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是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他本来和妈妈一起出去旅游，但到了地方，段是水土不服般地吃什么吐什么，别的小孩都喜欢在外面玩，而段是却吵着闹着要回家。
妈妈扭不过他，便匆匆结束了行程带他回家。
他们到家时已经接近凌晨，本以为父亲早已睡觉，家中本应一片宁静。
但二楼暧昧荒淫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的夜，年幼的段是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母亲向往常一样温柔地将他哄睡，说只要他乖乖睡觉就再给他画一朵小花，于是段是很快乖乖地睡着，只在迷迷糊糊中听到楼下父母激烈的争吵声，随后便是“嘭”的关门声。
凌晨两点的夜很黑，几点星光似要被黑暗的夜空吞噬。急速行驶的车里，伤心，愤怒，痛苦的情绪淹没了段母，她的视线慢慢模糊，只擦了一把泪的功夫，再一抬头，一辆货车按着喇叭直冲冲的朝她逼近，她下意识地猛的一打方向盘，但还是没能避过。
黑暗的夜晚将一切吞没。
只是想提前回家而已，只是乖乖的睡觉而已，段是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母亲会永远地离开了他。
于是他被外公接到了乡下住，拿着一张没画满花的素描纸，那是母亲留给他的。
他一开始总是哭闹，说要找妈妈，花还没有画满整张纸，说要让妈妈给他念故事书，说要吃妈妈做的饭。外公外婆都待他极好，没有打骂，只是用各种方法安抚他，但他仍然每天闹着要找妈妈。
直到某天夜深人静时她看见外婆抱着妈妈的照片，偷偷地哭泣，外公在旁边安慰她人死不能复生，日子还要继续过，又伴着低低的咒骂，骂段誉峰混蛋。
段是的心像被撕碎了一样，他回到自己房间，第一次学会了无声地哭泣。
仅四岁的段是似乎一夜间成长了很多，只是这成长的痛让他此生难以忘怀。他开始学着接受妈妈离开的事实，学着外公外婆逗自己开心时的样子逗外公外婆开心。他不想外公外婆难过。
看到段是不再总是哭闹，外公便将他送到了新的幼儿园，景英幼儿园。在家里他不敢总是看那张素描纸，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哭，自己哭就会让外公外婆难受，他不想外公外婆难受。
但是幼儿园里没有外公外婆，他便整日整日盯着那张素描纸看，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说任何话。
直到有一天，段是像往常一样盯着那张素描纸出神。突然，素描纸上的花有了颜色，一抹淡黄色赫然出现在段是眼前，它静静地躺在一只小手上，段是望向手的主人，
“你很喜欢柿花吗，这个送给你啦。”
小女孩笑的甜甜的，右颊有一个明显的酒窝。
“我觉得你好漂亮呀，长得比我见过的所有花都漂亮！我们做朋友吧！我叫吴否，你呢？”
吴否用她刚学会的夸人好看的词笨拙地夸着段是。
段是收回目光，盯着画和花，仍然保持沉默。
“你不要总是盯着画看啦，偷偷告诉你，我家门口有一颗超大的柿子树哦～现在才刚开花，可好看了，不过没有秋天的时候好看，秋天的时候树上全是柿子，柿子可好吃啦！”
吴否仰着脸看他，脸上仍然挂着笑，丝毫不在意段是的不理睬。
“我放学带你去看吧！”安静了一小会儿，“嗯…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我可以每天给你带一朵过来哦。哦好像不太行，这样的话今年柿子树就不会生出那么多小柿子了，嗯…”
“不要摘花。”段是终于开口，打断了犹豫不决的吴否。
“那你跟我一起去看吧，摘下来花花就死了，但是树上的花都是活的，活的特别好，有这么这么多。”吴否看他终于说话，十分开心地用稚嫩的语言描述着，用可爱的小手比划着。
“耶耶，快看，这是柿子的花。它们花期短，长得又小，可能很多人从来没有注意过它们。但是它们仍然热烈生长，每一朵都独一无二，不张扬但足够倔强。耶耶，妈妈希望你永远能活出自己的样子，即使不在阳光下，即使没有人注意，平凡没关系，但不要平庸。”
“好不好呀？”吴否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出来，
“好。”段是强行压下那股难受的情绪，再次开口。
“好耶！漂亮小哥哥要跟我回家喽！”吴否开心地转圈圈。
几个小时后，段是便站在了柿子树下。他一放学就生生被吴否拉着往外跑，她笑着跟段是的外公说要带段是回家玩，外公看段是交到了朋友，终于不再闷着，自然开心，就随他们去了。
段是安静地看着吴否在柿子树下转悠着，一会儿指着那朵花说好看，一会指着这朵花说好看，蹦蹦哒哒的。
段是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一朵柿花，小心地擦掉上面的泥土，装到了口袋里。
突然吴否神秘地凑到他耳边，轻声叫了声，“耶耶”
段是愣了一下，很不习惯被别人叫小名。
“刚刚听到你外公这样喊你啦～耶耶，好可爱的名字呀！”
吴否自顾自地围着段是叫了好几遍耶耶。
到了饭点吴否又非要拉着段是吃晚饭，还要外婆给段是的外公打电话让段是晚点回去。吃完饭又拉着段是给他看自己的图画书，还有前几天刚学的字母和古诗，直到困地都抬不起眼了，还迷迷糊糊拽着段是不让他走。
外婆笑呵呵地拿出老年机，用为数不多地照相功能永远地定格了这一幕。
自那之后，吴否每天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段是没画满花的素描纸上画一朵花，她画的每一朵都不同，都独一无二。
段是开始时只笑着看她，后来和她一起画，没过多久，素描纸上画的所有格子都被吴否画的花添满。
“当当！”
吴否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张照片，
“这是去年收柿子的时候姥姥给我拍的，送给你啦。”
段是看着照片中的女孩，刚要说什么，
“作为交换，你明天也要给我一张你的照片。”
吴否打着小算盘。段是笑了一下，
“我回去找找。”
于是吴否又开心了。
“那等到秋天，你跟我一起回家摘柿子吧，我给你挑一个最大的！”
“嗯。”
但是段是最后还是食言了，第二天段是就没有去幼儿园，之后也一直没去过。
段誉峰和冯雪莲结婚了，段誉峰要把段是接回去住，纵使段是的外公外婆强烈反对，也终敌不过段誉峰的手段，他毕竟是段是的生父，而且手底下有几家公司。他想从一对仅靠退休金生活的老人手里争夺段是的抚养权，简直轻而易举。尚且年幼的段是无力反抗，于是被迫离开了外公外婆，离开了景英幼儿园。
段誉峰才不是真的想抚养段是，他只是缺一个儿子守住他那几家破公司，段是一直都知道。他被接走后，段誉峰每天给他洗脑作为他的儿子，他有的这些以后都会是段是的，让段是好好学习，才能配得上这些。
但他越这样说，段是越不，他开始厌恶与学习有关的所有东西，上了小学后，每天除了学习什么都干，每每考试都故意交白卷。
段是看见冯雪莲恶心的要命，段誉峰还逼着他叫妈，段是从来没叫过。对段誉峰和冯雪莲的厌恶几乎压的段是喘不过气。
按理来说，应该越长大，对儿时的记忆越模糊，但段是不是，他越来越清楚的记得那晚荒淫的声音，清楚的记得母亲那晚是怎么带他回家又是怎么哄他睡觉的。记忆在夜晚愈来愈清晰，段是开始不敢睡觉，虽然已经不会再失去妈妈了，但段是还是不敢睡。离开外公外婆之后他几乎每晚都会在噩梦中惊醒。尤其是5月21号这天，段母的忌日。每年的这天，段是几乎是彻夜不眠。睡不着的那些晚上他甚至想着，还不如去直接找我妈。但他每每冒出这个想法，一朵小小的柿花就会出现在他眼前，一个稚嫩的声音就会在他耳边回响。
“它们都活的可好了。”
母亲的声音就会在他耳边回响。“我们耶耶也要活出自己的样子。”
他便一直坚持着，坚持着活下去，像柿子树的花一般倔强。
直到他小学六年级，冯雪莲终于怀孕，段誉峰又有了一个儿子，段是这七年来的表现几乎让段誉峰彻底失望，于是段是提出要转学，要自己住时，段誉峰什么也没说，直接给他办了转学手续。段是想离外公外婆近一点，便去了景英小学，景英教育机构分三个校区，幼儿，小学，初中。景英幼儿园在村子里面，小学在村子外面更靠近大路的地方，而初中便远一点，在靠近市区内的地方。段是在小学附近租了房子，但是回去找外公外婆的时候并没有提起自己一个人住的事情，他怕外公外婆担心。
原本段是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得过且过一辈子，或许要让妈妈失望了，他可能要变成一个平庸的人了。
直到他的光再次出现。
去学校报道的第一天，隔的那么远，过了那么久，但他仍然认出了吴否，几乎瞬间。
但她似乎遇到了些麻烦，段是想都没想便冲了过去，之后吴否看向他的时候他有些紧张，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七年前的不告而别。
但吴否并没有认出他。
也好，干净的花朵就应该生长在灿阳里，成为人人夸赞的奇观。而他的世界一片荒芜，就应该寸草不生。
但他万万没想到，他的花会想要来到这片荒野，就像七年前一样。
开始时段是只想跟吴否撇清关系，他觉得应该有一个干净，阳光，有光明未来的人去陪伴照顾她。而他，不符合任何一条。
但后来，他时而会想，为什么不能是我？他开始试着收敛自己，试着收起对学习的厌恶，试着把自己弄的干净一点，再干净一点，试着变成配得上吴否的人。
可自从上了初中后，吴否就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跟着他了，那他就看着她长大，看着那朵花长的越来越好，他就很开心了，即便结出的果实并不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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