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房间开着二十几度的空调，明明不该是这么冷的，可余斗甫在这一刻就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天寒地冻。
他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被冻住了。
黄父从人群中扒拉出来，冲在余斗甫面前恶狠狠的望着他，余斗甫觉得腿都软了。
“啪”的一声，黄父的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余斗甫的侧脸上。
“爸！”黄欣慧又急又慌，一个猛劲子冲上来，拉住父亲第二次挥起来的手，才阻止了余斗甫的另一边脸蛋再挨上一巴掌。
黄父正火冒三丈，见女儿竟然还上来拉架，立刻转移了怒火，将黄欣慧一把推开。
“你这个不孝女！”
黄欣慧被父亲猛足了劲儿甩开，一个没站稳就摔倒在地上。
余斗甫耳边被扇的嗡嗡响，却也听见黄欣慧倒下时摔得“嘭叱”一声。
接下来，他似乎是恢复了听力一般，在场那些亲戚们窃窃私语犹如老鼠般的讨论声源源不绝的贯彻于耳。
“以前就听说黄欣慧是个同性恋来着……”
“之前听说结婚了还以为学好了呢！搞了半天是装的！”
“是啊！太可怕了！以后我要让我女儿离她远点……”
“就是就是！别把我女儿带坏了！”
“真丢人……”
“估计是有病……”
有病？
丢人？
呵呵。
这一声声高高在上的审判的话语逐渐唤醒了余斗甫的思绪。他抬起了头，看向怒目圆瞪的黄父，又转了转瞳孔，望向在场所有旁观者咄咄逼人的目光。
他真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是错的。
他们只不过是爱上了一个同性别的人，为什么就要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
如果监狱里的犯人都可以经过改造重新回到社会，那么他们这些同性恋，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在自由社会过的如此低人一等？
为什么……为什么……
“呵。”余斗甫突然笑了，他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对不起，爸。不过这句对不起是为了我联合小慧一起骗了你和妈才说的，绝不是为了我俩的性取向。”
方才听见他前一句的黄父刚满意了一点点，就又听见了他说的后一句，立刻更加生气起来，他正要指着余斗甫的鼻子破口大骂，就见余斗甫一把抓住了他举起来的手，黄父顿时惊慌失措了。
“你……”黄父瞬间哆嗦了一下，论力气，他铁定是不如余斗甫的，“你要干什么？”
曾经强压在心底，尘封已久的那股子叛逆，余斗甫觉得此时又找回来了。
“我不敢干什么。”余斗甫冷哼一声，强压住黄父的手使他放了下去，“我只是想告诉您，小慧为了你们两口子的面子已经付出了太多了，如果您是真的为了她好，就该让她自己去左右人生，让她自己去选择爱人，而不是一味遵循您的意愿过活！还一有您不满意的地方就把她推到地上！”
“你……”黄父真是气的胡子都歪了，不过他被余斗甫怼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余斗甫趁机又朝着在场的亲戚一个个看过去，最后目光定格在了刚才讨论最大声的那人脸上，“你们这些人，最好少在人后嚼些舌根！也不怕死后下割舌地狱！”
说完了这些话，余斗甫只觉得一身轻松，他走向还倒在地上的黄欣慧，将她轻轻拉了起来，又在她屁股后面脏了的地方拍拍灰。
“走吧，这个家现在并不欢迎我们，”余斗甫朝黄欣慧温柔的笑了笑，全然没有刚才警告众人时恶狠狠的样子，“既然这里不留我们这样的人，我们自然也会有更好的去处，何必留在这里受人冷眼？”
黄欣慧早已泪流满面，在听见余斗甫的安慰时，她才破涕为笑，重重的点了点头后，便被余斗甫牵着手离开了是非之地。
*
伦敦，希思罗机场。
艾米刚赶到大门口，就见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过道边上，后座上的人似乎也看见了艾米，将后窗缓缓摇了下来。
“上车。”
近一年没见，卢卡斯的脸庞越发棱角分明，但一点儿也不显老，反而是一种稳重又斯文，添了点不苟言笑的感觉在里面。
“哟呵！”艾米还是没变，她一见卢卡斯就嬉皮笑脸的，嘴上也还是那么浮夸，“董事长！您还亲自来接我啊？”
卢卡斯翻了个白眼，打开了车门，“再啰嗦就自己打车去。”
一路上，卢卡斯都望着窗外，这让艾米有些不习惯，曾经他俩一见面那都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弟似的有着说不完的话题。
而如今，西装革履的卢卡斯直挺挺的坐在她的旁边，一个笑容也没有，一句话也不讲，她问什么卢卡斯也就嗯嗯啊啊的回答着，真就是惜字如金，大佬气息扑面而来。
“那个……”艾米深呼吸了一口，还是打算说点什么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小甫他有句话带给你……”
“马丁！”
艾米的话还没说完，卢卡斯就朝副驾驶的助理叫了一声，这让艾米有些懵逼。
“哎！董事长！”马丁也立刻回答了一声。
“把兰姿的水乳拿给艾米。”卢卡斯又继续吩咐。
“好。”马丁在包里窸窸窣窣的翻了一会儿，拿出两个五百毫升的瓶子递给了艾米。
艾米接过手里，还有些搞不明白情况，就听卢卡斯又说话了。
“这是乔林研制的品牌，他说是他自制的。”卢卡斯朝艾米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打开来研究研究，“你专研配料六七年，且不说我相信你的能力，我把这件事交给你来做也是最放心。”
卢卡斯说到这里时叹了一口气，艾米心领神会，今年初卢卡斯才回到英国来接手伊姿，恐怕公司里有不少支持乔林的人。
“倒也不是说他的销量比伊甫斯的好我眼红，只是我总觉得这套产品以他的能力是研发不出来的，你帮我看看有什么问题。”
“嗯。”艾米点点头，取下瓶盖，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瞬间一股中药气息窜入了她的鼻孔里，她赶忙拿开了些距离，皱了皱眉头。
“有问题吗？”卢卡斯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怎么说呢……”艾米沉吟了片刻，她总觉得这股味道特别的熟悉，好像在哪里闻见过似的。
“我得拿到研究室去分解出配料才能得出结论。”艾米想了想，还是觉得最好仔细点，不然草草就下了定论只怕后面乔林再倒打卢卡斯一耙。
“好。”卢卡斯点了点头，“那就先送你去实验室，尽快研究出结论来。”
“这么着急啊？”艾米有些不满，皱起了眉头，“你也不先请我吃个饭吗？咱再聊聊余斗甫……”
“实验室那边我安排了五位五星级大厨，你想吃什么直接点，费用我全包了。”这是卢卡斯第二次在她提到余斗甫时打断了她。
艾米这下算是看出来了，卢卡斯根本不想听到一切有关于余斗甫的事情，于是她很识趣的闭上了嘴。
接下来几天，艾米都在实验室从天明呆到天黑，卢卡斯有事儿没事儿就跟在她身后晃悠，看得出来他很重视这款产品的研究成果。
一周后，艾米终于在卢卡斯的催促下分解出了兰姿的成分，她望着配料表，是越看越熟悉，总觉得这款配方一定在哪里见过。
她想了一个下午，终于在一瞬间灵光一闪，这他娘的不就是之前她推荐给黄欣慧用的那款小众品牌的配方吗！
意识到这里，艾米立刻拨通了国际漫游电话，那头黄欣慧刚接起来还来不及说话，艾米就迫不及待的要她帮忙照一张那款品牌的配料表。
“嗯……好。”黄欣慧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不似往日般有精神，艾米瞬间就意识到了问题。
“你怎么了？听起来很没精神的样子。”艾米立马有些提心吊胆起来，她不在黄欣慧的身边，只怕有什么事情也不好帮忙。
那头黄欣慧支支吾吾的似乎还不愿意说，在艾米的逼问下才终于叹出一口气。
“我和余哥办理了离婚手续。”
“什么？”艾米听到这话的同时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离婚了？”
艾米吼出这句话的时候，坐在她对面查阅配料表的卢卡斯身子也顿了顿，并且微微抬了抬眼，很明显，他此刻已经竖着耳朵在听了。
艾米注意到了卢卡斯表情上微妙的变化，才又赶忙坐下来，压低了声音。
“怎么回事？刚过完年就离婚了？闹矛盾了还是……”
“不关余哥的事……”黄欣慧打断了艾米，随后语气也难过了许多，“我和他假结婚的事情被爸妈发现了，索性直接离婚算了。”
听到这里艾米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连该从哪里问起也搞不清楚了。
“算了，电话里也说不清楚。”黄欣慧叹了一口气，“等你回来再详细说吧。”
说完，黄欣慧直接挂断了电话。
艾米听见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半天还反应不过来，直到卢卡斯把资料甩回桌子上发出了声响。
“谁离婚了？”
艾米望向卢卡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来时就答应过余斗甫绝对不把他假结婚的事情说出去，就怕卢卡斯不顾家业跑回中国找他。
可如今他离婚的事情要不要说呢？如果卢卡斯知道他离婚了会不会去找他呢？
思索了半天，艾米还是决定先不提了，毕竟卢卡斯此时最重要的事情是解决掉乔林这块烫手山芋，实在不宜为其他事情分心。
“……”艾米张着嘴巴支支吾吾了半天，不停的假笑，最后编了个离谱至极的谎，“小慧隔壁邻居家的大姨的孙媳妇。”
“尽扯蛋！”果然，卢卡斯毫不犹豫的冷哼一声。
艾米汗颜，她就知道骗不过卢卡斯的！
“是她和余斗甫吧？”
艾米正尴尬着，突然听见卢卡斯的问话，顿时惊讶起来，前几天卢卡斯还一直不愿提起余斗甫呢，今儿怎么主动提起来了，虽然不是什么好事儿。
“嗯……”沉吟了片刻后，艾米有些为难的开了口，“其实他俩离婚也没什么，吵个架而已，说不定过两天就又复婚了……”
“你这样说是怕我回去找他吗？”卢卡斯似乎是看穿了艾米的心思，他歪嘴浅笑了下，望着艾米的眼神中有几分戏谑的味道，而后他翘起了二郎腿，双手抱胸往椅背上靠去，“大可不必这样，他就算不再结婚了，我也不会去找他的。”
“什么？”
艾米惊呆了，她虽然本意就是不让卢卡斯去找余斗甫，可这话被卢卡斯自己说出来，她还是不敢相信。
曾经的卢卡斯，是余斗甫走到哪就跟到哪的跟屁虫，如今怎么……
“分手是他提的，我永远忘不掉他当初要我滚的眼神。”卢卡斯看出艾米眼底的疑惑，倒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求过他的，但他心意已决。我没办法，我也是有尊严的，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不是吗？”
艾米震惊的很，她望着卢卡斯冷酷的脸孔，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此时觉得眼前的卢卡斯已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纯情大男孩了。
“可他这一年来也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啊，他……”
艾米还试图为余斗甫说几句话，可话还没说完，又遭到卢卡斯的打断。
“他思念我？那他为什么不联系我？”
卢卡斯冷笑了一声，随后摇了摇头，“其实我现在倒是挺感谢他的，若不是他执意赶我走，我也不会下定决心回英国来，享受现在这么舒服的生活。”
“什么样的生活？”艾米觉得脑子都不够用了，她不明白离开了最爱的人能过的怎么舒服。
卢卡斯抬了下眼皮，眼底散发出艾米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纸醉金迷，花天酒地。”卢卡斯笑了笑，又接着说：“超模、演员、歌手，我看上的人哪个不是他们自己往我身上送？我在这里可以为任何人一掷千金，何必还要回去跟着他过勒紧裤腰带的日子？”
“渣男！”
随着卢卡斯的话音落下，艾米将手上的一叠研究资料直接摔在了他的脸上，连带着一句愤怒又无奈的责骂。
卢卡斯眯了眯眼睛，眼皮稍微耷拉下去，看了看地上散落的到处都是的纸张，又抬起眼看向艾米无比愤怒的脸。
“他不联系你是觉得你身份高贵他自知配不上你！可你却在这里如此作践你自己！你对得起他对你的期望，对得起他对你付出的一切吗！”
艾米的声音颤的厉害，似乎是拼尽了全力吼出来的。
卢卡斯的身子随着艾米的训斥抖了一下。
艾米还是第一次如此鄙夷的瞪着他，这种感觉让卢卡斯浑身都不舒服，为了躲避这样的目光，他蹲下身子，一张张的捡起资料。
“后天早上八点，我会在会议室宣布分乔林一半股权的消息，到时候公司所有高层管理都在，成功与否，就看你的了。”
卢卡斯将资料又全部塞进了艾米手里。
艾米机械版的握住那一叠决定着卢卡斯命运的纸张，只动了动眼瞳，定定的瞅着面前这张陌生无比的脸。
“请董事长放心。”
过了许久，艾米都没在卢卡斯脸上看见除了冷漠以外的任何表情，她在此刻也总算看明白了，卢卡斯已不似从前。
她咬了咬牙，垂下了脑袋，“我会拿着原产品的配料表和兰姿的配料表准时出现，打乔林一个措手不及。”
说完，艾米就转身摔门而去。
卢卡斯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才缓缓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
随后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瘫软在椅子里。
刚才说的那番话，并不是真的。
他哪里肯碰除了余斗甫以外的人，虽然曾经尝试过，可还没下手身体就已做了诚实的反应。
别说触摸，就是多看一眼别人的身子他都会想吐。
多少个日夜，只有他知道自己是如何过来的。对余斗甫爱恨交织的情绪时常让他到天明也合不上眼，这才是他真实的生活。
他只是想至少在外人面前留给自己一点体面。
卢卡斯扶着额头，异常无奈的笑了笑。
小甫啊，这辈子算是栽到你手里了，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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