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去吧。”母亲伸出手,安静温柔的人沉下脸时有些骇人。
堂前烛光明灭,一晃又一晃。
“找不到就算了。”云菩理理裙装,重新系好斗篷。
娜娜退到一侧,表面上她们会迁就母亲那些莫名其妙的规矩,保持低头沉默,依从尊卑有别,背地里会跟她招手,蹦蹦哒哒的,用口型说,“拜拜,晚安。”
“明天见。”她转过头,也冲娜娜她们几个摆摆手。
一路上母亲牵着她的手,没说什么,快到家时推开门扉,才说话,用缓慢的语速,“那样睡觉会着凉,生病。”
“有暖炉。”她从母亲手臂下先钻进去。
“吃些东西再睡。”母亲将斗篷挂起来,从炉子上的小锅里盛了碗红枣汤放在桌上。
云菩洗了手,在桌边坐下,离炉子近一些。
小时候她不知道中州贵女仆役成群的奢贵生活,便以为母亲和信国女人一样,是会做这些活计的。
在西信,仆役负责饲养马匹和收割粮草,他们最主要的工作是作为底层的士兵,去参与征战。至于生活起居,顶多有一两个从小一同长大的女仆帮忙洗衣做饭,有时忙不过来也要自己动手,烤点肉吃。
直至西进与入关后,她才见识贵族亲眷的做派——自然,这是他们不够强盛的原因,大量的人手被派去做无聊的事。
她只知道在过去的陈国,公主有数不清的奴仆,每天只需要梳扮起来,叫上三五好友,踏青或赏花,却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学会的煮饭和洗碗。
但她出生后,母亲会娴熟的用陶瓷小锅烧一些不一样的吃食给她,有时是甜甜的粥羹,有时是炖的很软烂的肉糜。
“你要多吃一些。”母亲挽起袖子,打了两个鸡蛋,倒了些水,蒸在小炉子上。“肯定一整天就吃了那两块糕。”
“没有喜欢吃的。”云菩捧着热腾腾的碗。
她从小就挑食,遇到不喜欢的饭食一口都不会吃,因为她觉得劳劳碌碌,算计来算计去,只不过就为了那一口吃食,连口喜欢吃的都吃不上,倒也没必要挖空心思去筹谋策划。
只是她大部分时候不会说出来而已,除了对着母亲和娜娜她们——有时她要把不爱吃的丢给其其格她们几个。
“不爱吃也要吃些。”母亲去洗了手,经过她身旁的时候倏然抬手压在她发心。“什么都要吃一点。不然个子永远长不高。”
她仰起头。
母亲又飞快地平着移开手,平齐腰间,垫着手帕,将那碗蒸熟的蛋羹拿出来给她,“好像长高了一点。”
“谢谢。”云菩说。
实则她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低着头,用勺子搅拌着蛋羹。
在这时母亲先开口,她问了一个没头脑的问题,“云菩,你信母亲吗?”
“嗯?”她抬眼。
“我们一起回新郑。”母亲垂着眼,橙色的烛火照亮她的半边脸庞,“我带你回去。”
新郑是陈国如今的都城。
“你想家了。”云菩放下勺子。
她知道后来的事,这次倒没有摇摇头,说自己不想去新郑。之前那么回答是她不相信母亲还有能重回中州的一日,因为舅舅明确拒绝了母亲还家的哀求。
母亲做了一件很简单的事,她游说了自己最小的妹妹反了舅舅,改年安平。
姨母投桃报李,接了母亲回新郑。
她在新郑住过一段时间,和南国人相处是否融洽暂且不提——就是谈不拢,就算当年以君主之尊入主上都,她都在和这群牛鼻子老道鸡同鸭讲,光是讲清她不是太后,是国王,就花了一整月的功夫。
老陈王的孩子不多,儿子只有一个,舅舅是宫女所出,母亲难产而亡,追封为美人。母亲姐妹四人,母亲居长,外婆纪妃出身四姓之中纪氏,皇后之妹,二姨母和母亲一母同胞,母亲远赴塞外和亲后二姨母降嫁京中一户富贵人家,姨母乐安行三,母亲是嫔位的昭训,最终成功登基称帝的小姨母尊贵些,是中宫纪后所出,干掉那个舅舅倒不意外。
至于故事中母亲具体扮演了什么角色她倒不是很清楚,只是以常理推论,不是写了几封信那么简单。
“不。”母亲摇头,“你太小。我出阁时已年满十六了,你才多大?不知道大妃是否还会将你许配与他人。”她说,“我会去求她。”
“她不会在将我许嫁。”云菩将灯火挑亮些,“我是父亲唯一成活的孩子。”
母亲脸色唰得变白,想来是猜到了。
“她不会害我的。”云菩宽慰道。“我对她来说是有用的。”
“你还小。”母亲很固执,“你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得?”
“你执意要嫁去周国,就证明你什么都不懂。”母亲的手攥紧了裙子,声调也变高了。
“你不理解。”云菩把碗筷收拾了,去打了盆水。
她和母亲的分工一般是母亲烧饭她去洗碗,或她煮饭母亲洗碗。“你早些睡。”
她准备把碗洗了就睡。
一向缄默又柔顺的母亲忽然发了好大的脾气,“你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做。”她给云菩一种似乎是在和什么东西置气的感觉,若是怕鬼的娜娜在这里,肯定要尖叫次妃娘娘撞邪了。
“我会带你走。”母亲反复重复着。
“住一段时间可以。”云菩让了步,她原本计划是那个鬼地方一天都不去,再去她是小狗。“住几天就回来。”
母亲可能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去睡吧,我不该凶你,你别往心里去。”
她在床上赖了两日。
睡在马车里是真的难受,身子都像被晃散了架。
只是她就得了两天清净,第三天娜娜来找她抹骨牌,她们几个凑了个局,玩到天黑,第四天天没亮金墨大妃便遣人来传她。
她那别出心裁的新答案改变了一些事,但很多事依然如故。
金墨歪在床榻上,曲着腿,很嫌弃地说,“你怎么瘦瘦小小的一只。”
她希望茉奇雅壮实些,最好像只牛犊,奈何天公不作美,这孩子和她娘一样,是个单薄的小不点。
这下让她有点头疼了,好不容易歇过来,准备打起精神干点正事,却要面对这个丁点大的小玩意柔弱单薄。
“不要生病。”她吩咐道,“不要突然得病死了,那就真的膈应人了。”
“应该不会。”云菩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印象里她没生过大病。
只是很倒霉,金墨大妃叫她来的时候是早晨,很冷,这害得她出门就伤风感冒了,头疼,不停的咳嗽,还会流鼻涕。
现在她想起来了,她经常在冬天得感冒,鼻塞和流鼻涕轮流上阵,颇为有碍观瞻,还会嗓子哑。
这会儿还好,她可以躲在屋里不出去,等后来需要上朝和召见朝臣就很尴尬,她要起身出去找个地方,擤完鼻涕再回来。
娜娜那时候都没憋住,损她,说这行为很猥琐,中州那些文人瘾上来了就会出去磕点石散再回来,且有做样子之嫌,因她不会走太远,往往还是能听到她擤鼻涕的声音。
这次感冒明明是大妃的错,中午暖和,午时再喊她过去就不会害她感冒,但一连数日大妃遇见她都会明显的翻一个白眼,让她自行反省。
而且金墨大妃还会让她:“后天必须好起来。”
这又不是她能控制的。
父亲下葬一月后,金墨举办议政大会,讨论信国继承权的问题,这会儿她嗓子虽然不哑了,可还是有点鼻涕。
议事前金墨特意给了她一沓草纸,一扬下巴,“去。”
“这会儿还好。”茉奇雅慢吞吞的把草纸叠起来,揣在怀里。
“那不管你了。”金墨把这个小姑娘带进去。
她一身金红色宫装,在上席落座,叫茉奇雅坐在她身边。
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好戏这才开始。
金墨又未尝没有自己做可汗的想法。
只是阻力太大。
“还从未有如此之先例。”东哥率先发难,又申明,“你姓他他拉,不姓栋鄂。”
北国的勿善说的更直白,东哥到底是个小孩,太难听的话说不出口,“你是姓他他拉的野种。”
一听这话金墨就想笑。
她知道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这些自以为自己是大可汗嫡妃所出,自恃金帐血脉的人其实统统都野种。
他们没有一个人姓栋鄂。
因为大可汗不可能和任何妃嫔育有子女——她是个女人。
大可汗过世前将后事交托予她,令她发誓,无论即将知道什么,都必须将所见之事带去坟墓。
她遵从了,从收敛至下葬火化,均未假他人之手,并闭口不言直至今日,勿善那个二五骂她是野种。
她真的很想把一切说出来,嘲笑在座诸位才都是野种。
但话到嘴边,她苦涩地咽下了。
大可汗这个父亲——继母——待她不薄,教她识字带兵,又让她学习骑射,她不能恩将仇报。
“那茉奇雅。”她咬着牙,轻声说。“茉奇雅可姓栋鄂。”
即便是在她提议按北华规矩夫死妻继时,茉奇雅都未流露出过讶异之色,这会儿听到自己的名字,却挑了下眉。
“她是女人。”东哥说。
“此事已定。”金墨起身,“她姓栋鄂,信国王独女,承袭大统。如有他见,金帐规矩,点兵来提。”
她没给其他人提异议的机会,趁大部分人还在想他他拉氏胆大妄为时,果断敲定此事。
不过出门后茉奇雅说,“我想问你。”
“什么?”她伫立,高底鞋跺在金砖地上。
“等一下。”茉奇雅跑出门,站在门后,过了会儿回来,扔掉擦鼻涕的草纸,“你刚有话想说,你想说什么?”她视线吐露着好奇。
“没什么。”金墨道,她沉浸在一种怅然地情绪,末了,轻轻叹气。
“我没什么要说的。”金墨大妃垂着眼,捧起云菩的脸,用柔和的视线扫视,莫名其妙地鼓励道,“你和你祖父,大可汗,是一样的,知道吗?”
原本云菩以为是自己儿时过于蠢钝,疏漏了金墨称帝的野心——金墨是否有野心很关键,若金墨无太大的野心,她准备现在叫人夜袭,趁其不备,把勿善和东哥的眼睛剜了,防止谋士拥立他二人,若金墨有野心,这两个人必须完好无损的回去。
此刻她费解地皱起眉,端详金墨神情,企图寻找蛛丝马迹。
在这一刹那,她当真难以理解金墨到底想做什么。
金墨:额,字面意义,你祖父就是你祖母……
云菩从小就喝了这口毒奶,以为金墨是在激励她
云崽很漂亮的,一小只的小姑娘,还可爱,虽然她挑食,在和小伙伴玩的时候当小狗,感冒的时候当众擤鼻涕,文盲(?)
云菩总得心路历程,就是,穷
东边和北边联合打她和金墨,打完她们没钱了,只好打拜占庭去赚钱,然后因为是异族只好去买通教会加冕亏得更多,没办法往东边和中州下手了
这次是她和金墨扛住第一波后亏得更多了,扶持了个新主教掏钱买票亏得更大了,然后她只好含泪去给姨妈清君侧报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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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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