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斜月被云雾裹挟，束缚在空中，动弹不得。
跪倒在地的叶元青唇齿颤抖，寒风吹过，刺骨地扎在他身上，如同千万只蚂蚁侵入四肢百骸，激烈地啃噬撕扯骨肉，痛到窒息。
他把自己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躲过彷徨失措的巨浪，但仍就无济于事。被人发现自己是异类的恐慌一直盘旋在心头，挥之不去。
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少城主，节哀。”并伸出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以示安慰。
叶元青被那人的动静吓一跳，如惊弓之鸟般拍开肩上的手，从地上爬起，踉跄往前走了两步。
他转头看向身后，看清来人这才缓缓站定。
原是刘杉。
刘杉被反应极大的叶元青弄得愣怔。
他刚想凑前，但看着眼前双目无神，血色尽失的少年，便歇了往前的心思，怜悯之心渐起。
刘杉藏起内心的苦涩，叹道：“云夫人当年用了禁术，千辛万苦，才得以将少城主你的一缕魂魄保住。”
他挤出惯有的笑容，柔声对前面的少年说：“如今你能恢复神智是万幸，莫要再牵挂过度，辜负了你母亲的努力啊。”
叶元青顶着双目无神的眸子，愣怔看着刘杉嘴唇的一张一合。
当脑子慢半拍反应过来，这些劝慰的话语便如利剑，猛然扎向他的胸口。
他颤抖的手缓缓攥紧。
不，他不是 “叶元青”。
他是小偷，窃了别人的身体，夺了别人的一切。
他为什么会在这？
他本不该在这，他本不该在这的！
叶元青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呜咽溢出喉咙。
霎时，一口腥甜涌出。
他放下双手，愣怔盯着手里的血。
脑子一片空白，转瞬，眼前顿时昏暗起来。
耳边模模糊糊传来一声呼喊，但他溺死在黑暗里，什么也听不清。
——
清晨。
窗外的阳光争相透过枯叶，扫在房里的床，描绘着少年脸庞的轮廓。
叶元青的眼睑颤了颤，睁眼便看到了熟悉的环境。
他下意识抬手，用手背挡住刺眼的光线，缓了两秒，然后坐起，下了床。
几日后，司城城主叶浩雍的逝世的消息传开。
举城素诰，叶元青披麻戴孝，接替了叶浩雍的城主之位。
但在继任仪式结束的第二天，叶元青就打算离开此地。
拂晓时刻。
叶元青在城门下和林小二分别。
林羽伸开双臂，不顾他反对，将叶元青一把抱住，面露委屈，语气感慨：“啧啧，叶兄就这么把我抛弃了，真是个负心汉。”
叶元青藏起这几天内心的裂缝，思虑稍霁，但还是表情嫌弃地伸手，想把他扒拉开：“少贫嘴，怎么，想和我一起走？”
林羽顿时松手，尴尬笑道：“不，咳，我是说不……不错，怎么会舍得让你独自远行。”
“但是，我的事还没有完成，等忙完了，我立马就去苍穹派找你。”
叶元青看着他欲盖弥彰的慌张神色，嘴角微带，意味深长地说：“我懂我懂，你慢慢来，迟早弄出个金山银山。”
林羽被逗得手足无措，满脸通红，即使在一片黑夜中，也十分明显。
远处，王硕把自己的马牵来，摸摸凑过来的马头，拍了拍这匹黑马，朝身后伸出手，熟稔喊道：“刘杉，另一个。”
见没人回应，他挑起眉，转头看见发愣的刘杉，顺着他的视线便看到了叶元青二人。
见两人的互动，心下了然，嗤了一声，拽过刘杉手里的另一只马的牵绳：“别看了，我最看不起你这悲秋伤怀的性子，这都是命。”
刘杉收回视线，拢了拢衣袖，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这孩子真像云师姐。到了苍穹派，希望他别走师姐的老路。”
王硕不接他的话，含糊道：“也许吧。”
王硕视线转向叶元青旁边的人，刚刚身上还有些许灵力，在他看过来的下一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嗯？竟看不清此人的修为。
王硕眯了眯眼，来了兴致：“他这位友人倒是不简单。”
刘杉皱眉，对他警告：“乱找人切磋的毛病一点没变。别忘了做正事。”
王硕：“切……苍穹派也是，总弄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说什么禁用法器，得亲自走一遍道路，闲得慌。”
刘杉叹了口气，无语道：“好了，这都说多少年了。修仙之事本就不易，这点都受不了的话，更别说之后的修行。再说，你又不是没经历过。”
那厢，叶元青饶过林羽，收了笑颜，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我不在的时候，保护好自己，别又被人拐跑了。”
“知道了，叶兄。”林羽愣愣地点了点头。
见叶元青作势离开，随即回过神来，连忙拽住他：“叶兄，这个。”
他从腰间扯下一枚玉佩，仔细给叶元青系上：“这是我用离山上的玉刻的，有安神之效，你且拿去，当护身符。”
叶元青看着这枚玉佩，色泽温润，雕刻繁复，显然花了些功夫。
上面还有他看不懂的符咒，叶元青藏下疑惑，还是收下。
老朋友总不至于害了自己。
朝他道谢，就准备离开。
叶元青走近，和眼前两位中年人打招呼：“刘叔，王叔。”
站在马前的两位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王硕翻身上马，手拿牵绳，朝他示意，踩着刚出的阳光离开司城。叶元青骑上另外一匹马，和刘杉道别后引着马往前，跟在王硕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红日初升的方向行进，阳光撒在大地上，带来一如既往的温暖。
一如既往新的一天，又有些许不同新的一天。
刘杉看着眼前两人的背影。
忽的想起前两天的事。
叶元青见了云凌昏迷之后，刘杉去看望，刚进院子便见到一个挥剑的身影。
面上还有些许苍白的叶元青穿着短打，在这严冬里挥舞着木剑，幅度不大却动作清晰，张合有度，毫不含糊。
他凝神于一招一式，感受剑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连有人来了都没发觉。
刘杉从地上捡了一根枝条，用手掂了掂，然后蓄力，往少年那处甩去，顿时就将木剑撞开三丈远。
叶元青的木剑脱手，这才回神，朝他行礼，眼神坚定地说：“刘叔，我不想待在这当城主，我想去苍穹派。”
刘杉看着满身大汗的少年：“修行之路乃逆天而行，所受之苦不可估量，少城主你纵使天资聪颖，但……”
“但求一试。”叶元青迫切地截住他的话头。
刘杉回神，眉眼舒缓，惯有的笑容多出几分真实。
他走回城内，语气呢喃，不知是说给王硕还是说给自己：“都是命？这次可真不一定。”
本就微弱的声音被风切的越发稀碎，谁也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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