就像在听谁在哀鸣。
侍女们合上了窗扉，放下了帘子，原本呼啸的声音被隔绝开了，只有一点点余音不停地回响。
“驸马，这么晚了，您还是早点休息吧。”
昏黄的灯光下，弘昀俊朗的面容透着一股平静安宁，仿佛只要看着他，时间都能安静下来。
弘昀放下手中的书，抬起一双沉静的眼眸，笑了笑，“我还不累，你们先去睡吧，今儿也不用守夜了。”
侍女们被他这一笑迷了眼睛，脸不由自主地红透了。
“可是，可是，”侍女们期期艾艾道，“这些日子我们都是自己先睡了，驸马……”
公主府的规矩，主子睡觉的时候侍女们一定要在里面守夜，方便主子们日常的夜里需求。
弘昀摇了摇头，声音温柔：“这些日子公主不在府里，我知道大家都很不安，现在公主府里的主子就我一个，何必弄得这么麻烦呢？”
侍女们面面相觑，可弘昀是主子，她们只有听的份儿，哪能强逼着主子的份儿呢？
她们只好不再打扰弘昀，悄悄离去，把这一片地方留给弘昀。
微红的小小烛火爆开，发出劈哩叭啦的声音。
外面风雨如晦，凄风冷雨，屋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弘昀端坐在椅子上，书捏在手中，半天都没有翻动一页。
不知过了多久，蜡烛淌下点点热泪。
看着微红的烛光，弘昀的思绪在不知不觉中飘到了遥远的从前。
弘昀出身弘府，那是个十分古板严肃的大家族，规矩繁重到吓人。
弘府的人，上到老太太，下到小丫头，哪怕是他们养的猫猫狗狗，都得按照固定的时间作息，一点都不容有错。
弘昀打从出生起，就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睁眼，起床，洗漱，更衣，梳头，请安，早膳，回房，读书，午膳，休息，读书，晚膳，洗漱，休息。
这样单调又重复的生活，弘昀过了足足十七年，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像每个弘家人一样按部就班地活着，然后死去。
一次外出，打乱了他循序渐进，按部就班的生活。
弘昀不是第一次被人一见钟情。
他家世好，容貌也好，才华横溢，性格看起来也不错。
出身大家的翩翩公子，本就是各大名门望族，达官显贵暗中考察的联姻对象。
若是女儿满意，小两口琴瑟和谐，那就再好不过了。
弘昀也一直以为，自己会作为联姻对象，娶一个大家女子，相敬如宾地过完一生。
可偏偏他被一个连弘家都招惹不起的人看上了。
清瑶公主，轩辕情。
往事啊，就像流水一样，一幕幕地在弘昀面前流淌而过。
弘昀低头一笑，阖上了双眼，温柔的笑意在他脸上慢慢模糊，最终消散了。
正清殿中，此时依然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轩辕煜坐在椅子上一边批阅奏折，一边问道：“还不肯招吗？”
轩辕决摇了摇头，脸色凝重，“儿臣无能。”
轩辕煜批完手头上的这份奏折，抬起来看着轩辕决。
不过短短几日，他的眉目已经褪去了稚嫩冲动，变得成熟了很多。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想来是因为拷问那些侍卫，一直没有问出什么，心里烦闷。
轩辕煜笑了，还是年轻人，性子急。
“既然在他们嘴里撬不出话来，不如换一个方法。”
轩辕决凝眉，“换一个……”
轩辕决思考了好一会儿，轩辕煜也不催他，依然批阅着手里的奏章。
约莫一柱香后，轩辕决忽然眼前一亮，随后又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向轩辕煜请示道。
“父皇……”
“行了，”轩辕煜头也不抬，“快去吧！”
轩辕决飞快地朝轩辕煜行了个礼，快步走了出去，那健步如飞的样子，让轩辕煜不由得感叹。
“真是老了。”
“君上说什么呢，”安公公行云流水地换下了旧茶，重新沏上了新茶，放在轩辕煜常拿茶杯的地方，“君上春秋鼎盛，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您若是老了，那朝上的一大帮大臣可不用活了，明儿就该上书告老还乡去了。”
安公公说的是今日朝会上两名老臣发生了口角，当庭吵将起来，互相职责对方应该告老还乡的事。
那两位老臣平时颤颤巍巍，平时来上朝的时候轩辕煜都怕他俩摔着倒地不起了，因此特地给他们安排了座椅。
没想到今天吵架的时候，两个人倒是一个比一个精神，眼也不花了，耳也不背了，手也不抖了，两个人你来我往，文采飞扬，引经据典，唇枪舌剑，甚是精彩。
不愧是同科而出的状元和探花，都有真材实料，可见那场科举含金量很高，绝无徇私舞弊之嫌。
两位老臣在朝会散去后仍是意犹未尽，竟决定双双骑马回家，再现一次当年金榜题名打马游街的情景。
吓得众人连忙把他们拦下，最后还是轩辕煜亲赐他们一人一顶软轿送回了家。
“你这老货，”轩辕煜笑骂，“若是真要告老还乡，朕第一个把你送出去。”
安公公笑道：“我是要一辈子伺候君上的，君上若嫌了我，就把我赶到外面看大门，就是别让我离开君上。”
“朕知道你忠心，”轩辕煜叹道，“可惜，在这世上像你这样只对我忠心的人太少太少了。”
安公公垂首，跟了轩辕煜这么多年，他比谁都知道什么事他该知道，什么事他该当自己是个聋子瞎子，什么时候可以和轩辕煜开玩笑，什么时候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轩辕煜回想起那天他把三兄弟留下讨论事情时的情景，目光幽暗。
郁阳公主想利用朱飞丹联姻，让她的女儿成为下一任皇后的事情，轩辕煜是知情的。
他本是坚决反对婚事的促成的。
他不喜郁阳公主，更加不喜郁阳公主生的朱飞丹，觉得她除了长相不错以外，其余难以匹配自己的儿子。
别说轩辕凌，轩辕决了，哪怕是浪荡成性的轩辕渡，若是把朱飞丹交给了他，轩辕煜都觉得自己的儿子被糟蹋了。
可无奈郁阳公主有个是非不分就站在她一边的亲娘。
偏偏这个亲娘的地位还很高，她是太后。
太后没有逼迫轩辕煜强行赐婚，而是把锦妃叫到了自己宫里，那一天锦妃赐了太后整整一天，回去的时候刚刚踏进宫门，脚就软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郁阳公主日日来找锦妃，名义上是叙旧，实际上是逼婚，若锦妃不同意，第二日就会被叫到慈安宫里伺候。
轩辕煜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他对太后很孝顺，宫里的其他妃子有样学样，都对太后毕恭毕敬，每日都去慈安宫请安。
锦妃也是其中积极的一员，因此，他从没觉得锦妃去太后的宫里有何不可。
日子一长 ，锦妃的身体也是越来越插曲，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轩辕煜那时候不觉得锦妃生病与她常常去慈安宫又关。。
他只觉得锦妃日渐憔悴是因为打理宫务太累，他下令把锦妃手头上的宫务分了出去，好要让她好好休息。
轩辕煜本是好心，可他不知道自己此举把锦妃推进了深渊。
手头上没有宫务的锦妃，每天有大把的时间接受郁阳公主的叙旧和太后的教诲。
终于有一天，她妥协了。
当她提出这件婚事的时候，不管是轩辕决还是轩辕煜都很不理解她，其中轩辕煜更是好几天没有打搭理她。
锦妃只能苦笑着想方设法地去哄回轩辕煜，又花了大量的时间劝服轩辕决。
本以为这事儿总算过去了，谁知道又闹出这样的事？！
轩辕煜在调查郁阳公主时，查到太后母女对锦妃的逼迫，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右手的伤口又一次崩裂了。
而当他把这事儿原原本本地呈上去后，轩辕煜砸掉了满满一屋子的瓷器。
等到他听到朱飞丹在清瑶公主府里大肆传播她嫁给谁，谁就是未来皇帝，又说锦妃是如何讨好郁阳公主，日日与她叙旧的事，脸上的表情再也控制不住了。
“贱人尔敢！”
不过他并没有听取轩辕决的一面之词，而是在询问轩辕凌和轩辕渡，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才终于确定了事实。
原来那对母女是真的如此厚颜无耻颠倒黑白，她们不是要给自己找个依靠试图找未来的天子当女婿，而是试图操控轩辕煜的立褚人选。
就像她们说的，她们选了谁，谁就能当上皇帝。
何其荒唐！
他们云秦的帝位，何曾是几个蠢钝如猪的女人就能决定的？
而他们如此肆意妄为的本钱，无非是。
太后。
轩辕煜冷笑一声，心中已经下了决定。
而那天，轩辕决也顺势请求轩辕煜解除他和朱飞丹的婚约。
以现在的情况，就算轩辕决不说这话，他和朱飞丹的婚约也是不复存在的。
但轩辕决偏偏挑在了轩辕煜知道郁阳公主母女试图用婚事操纵皇位的时候提出，倒是有些耐人寻味了。
“你不娶她，不怕自己将来当不上皇帝吗？”轩辕煜试探着问道，目光沉沉，不辨喜怒。
轩辕决毫不犹豫道：“若我当了娶了朱飞丹的皇帝，将来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轩辕煜有一瞬间的怔然，哑然失笑。
那日轩辕决脚步轻快地地抱着新鲜出炉的圣旨离开了。
只是，那时候的他，是真的，还是在做戏呢？
轩辕煜的目光明明灭灭，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很是复杂。
过了不知道多久。
“凌儿是不是在外面？”
安公公颔首，小声道：“已经在外殿等了半个时辰了。”
轩辕煜点了点头，安公公会意将轩辕凌请了进来。
外面风雨正急，轩辕凌一进来就感受到了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在这寒凉的秋雨中，正清宫的地龙第一个烧了起来。
“儿臣见过父皇。”
“嗯。”
轩辕煜应了声，却不叫起。
地龙太热，轩辕凌的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过了好一会儿，轩辕凌才听到轩辕煜的声音。
“凌儿，朕吩咐你一件事，”轩辕煜的声音有种诡异的平静，“查抄郁阳公主府。”
轰隆隆，外面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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