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禾捏着把紫伞,看着对面未营业的店,陷入了沉思。
已是许久未下雨了,枯草疯了般吸吮着雨水,想着起死回生。
今天这雨珠子乱窜,陈禾未来得及披上件外套,只是着急地从鞋柜里找出把陈年旧伞,便慌慌张张地出了门。
陈禾抬起头来,游离地望着几滴雨滴顺着半折的骨节落在她小臂裸露的皮肤上,顿时鸡皮疙瘩蔓延全身,她用左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似是下了什么决定,一咬牙,抬脚走了过去。
大门没锁,陈禾转了下把手,似乎像店的主人一样温和,没有刺耳的拉门铁锈声,那门很是顺滑,转了一个弧度,给陈禾让开了一条路。
陈禾单手将伞合上,将发黄的白布鞋往外面的地毯上蹭了蹭,这才进门。
里面不算黑,开了几盏昏黄的灯,几个黄毛绿发大剌剌地躺在酒红色的皮质沙发上,呼噜声震天。
一个空酒瓶重心不稳倒在地上,玻璃渣子碎了一片。
那群酒鬼像是被玻璃扎了,激灵了一下,又彻底昏了过去。
陈禾看着眼前的情景,将唇抿成一条线。
吧台前面有个小哥,眼睛下面一片铁青,他迷瞪着眼,懒洋洋地收拾着前边的玻璃杯。陈禾见还有清醒的人,将湿哒哒的伞放在门边,径直走到吧台。
小哥依旧没有察觉,打了个哈欠。
陈禾用反手用指节轻扣了下桌子。
小哥这才醒过神来,他拍了拍自己干瘪的脸。
“欢迎光临,酒吧不在营业时间,请……”
“我找你们老板。”
一个刻意压低的女声打断了他,小哥皱了下眉,认真打量了下来人。
年纪不大,感觉十五六岁的样子,男孩头,瘦得像个竹竿,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黑T,黑色牛仔裤,有些发黄的白布鞋。
唯一一点与众不同的是,脖子上挂着一块儿微微泛青的玉佛。
小哥来了点兴趣,两只胳膊搭在吧台边上,调笑着问她。
“小妹妹,你找我们老板干什么?”
陈禾听着这称呼便不想与他多说,含糊道:“有点事儿。”
小哥被整乐了,“有啥事儿啊?”
“小妹妹,哥哥是个痛快人,没必要藏着掖着。”
陈禾喉头滚了滚:“看着你们门外贴着兼职。”
小哥愣了一下,示意她坐下,然后从旁边拿了瓶饮料给她。
陈禾看着饮料没动。
小哥看着她警惕的样子有点无语,呵了一声:“小妹妹,我们这是正规营业场所。”
陈禾有点尴尬,坐了下来,但没接他手上的饮料。
“看你这样,没成年吧。”
“成年了。”陈禾有些老态龙钟地讲话。
小哥噗嗤一笑:“身份证我看看?”
“落家里了。”
“得了,别在这撒谎了。”小哥将饮料放在桌上。
“你应该看到了吧,门口那兼职上写得是十八岁以上的。”
“我说我成年了。”陈禾看他的眼神有点冷。
小哥被她眼神唬了一下。
“我跟你们老板谈。”
小哥用舌头顶了顶后槽牙,有些不爽,但还是离开了吧台,准备找人去。
正要上楼梯,来了个人。
“怎么了,小六?”那男人蓄着点胡子,脸盘大,看着凶。
“来了个人,要找青哥。”
“你青哥刚睡,什么人?“男人越过他的肩膀,四处张望着。
“是个未成年,想来咱们店兼职。”
“未成年?”男人拍了拍小六的肩膀,径直走到吧台边上。
陈禾站了起来,有些警惕地望着他。
男人打量了她一下,看着她年纪确实不大,但眼神很是警惕。
他好声好气地说道:“小姑娘,你知道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吗?”
“酒吧。”
“在酒吧兼职小姑娘可不太安全。”
陈禾很明白他什么意思,只是说:“我跟你们老板谈。”
小六没好气地瞪了陈禾一眼,对那男人说道:“三哥,我说吧,这小妹妹贼犟!”
三哥用胳膊肘捅了小六一下,让他噤声。
“小姑娘,不可能,你就算成年了我们都还得掂量掂量。”
陈禾也没什么反应,重新又坐回位子上。
小六看她的动作,拔高了点声音:“你怎么还好赖不分啊?!”
“我说了,未成年不行,你以为你自己说十八就十八啊,别在这充大尾巴狼了!”
三哥赶忙将小六推远点:“你楼上青哥还睡着呢。”
小六没好气地拿起吧台上的饮料,一扭瓶盖,猛地喝了一口。
三个人就这样僵持着,依稀能听到雨滴子砸到地面清脆的响声,就好像绿色的酒瓶子碎掉的声音。
陈禾有些颤抖地呼出一口气,她没什么退路。
“怎么了,都在这站着?”楼梯上下来了又一个男人。
陈禾闻声,抬起头来,男人身材欣长,穿着黑色的西装裤和白衬衫,衬衫微微有些凌乱,解开了两个扣子,袖子也挽了上去,他似是刚睡醒,一只手扶着自己的后脖颈,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
三哥看到了来人,介绍了下情况:“若青,有个小姑娘来咱们这兼职。”
张若青听完嗯了一声,反手轻叩了下吧台桌面,陈禾盯着他的手,骨指修长,没佩戴什么戒指,但是吸引她注意地是,他的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手串。
小六没听到,依旧愤愤地刷着玻璃杯。
张若青看着小六一脸不爽的样子,感觉有些好笑,转头对陈禾说道:“你惹的他?”
陈禾赶忙坐正了身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眼见两个人都不理自己,张若青神情也没什么难堪,自顾自地从小六洗的玻璃杯里挑了一个,拿起旁边还剩半瓶的酒,倒了一点,从裤兜里拿出了个药片板,掰了几片,就着酒吞了下去。
小六看到自己刚洗的杯子就被人拿走了,刚想发火,眼见张若青拿酒喝药,一把夺过来:“青哥,不要命了!”
“我叫你了,你没理我。”张若青语速慢悠悠的。
“我没听见你就不会自己去拿水!这酒吧到底是我的还是你的?”小六没好气地说道,转身从旁边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他。
“你的,你的。”张若青拧开矿泉水瓶,推到了陈禾面前。
陈禾盯着面前的矿泉水,没说话。
张若青也随意拉开一个凳子坐下,见面前女孩儿没说话,笑了一声:“怎么,不是找老板吗?”
“老板来了,怎么不说话了?”
陈禾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地朝张若青鞠了一躬。
张若青没什么表示,他把玩着玻璃杯,等着她开口。
陈禾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想来你们这兼职,刷杯子、拖地、给别人拿酒都可以。”
“这谁都可以,只要是缺钱的。”张若青将玻璃杯放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禾咬着下唇,低头说道:“我确实缺钱。”
张若青看着她弯下去的后脖颈,后边的头发削得太狠,隐隐露出发青的头皮。
但他没有说话。
陈禾见他没说什么,刚要抬起头来看看他的反应,她刚一直起身子,就听到男人启口:“在哪上学?”
女孩儿身子立即僵了,她略微镇定了下心神:“我成年了。”
张若青扯了下嘴角,不置可否。
女孩儿捏着衣角,良久没有开口,张若青看她不想说的样子,也不强求,正要起身,便听到陈禾的回话。
“江城第一中学。”
三哥吃了一惊:“重点中学啊。”
张若青若有所思,单手将自己衬衫上面两个扣子扣上。
“为什么缺钱?”
陈禾索性破罐子破摔:“没钱交学费了。”
三哥有点动容,他走过去拍拍张若青的肩膀,小声说道:“要不,让孩子留在这?”
陈禾莫名感觉自己有希望。
小六臭着一张脸,将张若青眼前的玻璃杯带走,气冲冲地回到水槽前狠狠将玻璃杯擦净。
张若青一只脚搭在高脚凳上,望着小六的背影,没有搭腔。
“我真得什么都会做,绝对不会给你们拖后腿。”
她接着说道:“我真的很缺钱,如果没有这笔钱,我根本没办法留在学校。”
“希望……,”陈禾鞠了一躬,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嘴角蔓延出一股势在必得的笑意:“你们能够接受我。”
张若青转身对着水槽边的少年说:“留吗?”
后者将抹布淹进水里,用拳头砸了一下洗洁精的按压器,将抹布捞出攥了攥,水从他的指缝中喷出,阴阳怪气地语气让张若青站了起来:“我又不是老板。”
“青哥想招谁,我敢说什么吗?”
张若青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将手上的佛珠手串摘下,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酒吧一瞬间静了下来,陈禾若有所思盯着水槽边少年的身影。
几分钟的时间,酒吧只有酒鬼们的酣睡声和水槽旁抹布和玻璃杯摩擦嘎吱声。张若青望着少年的目光终于移开,他又重新将佛珠手串带上,站了起来走到陈禾面前,半弯着腰,语气平和:“你叫?”
“陈禾。”
男人继续用商量的口吻:“陈禾,你的学费多少钱?”
陈禾皱眉,但还是按压下自己的心思:“还差八百。”
张若青直起身子,给三哥使了个眼色,三哥会意,拿出手机等待指令。
陈禾看着他们两个人的动作:“你们……”
男人接过手机,点开微信找出扫二维码的窗口,听到陈禾的疑问,他看了眼水槽边的少年,缓缓开口:“陈禾,很抱歉,我们不能用你。”
小六动作顿了一下,咬着唇忍住回头的**,继续擦拭着杯子。
陈禾攥紧衣摆,神情有些许不甘:“只是因为我没有成年?”
张若青点点头,他蹲下身来,似乎看到了陈禾眼中一瞬间不易察觉的凌厉:“酒吧晚上开业鱼龙混杂,我们没有办法保证一个未成年人的安全。”
陈禾绝望地闭上眼,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眶有些发红:“我不需要你们的保证,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
张若青从旁边给她抽了两张纸,放进她的手里:“我知道你可以,但我依然有这份义务。”
“我不能拿你的安全冒险。”
水槽边的少年松了一口气,他试探转头,看见男人半蹲在地上,仰头望着女孩儿发红的眼睛,他鼻头一酸,不忍地移开了视线,他攥紧的拳头微微有些颤抖。
女孩儿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她没有再说什么,将手上的餐巾纸攥紧,用胳膊假意抹了抹眼睛,又再鞠了一躬,没说什么便要转身离开。
门铃声响起的瞬间,少年的心突然一颤,他刚想喊出口,张若青叫住了她。
“陈禾。”
女孩儿回过头,张若青在空中轻轻挥动着手机,“但我能拿着自己的信任冒险。”
陈禾拿雨伞的手又默默收回来,难道事情有转机?
“老板,你这是……”
“不是还差八百吗,我可以借给你。”
张若青看了眼呆愣的少年,一副了然的表情:“不过,等你经济宽裕之后,记得来店里还给我。”
陈禾了然地快步走到张若青面前,双手攥紧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万语千言汇成一句话:“谢谢您,老板。”
算了,没得到兼职,能借到八百块钱,也算是意外之喜。
“我一定会还您钱的,如果您不放心,我可以写个字据。”
张若青笑着摇摇头,“不用,我相信你。”
陈禾听着这话有些许心虚。
“手机拿出来吧,加个微信。”
陈禾赶忙从兜里拿出手机,手机虽是前两年出的型号,是陈禾中考考到一中时哥哥给她的礼物。但被陈禾保存地很好,外面包着黑色的手机壳,手机壳的下面挂着一个红色的平安符,平安符是陈禾前几日去寺院里住持给的,一共给了两个,陈禾一个给了哥哥,一个挂在了自己的手机上。
她刚刚打开微信,紧接着屏幕变黑,是邻居王阿姨的电话。
张若青听到来电,示意陈禾先接电话。
陈禾快速地说了声:“谢谢老板。”
女孩儿走到一旁,“喂,王阿姨。”
手机那头传来女人的惊呼和救护车和警车的鸣笛声,嘈杂地让陈禾没来由地心慌。
对方一直没有说话,陈禾有些焦急,又试探了一声:“姨!您还在听吗?”
女声在一瞬间爆发。
“陈禾,你赶紧到医院来吧,你哥哥在家里自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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