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月说话的声音很轻，轻的仿佛这句话就像是衣袖上一粒不起眼的灰尘，只要挥一挥衣袖，那粒灰尘就会被拂去。
可那恨意明明白白地在她眼中，刻骨铭心，仿佛她经历了莫大的冤仇，从地狱里爬出来也要报仇雪恨。
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齐振想问，可他知道齐月一定不会告诉他，今天光是从她嘴里说出自己的恨意已经很不容易了，至少，她还愿意说出来，不是一个人把恨意埋在心底。
“我杀了他。”
齐振淡淡道，听着好像也不过是一句闲话，可齐月清楚，齐振既然说了，就一定会实现。
齐月心中一暖，接着又是一酸，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只要是她想要的，齐振都会帮她得到，只要她讨厌的，齐振都会帮她除去障碍。
正是这种毫无道理的偏爱，才会让她一步一步登上皇后之位，稳如泰山，也真是因为他的行为，才会让轩辕决对他愈发忌惮。
他对付不了齐振，又拿捏不了他，因为齐振的唯一弱点就是齐月，而齐月当时已经生下太子，地位稳固，他已经废黜一位皇后了，不好再废另一个，所以他只能尽力冷落齐振，扶持新人，正如他对齐月。
齐月并不在意轩辕决的宠爱，齐振也不在意那些官名权利，而他们不在意的，恰恰是轩辕决最在意的。
他并不信他们真的不在意那些，光是齐振和太子说上几句话，他都能犯上好久的疑心病，怀疑齐振想要扶持太子上位，踢下他这个皇帝。
为了不牵连太子，齐振只好尽量不和他接触，明明是亲舅甥，处的却比一般大臣都要生疏。
即便是如此，轩辕决仍是不放心。
每到上战场的时候，他刻意去挑齐家的人消耗他们，偏偏又压着齐振不让他插手，等到齐家的中坚力量渐渐失去，他才下手对付齐振，让齐振久病缠身。
这些齐月原本是想不明白的，她被齐振的病情摄去了全部的心神，一心只想着怎么医好齐振，完全没想过自己的枕边人对齐振冷淡的态度。
等到齐振去世，齐家也再也没有男丁，她才发觉轩辕决的心肠有多狠毒，心计有多深沉。
他看似看重齐家，实际上是为了拖他们到战场上送死，原本她不信一个帝王会对自己的臣民下如此狠手，可当她无意中撞见轩辕决训斥太子叫他别想依靠母族，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小心连自己都保不住时她才不得不信。
轩辕决这是把她和齐家当成自己的政敌一样对付，明明是他需要齐家的力量稳坐皇位，开疆拓土，却也是他嫉贤妒能，一点也容不下自己一手扶持的齐家。
齐月本以为，自己隐忍着一切，等到太子上位，一切都是值得的，至少，齐家的血没有白流。
可她忘了，轩辕决容不下齐振，容不下齐家又怎么会容得下她齐月生下的孩子。
想到前世那个可怜的孩子，齐月的心中就涌起一股针扎似的疼痛，最后，她连对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成。
今生她与那个孩子是无缘了，可前世的血债，她必然向轩辕决一一讨回。
而齐振，明明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却愿意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想去杀轩辕决。
他难道不知道轩辕决的身份，自己去杀轩辕决带来的后果吗？
不，他知道，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要去做，因为，那是齐月恨的。
齐月心中像泡了一大堆酸枣，口里心里都是一股酸酸的味道。
她靠在齐振的肩头，喃喃道：“你对我这样好，会把我惯坏的。”
“那不正好，”齐振道，“你成了小坏蛋，我成了大坏蛋，人人都是怕坏蛋的，以后别人就不敢欺负你了。”
齐月：“？”
这可不像齐振说出的话。
齐月半仰着头，定定地看着齐振冷峻的侧脸，她不知道齐振是真心的，还是在开玩笑。
可齐振一直是冷淡的性子，别说她了，恐怕就连千姬都没见过他开玩笑的样子。
齐月的目光太过怪异，注视的时间太长，哪怕齐振想假装不在意，也无法再装下去了。
“傻瓜。”
齐振屈指在齐月的眉心轻轻一弹，“你还真担心上了。”
“唔。”
齐月捂着额头，这下明白了齐振其实就是开开玩笑。
她从没见过齐振说笑，对这样的他很新鲜，有那么一瞬间，她是在相信齐振从心底里就是这么想的。
可这样，就不像她的哥哥了。
她的哥哥，本该是，胸有沟壑，心怀天下的大将军，怎么能和她一起一起当大小坏蛋呢？
齐月心中小小纠结着，她想要大坏蛋哥哥，也想要大将军哥哥，可他们是不可能同时存在的。
而她，是不是太过贪心了。
就在她百般纠结的时候，眉心忽地一暖。
“小丫头，小小年纪心思就这么重，将来可怎么好？”
齐振一手揉开齐月紧皱的眉心，“有时候别想那么多，事情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有新的变化，就意味着有新的机会，未来也会有新的可能。”
齐月抓着对方按在自己眉心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
“为什么，”齐月的脸颊枕着齐振的手，闭目倒“为什么哥哥永远这么豁达。”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齐振总是能在千头万绪，一头乱麻的事情中找出事情最关键的核心，就算遇到不理解无法解决的事，他也一直有着积极向上的态度。
天大的事，在他的眼里一道难关罢了，而难关，他必将踏过。
齐振笃定地坚信着，而且，他有着这样坚信的勇气和实力。
齐月这才有些稍微意识到为什么那些人在战场上如此害怕齐振，如此强的敏锐力和洞察力，以及行动力。
他能快速判断看到对方使用的计策，并且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出对方的破绽，制定出最优的解决方案，而他的能力又极强。
齐振是天生的战神，而不是那些只会死记硬背，纸上谈兵的浮夸之徒，更不是历经沙场，凭借过去的经验应敌的将士。
周围三国，国力比云秦只强不弱，若不思进取，只会用老眼光老经验去看，去对付，又怎能对付更新换代的新的打法呢。
当年轩辕决踌躇满志，大展拳脚，大胆重用齐振，他其实也是在赌。
他赌赢了，重创三国，把云秦发展成了第一强国，可时过境迁，当轩辕决登上了权利的最顶峰。
他就开始忌惮防备齐振，有些战事，他明明知道启用齐振的话能够迅速解决，可他宁愿赔上许多士兵也不愿齐振再上战场。
试问这样一个把自己权势看得比自己的子民还要重的人，如何能做一个好皇帝呢？
可惜她没能早看清这一点，那齐振呢，前世的齐振有没有发现过这一点呢？
齐振的手紧紧贴着齐月的脸颊，娇嫩的脸庞在他的手心中磨蹭，齐振能明显地感觉到那软软的触感。
他按下了掐一把那片软嫩娇肉的冲动。
“因为如果想太多，事情永远也办不成啊！”
齐振对上齐月有些呆呆的眼神，爽朗一笑。
“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情是能步步算计的，事情的发展转瞬即变，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万无一失。”
“与其步步猜疑筹谋，不如以不变应万变，看清局势，一招即胜，不留后患。”
齐月恍然，这是齐振的处事方法吗，与自己前世在后宫中磨练出一肚子的阴谋算计不同，这种不一样的思路，倒是给了齐月新的思考方向。
“但若是已经知道对方情况，自己需要主动出击的时候呢？”
总不能每次都等对方出手自己再来应对吧，那样岂不是被动挨打了吗？
齐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若是轮到自己出手，当然要在四面八方打得对方落花流水，不给一点对方喘息的机会。”
齐月下意识忧心道：“那要是计划有漏洞，让对方有可趁之机怎么办？”
这话刚一出口，齐月几乎立马猜到了齐振的回答。
果然。
“那就把他再抓回来呗，我能打他一次，就能打他第二次。”
齐月失笑，她学的都是走一步算三步，把计划中的人的性格摸索得清清楚楚，再根据他们可能的反应，制定出可能性最大对她最有利的方法。
为此，哪怕她自己受罪，比如挨刀，中蛊，险些丧命也在所不辞。
若换了齐振，恐怕第一时间就抓着弘昀威逼清瑶公主放他们离开了，至于轩辕决，与其和他虚以委蛇，不如暗中捅他一刀报仇来的更痛快。
齐月说不好他们的处事风格谁最好，不过若是能像齐振一样活着，倒也确实干脆又痛快，大仇得报，心中再也不纠结往事，多自在啊！
“那我以后可要多向哥哥学习了。”
齐月想着，自己就算不能和齐振一样爽快又利落，也许也能学学他的释然与豁达，不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呢？
“这就对了，”齐振勾唇一笑，“我的妹妹，就该活的开心痛快，想做什么就去做，不高兴了要打要骂都随你，哥哥永远在你身边！”
“嗯！”
齐月用力点头。
轻薄的黑夜中，一轮红日缓缓升起，驱散了黑夜，带来了光明。
“哥哥，这次我们要去凤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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