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她们迂回这段路，让京里传信的人比她们早到剑南道，一入剑南道就有虞军前来相迎，来人还是虞悠游。
虞悠游来的时候裴绥昭心里就思忖，这来剑南有没有可能是自投罗网？虞霁初信她应该多少有点感情滤镜，虞素韵会不会直接拿下斩了她这妖人？
“朝廷的通缉犯来了我益州，真是让孤顿感蓬荜生辉。”
虞素韵一句话让下马车下到一半的裴绥昭又缩回去，还真是来自投罗网！她抱臂缩在角落对虞霁初眨眼：“我们那有个著名的问题，老婆和老娘同时掉水里了，你先救谁？”
阿蛮睁着大眼眨啊眨，没听懂，但莫名觉得这问话吸引她，她也想听县主怎么答。
“阿蛮你先下去。”虞霁初支走阿蛮，把裴绥昭扶起来坐好贴近她道：“那你得先说清楚，老婆是何意？又是指谁？”
是个会剑走偏锋的，裴绥昭小脸一红，轻哼一声：“罢了，猪蹄子总归是靠不住。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我下去了。”
“哟，肯下来了，让孤等着哩。”虞素韵还站在门口，左右分别站着几位“护法”，这个阵仗，裴绥昭确实有些心虚，下来后要拜，公主上前托住她，等她起身后直视她的双目：“绥昭，辛苦了。”
一句话让裴绥昭红了眼眶，虞素韵没有疑她，一切相信都在这句“辛苦”里面，裴绥昭头一次体会到一种名为“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不论是否有上位者的心计谋算或者拿捏，但虞素韵做到了让她感动，这就够了。
昨晚虞霁初没向裴绥昭道晚安，裴绥昭就清楚，她们母女在秉烛夜谈。她心里有些微的埋怨虞素韵，她们长途奔袭，伤兵残将，就不能让女儿好好休息一番后再谈嘛，反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真是谁的人谁心疼。
原益王府是王府规格，又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修的比虞府要大许多，更气派。说是随遇而安也好，说是苦中作乐也罢，裴绥昭睡足吃饱就让人带她逛园子，这也是她仅剩的能维持下来的爱好之一。
时近交秋，暑气渐散，虞霁初嘱咐丫头去吩咐厨房，要做些秋补的药膳。丫头走了，阿蛮才开始答话，把分开后和裴绥昭发生的事说得清清楚楚，包括裴绥昭杀人不眨眼的事。
“娘子，裴娘子那时决不似个不会拳脚功夫的人，就是与府里的武娘对上，她也未必会败。在娘子喊她那声后，她忽然间就‘回来了’，要不是娘子及时赶过来，估摸着会出大事。”
阿蛮用“回来了”这个说法，让虞霁初敲手背的手指顿住：“你是说，自打那抹血溅在她脸上她就变了个人似的，随后像个杀手一般杀人不眨眼？”
得到肯定答复，虞霁初眉头紧蹙：“从你感觉她变了后，她可有和你说过话？”阿蛮仔细回想，摇头：“一句也没有，连我的名字都没喊过。”
“我叫了她绥昭，她就回来了？”
再次得到肯定，虞霁初神情低沉：“阿蛮，今日问你的话，谁都不能说，更不能让裴娘子知晓。明白了？”
晚上虞霁初悄悄过来，阿蛮先前得了吩咐，此时烛火未灭。裴绥昭也没睡，靠在榻上发呆，虽然她知道现在的罪名在虞家看来不算什么，但好歹一个“通缉犯”的名头压在头顶，尽量忽略还是会不舒服。
“想什么这么入神？”虞霁初坐她身边，俯身吻在她嘴角。裴绥昭“唔”一声扭了扭，拉她入怀抱紧：“人家现在是通缉犯，听着真难听。”虞霁初懂了，在她喉咙处轻吻：“不用当回事。”
说是这么说，但就是心里不舒服。裴绥昭不说话了，虞霁初坐起来拿过她的伤手：“我解开瞧瞧。”
那两道锋利的疤痕像是割在虞霁初心头，她对着伤疤发愣，裴绥昭缩回手，狐疑道：“很丑？吓到你了？”
虞霁初把她的手掌拿过来贴在自己脸上，目光里有藏不住的忧伤，声音喃喃：“要如何才能保你万无一失。”似是自问也像是在问裴绥昭。
万无一失这种事，皇帝也做不到吧，就算是皇帝本人都要提防身边人下手，更何况只是身边人。想这种事不好做点别的，裴绥昭伸手揽下她，深吻住她的唇。胡思乱想不如接吻，接吻会促进多巴胺分泌，会兴奋，会快乐。
只要裴绥昭主动，虞小兽就很激动，这回激动过头了，忘了这是榻不是床，不能胡乱翻滚。两人摔下去时虞霁初接住了裴绥昭，阿蛮闻声进来，见两人交叠着躺地上，裴娘子在摸县主的后脑，这是摔了，她顿时惊慌：“这就去传郎中。”
虞霁初赶紧叫住她，笑道：“玩闹而已，无大碍，时候不早了不要惊动母亲。”她这样一说裴绥昭也反应过来，轻掩住嘴，确实，她们现在就像在家长眼皮底下偷偷摸摸早恋的两个人，不能被怀疑，否则就糟了。
此后每夜虞霁初都支开阿蛮悄悄过来，睡到四更左右就悄悄回去。裴绥昭虽然很舍不得她的怀抱，但也心疼她每天像做贼一样跑来跑去，让她不要来，但虞霁初不听，比她还舍不得，就连落雨天都要悄悄过来一起睡。
青春期躁动的少年明显已经不满足亲吻嘴唇，每回接吻时抱得像只八爪鱼，恨不得把爱人按进身体里。裴绥昭猜她应该是不懂怎么做，难受，最多只想到要亲别的地方。
裴绥昭现在还不准备教，说不清是什么心思，或许是等着虞霁初自个开窍。
就这一步放任，换来的是白日里不敢穿交领右衽，否则随时有被人发现的风险。
凉州战事大捷，虞素韵要过去犒赏，裴绥昭想知道獠蛮究竟是什么模样，跟虞霁初商量要一起过去。在这件事上，虞霁初不相让，不松口，两人冷战两天了。明天虞素韵就要出发，裴绥昭不想越过虞霁初去找虞素韵，她清楚那样会伤了虞霁初的心，但她也很想过去看一眼。
她俩私底下的事瞒得过虞素韵，但这都当众冷战两天了，府里丫头早就偷偷议论了一轮，又怎逃得过虞素韵的耳朵。
“说，因何事如此？”把两人都叫来，虞素韵不想临出门家里这两个小的还各摆各的脸色，年纪都可以当娘了，还如此儿戏，真是让她操心。
虞霁初不说话，裴绥昭为难，她要是说了就等于在求虞素韵裁决让不让她去，心中长叹一声，算了，或许不急这一时。就算见着獠蛮又怎么样，也不能弄清楚当前所有的迷团。
她神情低落，刚要回虞素韵，虞霁初说话了：“母亲，此行还请让我们一同去。”裴绥昭以为听错了，眸光一亮，眉眼弯弯对虞霁初看着，回神后才想到她也应该说一句，“还请公主恩准，绥昭想跟过去瞧一眼。”
先前出发时听说目的地是昭关县，被杀的县丞和县府小吏正是昭关县衙的人，此次战火烧得最猛的地方也是昭关，当时关外獠蛮已攻入城内，不用细想就能明白死伤一片，到处都是狼藉。
此次虞素韵过来，也是要弄清楚当初为何会发生杀官吏的事。
裴绥昭被昭关两个字吸引住，问虞霁初来历，虞霁初竟然说不知道。因着县名，她一路心情都不错，虽然虞霁初还是不怎么理她，显然是心不甘情不愿，她倒觉得这样的虞小兽挺可爱，有那条徽标鱼的傲娇气了。
渐近目的地，首先印入她眼帘的不是城墙，甚至不是县城轮廓，而是远处高山孤峰险石上刀凿斧刻的“昭关”二字。又高又险的地方，那么大的字，怎么刻上去的？不像是人力能做到的事。
过了那道隘口，关外是飞瀑峡，再过去就是獠蛮部落，关内是昭关县，说是县，没有城墙护城河，百姓在一块宜居的地方聚居着。聚居区分南北，北边住着荆人，南边是獠蛮，中间以田地河流为分隔带，像是一刀切南北。
县里到处扬着丧事的白幡，进城的路上时不时会遇到送葬哭灵的队伍，裴绥昭心情逐渐沉重。这场战事打下来，县内的荆人只会愈加恨獠蛮，獠蛮被欺辱得越惨，将来酿成大祸的可能性就越大。这似乎是个死循环，当前无解。
昭关县内有獠蛮，这出乎裴绥昭的意料，来的路上也没人跟她说这事，住了两天她才弄清楚，昭关县的獠蛮几乎都是被部落遗弃的老弱病残，他们住在昭关南，要是獠蛮从飞瀑峡打过来，他们将是被冲击的第一道屏障。以此为代价，换来在昭关居住的一席之地。
他们来北城买生活物资时，要被里里外外查三四遍，绝对不能发现武器，一经发现，会被就地斩杀。这样的条件下，官吏还能被杀，只能说确实发生了触动底线的事，獠蛮才宁愿一战也要斩下他们人头。
按理说，凉州治下发生如此恶劣的事导致獠蛮叩关起战事，作为凉州刺史的曾迁，知道剑南道的持节督帅——怀阳公主亲临，竟没有提前在此相迎，后续更没有跟过来，这等藐视，就不知是谁给他的勇气。
虞素韵沉着脸让昭关县令发函，让曾迁速速前来，哪知对方随即回奏疏，称已接上谕，朝廷派了掌管剑南道检查刑狱和监察各州县官吏的采访使，前来督办此案。他作为凉州知州，自然要等候天使传召。
这事让虞素韵难得起了火气，将他的奏疏扔了老远。皇帝派曾迁来此，想要的效果出来了，不尊她令，以朝廷帝王为重。好啊，好，天下谁听了不说这是忠臣。
住了几天，裴绥昭对这边又干温差又大的气候还是不太习惯，来这的目的就是想近距离看清楚獠蛮，她哄着虞霁初答应让她过分隔带，哄了四五天才终于把人给哄答应了。
裴绥昭这边想尽办法要去南城，南城也有人为她的到来而彻夜难眠。低矮的木屋内，布帘被掀开，来人跪在椅子上的人面前，神情激动地用獠蛮话说道：“大巫，县主身边那位裴娘子名字里有昭字，也是她提出要找野败。昭行昭关，解厄度难，应该就是神使不会有错。”
椅子上身着斗篷的人揭下斗篷帽子，露出苍老的面容，她看向窗外的黑夜繁星，嘴角扯出抹沧桑的笑：“我们的神没有抛弃我们。”
一行人谨慎前往南城，过分隔带时，裴绥昭看到河两岸的田地样式很不同，北边的与鹤州所见相同，挖田地沟沿，一块一块整齐分明。南边的很随心所欲，看得出很想学的跟北边一样精耕细作，但脑子说会了，手脚开动后出来效果像是草图。
这样种田，种子洒下作物种下，雨水一来就会流失不少，而干旱时也不储水。这可能跟天赋有关，也证实了即使住得近，荆人私下也不肯和獠蛮来往。
站在一棵枣树下，裴绥昭环看如原始人般住在洞穴和木屋中的獠蛮，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
周遭围着三五成群长着各式各样动物特征的人，有耳朵的在弹耳朵，有尾巴的都在甩尾巴。站着和蹲着的都正常，侧卧在地上和挂在树梢上的是什么鬼？还有长着猪鼻脸的人学猫一样揣着手撅屁股趴那，时不时拱动鼻子轻哼一声。
她们成被围观的了，但没有被兽群围着的恐慌，像是到了动物园，知道那些动物不能伤害到你。住在昭关南城的獠蛮就像被拔掉獠牙利爪的猛兽，没有攻击力，还因为贫苦显得可怜巴巴。
她终于近距离清楚看到了各种兽类特征的长相，包括兽耳兽尾，不是漫画中那种可爱的模样，就是人身上长了兽类器官的写实感，且那些器官大多畸形溃烂，只会让人感觉到恐怖和难受。
这一瞬间她明白荆人对杂交小麦的恐惧了，要是她在一开始就清楚獠蛮的事，看到这些獠蛮，她或许根本不敢把杂交这个词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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