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顶着钗羽众人关切的目光半晌无言,近在咫尺的药碗呼呼冒着热气,苦得他眼睛直发酸。
“呕——”徐行没忍住,撑着胳膊坐起来趴在床边干呕一声,吓得暗卫们泪眼婆娑地跪倒一片。
徐行一抬头看见几张哭丧的脸,嘴角一抽,“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好好的还没死呢。”
这时郎中被暗卫揪着衣领子带到了房间,年过花甲的小老头一路双脚离地,迅疾如风地飘上了二楼,如今还没缓过来神,萎靡不振地靠坐在一旁,枯瘦的脸上苍白无比,看起来不像医者,倒像是病入膏肓的老人。
徐行愧疚极了,狠狠瞪了那粗暴蛮横的暗卫一眼,命人端来了茶水,恭敬地递给老郎中,“抱歉啊,老人家,我的手下不懂事,惊扰了您,实在是对不住。”
老郎中抖着手接过茶水一饮而尽,想发作又迫于五大三粗的暗卫,害怕他们对自己动手,幸好主人家还懂点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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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众人皆歇息入睡后,客栈里突然遭了贼,乞巧节将至,流萤大会前夕,南来北往的人汇聚一堂,鱼龙混杂,有一些心术不正之人本来也是很寻常的事。
怪就怪在,这贼金不偷,银不偷,专去偷了香料商人的香货,被人发现后一路逃窜,包裹里各种香料撒了一路,顿时香气四溢,混杂的气味充斥着整个客栈,闹哄哄一片,所有人都被惊动了,伸着脑袋出来看热闹。
但其中并不包括钗羽众人,那笨贼虽身形灵活,轻功不错,但是身上的味道太大了,想抓不到他都难,如此蠢笨倒更让人心生警惕,担心是声东击西之计,或许还留有后手欲对殿下不利。
客栈之内住着不少家境殷实的官宦之流,店小二不敢怠慢,事情一出就立即准备出门报官,正巧碰上了巡街的差役,将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
搜着搜着就搜到了徐行的门前。
钗羽众人自然不会放任这些官差去惊扰殿下,但是想到要低调行事不可张扬的训诫,一时间两方僵持不下,堵在门口谁也不让谁,更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煽风点火,“有没有藏贼,一搜便知,兄台如此阻拦,怕不是真的屋中藏有玄机吧?”
“放肆!我家主人也是尔等可以置喙的?!”四姐勃然大怒。
“哎呦喂,那这位小娘子倒是说说你家主人到底什么来历啊,莫不是天潢贵胄吧,哈哈哈哈,说出来也让咱们长长见识啊~”
官差在一旁听得不耐烦,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啰嗦半天,也没亮出个身份,于是一声令下,齐齐拔刀,竟是欲强闯入内。
小六见状冷笑一声,不自量力的臭鱼烂虾,绣春刀一横,兵刃泛着森森寒光,尸山血海中锻造出的罗刹之气不加收敛,在场众人皆是心里一惊。
“小六,不可。”四姐心中隐隐不安,若是从前,这客栈里的众人怕是难逃一劫,可如今的殿下心怀慈悲,必不会允许他们大开杀戒。
况且,外面如此喧闹,殿下即便是睡得再沉,这会也该被吵醒了。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四姐心里咯噔一声,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都是马车上殿下那张苍白的脸。
叩门几声无人应答后,她顾不得尊卑礼法,直接闯了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晕倒在床边,烧得半死不活的徐行。
“后来,我们请了郎中来为您看诊。”
老郎中胡子一抖,觉着徐行是个好说话的,胆子便也大了些,指着罪魁祸首跟徐行告状,“你们那叫请?半夜三更闯入老夫宅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家劫舍的匪徒呢!”
徐行瞪了暗卫一眼,连连跟郎中道歉,又嘱咐说多付三倍的诊金,将老头儿哄得神清气爽,满面红光。他转头看向暗卫,虽未发火,但是神情严肃地说道:“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但是,没有下一次。”
“是,公子。”几人垂首应声。
徐行对于昨日之事全无印象,听着暗卫描述,似乎不像是普通风寒,于是下定决心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呕——”
草,太苦了,真的喝不了一点。
徐行精神出走,五脏六腑像被打了一样拧巴在一起,“郎中,您给句准话,我这病到底能不能治好,要是治不好的话,趁早给我个痛快吧,这药我还是不喝了。”
老郎中听见徐行说出如此丧气的话来,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公子年纪轻轻,怎会有如此想法,不过是舟车劳顿外加受了风寒,您的身体并无大碍,修养两日便可恢复如初。”
徐行闻言诧异抬头,就只是感冒了?
感冒到昏倒,说出去真是让人笑话。
知道自己没事后,徐行送了一口气,老郎中扫他一眼,悠悠出声叮嘱:“不过要想身体不亏空,这药需每日按时服用,我已经备好了七天的计量,走的匆忙没带过来,你们谁随我去药铺取一下吧。”
徐行面无表情地躺回床上,七天……绝不可能!
是药三分毒,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是无价的良医,跟这些古代人说不清楚,他自己会看着办的。
刚刚醒来时还没感觉,眼下动了动,徐行方才觉得浑身的骨头酸胀得厉害,知道自己并无大碍后精神也跟着放松,不出片刻,徐行缓缓合上了眼皮,又陷入了梦乡。
直到暮色昏沉,阵阵飘香的食物气息将沉睡了一天,饥肠辘辘的徐行唤醒。
小六守在他身侧,见他醒了惊喜地问道:“殿下,您醒了,吃点东西吧,这客栈的厨子虽比不上家里,但是也还凑合。”
过度睡眠加上长时间未进食,使徐行整个人分外虚弱,他被小六扶起来,靠坐在床头,拿筷子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小六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儿,但见殿下没有要他伺候的意思,遂乖乖站立身侧,未再多言。
不知是不是徐行的错觉,他虽能闻到饭菜的香气,但是吃在嘴里却尝不出什么味道,味同嚼蜡。
看着蔫巴巴的殿下,小六没忍住小声地问道:“怎么了殿下,是不合口味吗?您想吃什么,属下现在就去给您找来。”
徐行笑着摇摇头,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不用,现在就是山珍海味放在我面前,我也吃不出来什么味道。”
但是为了尽快恢复身体,他还是坚持往嘴里扒饭,边吃边回想自己刚刚做的两个奇怪的梦。
梦之所以称之为梦,就是因为脱离实际,光怪陆离间,有任何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想法在梦中都可以实现。
徐行曾经梦到过自己大战哥斯拉,飞身降临高考考场,启动了所有烟雾报警器,后来更是梦到过自己左手奥斯卡影帝,右手奥斯卡影后,雌雄同体,震碎影视行业。
但这些都没有今天的梦离谱。
他做了两场一模一样的梦,只不过一个按照原剧本情节发展,一个因为自己的插手走向了未知情节。
从始至终他都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听、去看、去感受,没有任何人与他交流,他不是徐行,不是七皇子,更不是穿越过来的外来者,那他是谁?
梦中的所有人都跟他没有关系,所有悲惨遭遇他都视若无睹,生不出一丝同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两场梦耗尽了徐行的心神,他醒来后拼命回想,但诸多情节掺杂错乱,模糊不清。
他直觉这或许不是一场普通的梦境,但是又想不明白究竟有什么样深刻的含义,心底始终惴惴不安。
徐行知道钗羽众人都很担心他,于是提着精气神强行咽下嘴里的食物,没过一会儿,食道就发起了抗议,更糟糕的是,在他濒临呕吐的边缘,四姐端着一碗犹如生化武器般的中药向他走了过来。
“等下,你别过来,我真的,呕——”徐行白着一张脸瑟瑟发抖,“我真的喝不下去,求你了,快拿出去,呕——”
“殿下,您要听郎中的话,不喝药这病怎么会好呢?您不是还想出门逛逛,去流萤大会游玩一番吗,不养好身体,哪有力气出去玩呀。”
暗卫本来以为殿下是嫌药苦,撒娇耍赖,毕竟每每闻到苦涩的药味,他都要这么折腾一番。于是众人皆好声好气地哄着、劝着。
却没想到这一次,徐行真的吐了出来。
吐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他到后面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弯着腰伏在双膝上,四姐见状连忙吩咐,将众人都打发出去请郎中,务必将崇安所有名医都带过来。
她蹲在身侧,细心为徐行清理溅到身上的污垢,还不忘出声安慰他:“殿下莫着急,许是那老人医术不精,如今我们遍寻名医,一定能够将您医好。”
徐行不好意思麻烦姑娘家处理这些秽物,颤抖着制止了她的手,豆大的汗珠从额间坠下,生理性眼泪将眼眶逼得通红,蓄在眼底。
明明脸色苍白如纸,脆弱不堪,却仍挂起一抹温柔的笑,“我没关系,只是连累了你们跟着我担惊受怕了。”
徐行抓着四姐的手腕,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抬头看着她,浑身颤抖不已,眼前一阵阵光晕忽明忽暗,徐行死死咬着嘴唇,微微刺痛让他的神志恢复几许清明。
“阿姐,若我遭遇不测,你记住,中秋之前务必赶到畴州,告诉我舅舅,成王狡诈,太子多疑,绝不可与之为伍!若他不信你,你便告诉他,无论最后是谁来拉拢,所用筹码皆为构陷定北侯府的赃款,他自会分辨。最后,若想保我娘亲无虞,切记切记不要交出兵权,不可踏出畴州!”
话音刚落,徐行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周遭乱成一片,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徐行渐渐脱力,他还没有等到回答。
可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了。
忽然间有人重新握住了他的手,温暖干燥的掌心将他包裹,徐行被强势地拽入怀中。
徐行嗅了嗅熟悉的味道,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想:
你来了啊,
周浮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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