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摩根从没想过他会再睁开眼睛,他看到了横梁和屋顶。
他显然在一间屋子里,灯光昏暗,能听到一点液体沸腾的声音。他的感觉有点模糊,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呼吸引起的疼痛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他依然拖着这样一副身体在世上苟延残喘。
他怎么会还活着呢?是谁把他从山上带下来了……约翰成功逃走了吗?
“噢,你醒了。”
亚瑟顺着声音看过去,光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他都做得艰难无比。他看见了一个人,这个人穿着长棉衣,不是太厚的那种,头发灰黑相间,大概五十多岁,背着一个挎包,他的手抓着挎包的背带,正神情温和地看着亚瑟,这让亚瑟莫名地想起了何西阿。
“埃米尔·雷吉斯·洛霍雷克·塔吉夫-哥德弗洛伊,一名理发医师,”那个人这么介绍道,“你可以叫我雷吉斯。”
这可真是个复杂的名字,亚瑟想,他是从哪个国家来到美国的?
“我在山上遇到了你,那场面可不算好……一场大战,是吧?我看过报纸。”他走到亚瑟近前,站定,他的姿态让亚瑟觉得他是一位真正的绅士,“让我把你扶起来,我熬了些药,我想它对你的病有点用。”
老实讲,亚瑟不是很想喝,他的病无药可治,喝药是件没必要的事,他都快死了,就别再让他受苦了。
亚瑟不知道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他的悬赏生死不论,对方没必要这样,所以不是为了赏金。他看着这个人的眼神,不像是那种会追逐赏金的人——好吧,他闭了闭眼睛,没有挣扎,当作自己同意的信号。
他现在虚弱到甚至张不开嘴,无法咽下这些汤药,并且它的味道实在太过奇诡,亚瑟差点就要吐出来了——如果他还有呕吐的力气的话。
但是雷吉斯很有耐心,他最终设法让亚瑟喝完了这可怕的东西,随后他让亚瑟重新躺了回去。
亚瑟感觉自己的灵魂可能离开了那么一会,他有些恍惚,他不再挂念约翰或者查尔斯莎蒂他们,因为他的大脑已经完全被这可怕的汤药的占据了。
他不该同意喝的,亚瑟痛苦地想。
“现在你需要休息,摩根先生,”雷吉斯温和地说,“等你醒来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在雷吉斯说完这句话之后,亚瑟感觉到了困顿,他确实需要休息,过去几个月的逃亡和行动还有病痛的折磨让他疲惫不堪,他需要闭上眼睛睡一觉……
亚瑟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多了,也许那碗药真的有用,也可能只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雷吉斯正在看一本书,注意到亚瑟醒了之后,他合上书,来到了亚瑟的身边。
“看起来你休息得还不错,你感觉怎么样?”
“还没死,”亚瑟发现自己说话的时候肺也没有那么疼了,他看着雷吉斯,“你为什么要救我?”
雷吉斯笑了一下:“这是个好问题——我是个医生,救人是我应该做的。”
亚瑟轻哼了一声,他不相信,这是显而易见的。
“好吧,先生,我是出于兴趣救下你的,你真的很有趣,”雷吉斯很快坦白地说了真相,他开始向亚瑟讲述这样做的好处,“我想这也不算是个坏事。想必你能看出来,我不贪图你的赏金。我们可以同行,等你的病好一点,你随时可以选择离开。”
“……随你吧。”亚瑟最终这么说,他不认为肺结核会有好转的可能,反正他都快死了,所以他没再深究。
如果还有机会,他只想知道离开帮派的那些人是否还好。
雷吉斯再次微笑起来:“我想我们结伴的这段时间会非常有趣的。”
雷吉斯说亚瑟需要静养,数月的惨淡生活让他变得太瘦,加上他总是不好好休息,拖着病躯为养活帮派奔波,还有山上的遭遇,这一切无疑让他的身体垮得更加彻底。
就在亚瑟脸色发青地看着那碗深绿色的液体,犹豫着要不要跟雷吉斯说他放弃治疗时,雷吉斯说:“严格来讲,目前并没有科学可行的治疗肺结核的办法,这确实是种不治之症。”他感受到了亚瑟几乎是愤怒的目光,巧妙地把话锋一转,“但这是系统医学得出的结论,我说过,我是个理发医师,尽管同样是医生,但它与系统医学几乎是脱节的,它更加——传统。我知道一些偏方,它们对治疗肺结核有些效果,我的一个侄子就是靠它们救活的。”
亚瑟最终视死如归一般把它喝完了,这一次他有力气反胃了,但好在没吐出来。
雷吉斯每天都会给他熬药,药的颜色和味道都不一样,但同样难喝,亚瑟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咽下这些岩浆的。
不过这些汤药的效果确实堪称奇迹,几天过去,他好多了,不再咳血,咳嗽的频率降低了,呼吸时肺没那么疼,身体也没有那么沉重了。
自从身体变好了些,亚瑟开始变得愈发地焦躁不安,他无法忍受被关在逼仄的客房里,他想出去走走。
不是在城镇里散散步那么简单,他指的是到野外去,无论是骑马还是只是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都行。他已经困在房间里好几天了,再这么下去他就要疯了。
雷吉斯称之为抑郁,他说亚瑟可能有点幽闭空间恐惧症什么的,或者无法安顿下来,又或者是热爱自然,不适应城市生活。
“我见过这种情况,不过显然你表现出来的症状要更暴躁一些,摩根先生。”
亚瑟的马死在了山上,他把他的背包连带着他的枪都送给了约翰,他现在连顶帽子都没有,更别提钱了,这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但雷吉斯非常善解人意地租了两匹马回来,主动邀请他外出透气。
但在此之前,雷吉斯说要为亚瑟买把武器。
亚瑟感到有点奇怪,他这才意识到雷吉斯没有枪。他没有观察到这个人有任何武器或者防卫手段。一个人在不携带枪支的情况下独自踏足野外,这听起来简直是在找死。
雷吉斯声称他在山上找到了他,但亚瑟想平克顿们不会那么轻易地离去的,他们恨不得把亚瑟的尸体拖到城里再绞死一遍,以证明他们对得起那些佣金。
——雷吉斯该是有多么好的运气,才能避开这些可恶的鬃狗并且找到他的?
亚瑟最终挑了一把左轮手枪,最简单的外形,没有雕刻也没有工艺,光是让雷吉斯出钱就足够让他羞愧的了,不能再增加不必要的款项。
雷吉斯又给他挑了一把步枪。
亚瑟起初以为他是给自己选的,但他下一刻便问亚瑟他是否习惯用这个款式。
面对亚瑟不自在的神情,他非常坦白地说:“你比我更能发挥它们的威力,不是吗先生?”
亚瑟神情复杂,他迟疑地接过步枪,雷吉斯转身到柜台付钱,顺带又给他买了副枪套。
他从来不擅长接受别人的礼物。他不明白,为什么雷吉斯要这么做,照看他,治疗他……现在是□□,这些是很大一笔钱,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做到这种地步,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们离开城镇,踏入野外,亚瑟放松了许多——野外并不安全,但他确实如此。
雷吉斯骑在马上的姿势不太标准,亚瑟能看出他不是个好骑手,好在他挑了匹温顺的马,骑起来没什么问题。
他们在外面闲逛了一天,没聊什么东西。他们没有打猎,也没有遇到意外,就只是骑着马漫游。
天逐渐黑下来的时候,他们找了一处开阔的空地搭建了临时营地。
他们各开了一罐罐头当作晚饭,他们白天没有打猎,因为他们没有预料到会在野外待到天黑。
晚饭过后,他们坐在篝火旁休息,雷吉斯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个小锅,他把它放到篝火上的架子上,有条不紊地往里面放各种亚瑟不认识的草药。亚瑟知道再过不久,它们就会变成他新的噩梦,上帝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如此难以下咽。
等待煎药的这段时间很适合谈话,亚瑟隔着篝火看坐在对面的雷吉斯,问:“所以,你有什么安排?”
“在遇到你之前我去拜访了一位朋友,很可惜他不在家,你卧床静养那几天我又去过一次,看来他是出远门了。而这就是我到这来的唯一原因,所以我想我没有别的安排了。”雷吉斯用同样不知道哪里变出来的汤匙搅了搅煎药,“你呢,先生?”
亚瑟看起来非常犹豫:“还不太清楚……也许去见见我的兄弟,朋友们,但是……我不确定这是否合适。”
“你们之间可能没有那么坦诚,但毫无疑问,你关心他们,如果他们也同样关心你,那么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知道我是谁,雷吉斯,”亚瑟不认可雷吉斯的说辞,“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嗯哼……也许吧。”
雷吉斯看起来没把亚瑟的话当回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边说边把汤匙挂到烤架上,取下小锅,递给亚瑟。
亚瑟面部抽搐着说了一声谢谢。他深刻且真诚地感谢雷吉斯的帮助,但他真的做不到心平气和地面对这锅药。
亚瑟本来想负责守夜,但雷吉斯说他是个病人,需要休息,不应当做这个。
雷吉斯向他保证:“相信我,我比看起来的样子要可靠些。”
如果他不是连拿枪的姿势都完全不正确的话——以雷吉斯架枪的姿势,开枪的后坐力会使他的肩膀脱臼,显然雷吉斯对枪械一窍不通。
现在亚瑟恨不得把步枪从雷吉斯手里拿过来,然后让雷吉斯躺下睡觉。雷吉斯肯定不会听他的,这个人看似温和,但在这种事情上不肯让步,这样的后果只会是两个人煎熬地坐到天亮。
……说起来,他真的很怀疑雷吉斯是否睡过觉。亚瑟被对方要求规范作息,但他睡着时雷吉斯在看书,醒来时雷吉斯已经在熬药了,他从来没有亲眼看到雷吉斯休息过。
亚瑟坚决不躺下,雷吉斯妥协了,只要求他披上毯子就行。现在晚上的温度已经有些低了,亚瑟穿得不多,他现在可不能再感冒。
“你要这样看一晚上书吗?”
雷吉斯发出一声轻哼,他用他那斯文的音调说:“坦诚地说,很有可能。”
“呃,你在读什么?”这是个颇为差劲的话题开端,不过亚瑟也想不到别的能谈的了。
“系统医学的理论大纲。”雷吉斯翻了一页书。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是个有别于系统医学的理发医师。”
“是啊,但是多学习一些总没什么坏处,”雷吉斯摇了摇手中的书,“这其中的观点和理论非常系统……正如其名,不过并不稀奇,也算不上新鲜。”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亚瑟面无表情地说。
“它们更像是经验的积累。”雷吉斯总结道。
亚瑟不明白雷吉斯为何做出这样的评价,他对医学没什么深入了解,他知道的只有血腥的缝针,一些药剂的制作方法,以及肺结核是一种不治之症。
这个话题非常自然的到此为止了。亚瑟手里拿着步枪,百无聊赖地打量着雷吉斯,尽管有岁月带来的皱纹,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伤疤,不像亚瑟,满身都是。
这引起了亚瑟的关注,他更加仔细的看着雷吉斯裸露在外的皮肤——雷吉斯真的没有任何伤痕,哪怕是他的手也没有。
一个摆弄草药的理发医师不可能会有这样一双手。亚瑟曾经帮助过一个名叫威廉的草药医生几次,他知道这一点。
……等等,先不管这个,雷吉斯背后的草地上是不是没有影子?
亚瑟有点糊涂了,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病导致他出现了幻觉。也许他有点发烧,烧坏了脑子,也烧坏了眼睛,不然雷吉斯怎么会没有影子呢?这不可能,所以一定是他看错了。
一个普通人一定会有伤痕,一个存在一定会有影子……也许他真的该休息一下了。
伴随着篝火燃烧的声音,亚瑟在午夜前后陷入了一种昏睡的状态,等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倚靠在雷吉斯身上。
当他清醒到足以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几乎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弹了起来。他很快稳住身体,低声向雷吉斯道歉:“哦,我……我没想到我会这样。”
“这没什么,别管它了。我很高兴你休息得不错。”
雷吉斯已经不再看书了,也许他也闭眼小憩了一会。他看起来精神不错,但亚瑟很难相信他真的休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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