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这天，虞素韵代天子祭天祈福，设宫宴，邀大臣携家眷赴宴。宴席上，众人见到了好久没露面，一直传生死未卜的文太后。太后气色尚可，但眉宇间仍然有一丝掩不住的病气，看来先前确实是病了。
文执中也携家带口的来了，见到女儿，老两口差点老泪纵横，对一旁的虞素韵瞧一眼，又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太后还在，这安抚了许多老臣和宗室的心，这个元旦，大家颜面上都过得去。
虞素韵没有陪全程，意思到了就行，免得她在这大家都不自在，她走了，想问太后什么尽管问。
再有，先前虞霁初就说了要她腾出点时间，有事相商。女儿把殷逆案办得漂亮利索，朝臣中风评不错，让先前架起势准找茬的人乖乖闭嘴退回去，她自然高兴。
谁也不清楚元旦那天摄政和小虞大人谈了些什么，不知哪里的宫人传出消息，说两母女谈到天明，期间数次争吵，吵到太后前来劝和。小虞大人从摄政寝宫出来时，神情郁郁，眸光带霜。
虞栩睢年前一直在忙，虽说同住侯府，但少有和阿姊还有昭阿姊碰面的时候。
阿娘决心让她总理军需后勤事务，从后勤物资入手尽快摸清全大荆的军务，等战事结束，不能让没仗打的各军乱糟糟，要能及时切入，将军务整理得井井有条。
这对才十六、七岁的人来说，担子有些重了，若是带兵上战场，只管打就是，如今这事，太杂太乱，牵涉的利益太多，一个不慎就会踩中勋贵的痛脚。
她如今是兵部库部司主事，从七品上的小官，库部司原本只管武库的事，她接手，后续给各军的待遇会大大提升，利益捏在手里，能让各部听话，但也会让更多人觊觎想插手。
阿娘给她派了助手，库部司可不好动，这挑挑捡捡选人又是门手艺活，难，都是水磨工夫。
忙到元旦抽出身，听到的就是阿娘和阿姊吵架了，这怎么得了，她不敢直接问阿娘，只能赶紧去找阿姊。
虞霁初像只打架打输了很委屈的猫一样窝在裴绥昭怀里求安抚，听到虞栩睢来了，这才不情不愿坐到椅子上去。
虞栩睢解了兔毛斗篷，挥手让人退下，见完礼迟疑地说：“阿姊，今日听到些闲话，不知谁说你和……”
“没有争执，我与阿娘说的都是政事，兴头上声音大了些而已。人们总爱窥私又添油加醋，你不要忧心。”
听虞霁初这样回，虞栩睢还是不大放心，于是对裴绥昭看，得到裴绥昭点头才安心。
昨天论的事，第一件，升雁归观为雁归学院，属县官学的事，虞素韵允了。
但有一点，既然是县官学了，舆论使然，男子也会入学院读书。再有，学院所授各科，教材必须由朝廷审核后才能用，什么能教什么不能教，她会让虞素宁划出范围，精细裁剪。
书院设有预科班一年，教识字和最初级的通识知识，一年后考过的才是雁归书院的正式学生。鉴于先前就有的学生，书院要分初级班和高级班，初级升高级要考，高级课程读完，结业考通过，能得拿到公务科的考试资格。
大荆开朝后，前朝诸如明经科和明法科等因几乎无人应考而逐渐废除，只有进士科，如今新增公务科，下设算学、医药学、农学、水利学、工器学，五大学科，分科考不同的内容，应对不同的岗位。若有需要，后续会增删学科。
虞素韵很清楚，此事若放在平常时，必会遭到整个朝堂与天下文人士子的口诛笔伐，天下哪有让女子进学堂还赶考做吏当官的道理？
但现在朝堂上无皇帝，朝堂上那班老臣子就会想，不过是妇人异想天开胡闹而已，无论是等皇帝归来还是将来新帝践祚，这些都会被扫进尘埃里，成为一场笑谈。
当前他们还需要她出力打退那些狼子野心的东西，装聋作哑一阵也无妨。看得清形势的，也不想作声，若将来是女帝坐位，多几个女娘小官吏在下面蹦跶，对他们影响不大。
正好，虞素韵也这样想，他们装聋作哑也好，有心放任也罢，她都敢迈向皇位了，武有虞军女娘打仗，文当然也要有女娘做官。能考上做官的，想来心性也不愚痴，女帝是她们这帮女官最大的靠山，她们应该很清楚该对谁效忠，为谁说话。
文谈妥了，第二件就是武，在鹤州择址设立陆军军官指挥学院，这事白鳞侯思前想后和女儿谈了好几次，认为该做，虞素韵也允了。但是这件事不急，当前仗还没打完，抽丁打仗都难，总不能全收女学生。在件事上不能这样做，只能慢慢来。
同理，培养大量郎中的事也急不来，她愿意拨些钱让现在的实验室更上一层楼，研制出更多新药。
报纸的事，同样允了，交给虞素宁负责审查发行。
航海找高产粮食作物的事，虞素韵最为在意，当即表示此事让户部去议钱款，将作监派匠人去遂丰，这个事情要加快。
这些事都很顺利，直到虞霁初说要做鹤尾知县，虞素韵气得脸颊抽动，用尽力气才将一腔怒火压制住。
世人都知道她虞素韵接下来要把虞家带往何处，她的女儿，本应该按太子来教养的大女儿，跟她说要去当个知县？她能不气？女儿大了，是她忽视太多了。
虞霁初能感觉到母亲忽然间的冷淡，这在她预料之中，于是跪下把为什么要当这个知县一点一点说清楚。这些年她也看到了民生疾苦，但仍然没有亲自上手治理一个县，就是纸上谈兵，她想做一个为民的好官，想为母亲分忧。
虞素韵差点就被感动了，可内心又冷冷一笑，尽量稳着气息平常说道：“想弄清楚如何治理一个县，不用去鹤尾，不说西京内就有两县，京兆府还不够你学？京兆尹你担不得，少尹、通判，下面各司曹主事，你还担不得？”
这些话犹有千钧之力，把虞霁初击打得回不出话来。
太稚嫩了，虞素韵因着母女血缘才没冷笑出声。女儿把心眼玩到她面前，她总得教教女儿，随意跟阿娘玩心眼的后果。
于是说到虞霁初成亲生子的事，虞素韵声音里甚至带了慈爱：“想去鹤尾，也行，你今年给虞家留个后，等阿娘平定天下，就放你去鹤尾。如何？”
拿这种事来交换，虞霁初感觉到了屈辱，一时没忍住，据理力争，主张私事与政事不能混为一谈，又不敢太往私事上扯，只能一直说京城里的事情错综复杂，她还没有主理过一方，贸然踏入，也只能是傀儡。
这些话让虞素韵忍到了发作边缘：“你还知道羞愤，你听听你说的话，将你自个置于何地，又将你的亲娘置于何地！”
未来太子的婚事和子女，不是政事？岂是私事！虞霁初不是跟不上她的脚步，而是跟得上却不愿意跟下去，这让她尤为恼火。
越想越不能忍，直接迁怒到了裴绥昭身上。任谁看裴绥昭都是清雅正气的一个人，虞素韵盛怒之下却觉得她像狐狸精，把虞霁初勾得三魂不全。
于是怒斥了裴绥昭：“她以为懂点旁人不懂的奇淫巧技就天下无敌了？没有你，没有虞家，她连活到今天都为难。想蛊惑我的女儿不跟亲娘一条心，她真是胆大妄为！也不看看有没有命活下去！找死！你不要以为你阿娘真不敢杀她！”
虞霁初浑身紧绷，牙关发抖，泪如雨下，终于匍匐磕头：“母亲！”
后面事虞霁初都没有说给裴绥昭听，她也不知道怎么说给裴绥昭听。
虞栩睢听完阿姊和昭阿姊说的事，眼中满是向往：“真想和你们一同回鹤尾，学风一开，鹤尾将热闹非凡。我很期待第一批公务科学子开考，到时候，惠贞、空青还有飞虹她们，都必会参加。我也想……”
裴绥昭抚额重重咳了一声——你就别想了，你要再想，你们的阿娘还不知道要怎么怪我。
虞栩睢回过神来，笑了笑：“当前忙得不可开交，军务一事要理清，没有几年功夫难以向阿娘报喜。不过一有空闲，我就会回鹤尾，昭阿姊，你有空也要多来西京看我。”
“好，必会时时想着小虞大人，有好吃的就让商队给你带过来。”裴绥昭打趣她。
这一声小虞大人喊得虞栩睢脸红，她站起来告辞：“趁难得有空，我想和惠贞聊几句，就先告辞了。”
雁归学子带了全套铅字版和油墨，拆了印刷机一起带过来，连第一期的稿件都已备好。元旦当天得到恩准的消息传出，惠贞和此次负责报纸印刷的曹琇同学就等在宫门口，等虞素宁从宫里出来。
随后虞素宁召集了六位翰林，借京兆府连夜审批、校改稿件，元月二日一大早，兴宁坊内一处关门半年的铺子后宅突然热闹起来，雁归观学子和将作监的匠人头一回合作，倒也顺畅。到午时，铺子正式挂竖匾，上书：报亭邮斋。
至此，第一批《京报》正式开卖，上面的内容有如何自制农业肥料，如何栽种芸薹子，如何种棉花，如何制作简便好用的农具，农具的制作还画了分解图。多锭纺纱机还有很多地方不知道，同样介绍了出去，只是因为别人花钱买了，没有做分解图。
第一版登的内容则让许多人震惊，鹤尾竟要建一间女娘和男子都收的官学，教授的学科分得那样细，学子们以后竟然可以考公务科当官吏！就算不当官吏，学那样一身本事在身上，以后都不怕没饭吃了。这无疑震天一声响，让无数人议论，有人骂，有人喜。
同时，邮斋也接写信寄信的活计。驿站只为朝廷所有，百姓要想给亲人捎信，只能托熟人，譬如外出求学赶考的学子。能托到商队里头的，都是家里尚有富余能和商队打交道的，真正的百姓一般找不上商队，商队也不会为他们那几文钱的酬劳，拿着一封信四处奔波找人。
如今战乱，不知多少人流离失所，亲人四散，就算是京城也如此，许多人都想给外地的亲朋捎信问安，于是铺子一时被堵得水泄不通，连前来取报纸卖的驿丞都差点挤不进去。
京城附近的驿丞昨夜得到消息，今天来此取报纸去驿站，一站站传下去，第一期报纸免费供给他们在卖，定价半文一份。
手抄书籍以一套十四卷的书来算，一卷约两千五百字左右，卖一两一本。报纸对开双面印刷四版，上面印满密密麻麻的字，这样算下来，几乎不要钱。
官府的人都看过《邸报》，如今拿到报童叫卖的《京报》，两相对比，邸报上的手抄体和这种铅字印刷出的成本完全不能比，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这个行业又不知要养活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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