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晚,曲红昭让宫人们都去休息,独自一人坐在寝殿里,抱着膝在窗前赏月。
景仪宫风景很好,旁边也没什么其他建筑物挡着,从窗口望出去,视野也算开阔。
曲红昭身边放着一壶清酒,外加半食盒的点心。
在军中忙碌的日子居多,突然闲下来居然还有点不习惯。
正无病呻吟间,突听得宫人来报陛下今夜要摆驾景仪宫。
来报信的宫女面上一片喜色,曲红昭心下只剩一片凄凉。
她刚抱怨一个人无聊,上天就给她送了个皇帝来陪,倒也不必这般体贴。
曲红昭欲哭无泪。
宫女连忙要给她重新梳妆,她也只能任凭摆布。
她颓废得太明显,宫女都怔了一怔:“娘娘不高兴吗?”
“没有,”曲红昭抹了把脸,“第一次侍寝,有些紧张。”
“娘娘这般花容月貌,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宫女说着讨喜的恭维话,“陛下一见您,保证以后日日驾临景仪宫呢。”
曲红昭强颜欢笑:“那可真是太棒了。”
宫女手很巧,三两下便给她挽好了堕马髻,上了妆,又伺候她换了件水红色带薄纱的裙子。
这裙子略有些露骨,若气质压不住,看起来怕是会有两分风尘气。穿在曲红昭身上,却衬得她越加明艳照人。
李嬷嬷以为姑娘家会羞涩,正想上前劝解两句,却看曲红昭在铜镜前欣赏自己:“还不错嘛,挺适合我的。”
别看她在边关时整日做武人打扮,但她也不排斥漂亮衣服,如何妆扮她都接受良好。
何况,她在边关待久了,那里风气和京师不同。边陲几座小城,随时有被敌军破境、全城人都丢了命的可能,便有人趁着有机会时纵情享乐。
她偶然观过几次伶人歌舞,这些对于京城人士来说比较露骨的样式,在边关却也不算罕见。
曲红昭在那里见过热情爽朗的女子,直来直去。刚开始,还有女孩子试图调戏她这位仗着曲家背景空降到这里的小将军,虽然只是开玩笑,但也把曲红昭搞得很是不好意思。
但在边关待了几年,她倒是把京城贵女那份矜持羞涩忘得差不多了,基本没人再敢调戏她,只剩下她调戏旁人的份。
曲红昭这一身水红实在太漂亮,一旁的宫女都忍不住称赞道:“娘娘可真好看,这京城第一美人之称当真名副其实。”
曲红昭闻言霸气地一挥手:“不敢当。”
李嬷嬷正打算嘱咐她些侍寝的注意事项,见她这般举止嘴角一抽。
曲红昭这一身美则美矣,但就是眼神不对,你穿着这一身要勾引人的轻薄纱衣,却带着这种仿佛随时要给人训军规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娘娘,”李嬷嬷伸手给她整理袖口,在她耳边轻声道,“待会儿伺候陛下的时候,眼神要柔一点媚一点。”
曲红昭又开始颓废:“这也太难为我了。”
李嬷嬷让宫女过来示范,示范过后,曲红昭立刻自信点头说自己懂了,这不就是抛媚眼吗?她擅长得很。
李嬷嬷不信:“那您做一个给奴婢看看?”
曲红昭十分配合且流畅地给她抛了个媚眼。
李嬷嬷陷入沉默,这媚眼的确是媚眼不假,问题是它看起来不像是女儿家含羞带怯的那种引人怜惜的妩媚眼神,反而像是登徒子抛给女孩子的那种带调戏性质的媚眼?
您要是侍寝时抛这么一下,不知道皇帝陛下会不会产生一种被登徒子调戏了的错觉?
“怎么样?”曲红昭毫无自知之明,尚觉得自己这个媚眼十分到位。
李嬷嬷看着她仰着脸一副等待表扬的神色,不忍打击她,遂违心点头称赞道:“很好,但是不要对陛下做这个表情了,娘娘您待会儿平常些便好。”
“好吧。”曲红昭感觉自己一身魅力无处安放,正好在镜中对上宫女的眼神,便顺势给她抛了个媚眼。
那宫女怔了怔,脸色微红地低下头。
果然!自己的感觉没有错!李嬷嬷在内心呐喊。
众人在忙乱中,曲红昭却注意到缠雪的神色有些不对,但眼下也着实没空闲去问她。
一阵兵荒马乱后,终于等到了陛下驾临。
众人俯身跪拜。
曾经在大殿之上,曲红昭对这位少年天子行过君臣之礼。
以宫妃的礼仪下拜,倒是头一回了。
李嬷嬷刚交待过的盈盈一拜显然被她忘在了脑后,曲红昭一撩裙摆,脊背笔直地跪了下去。这一身轻飘飘的水红色纱裙硬是被她撩出了将袍的气势。好在她没接着抱拳把一声洪亮的“参见陛下”喊出口。
皇帝陛下倒没有计较她这略显奇怪的礼仪,只是令众人平身。
大家起身后都低下头不敢冒犯圣颜,唯有曲红昭趁机打量着他。
少年天子龙姿凤章,气宇不凡。
也难怪当初在众多宗室子弟中,一眼便教先皇看中,选了他做皇位继承人。
她对这张脸当然不陌生,当年先皇时二子夺嫡牵连惨重,后来先帝发现自己病重后,以防再生乱,就秘密派人把曲红昭调了回来。
曲红昭的祖父曲老将军,曾做过先帝伴读,两人少年时交情很好,先帝对她的信任多少有几分曲老将军的情面在内。
眼前这位少年皇帝接传位圣旨时,曲红昭的三万边军就驻扎在京师北门之外,而她本人,就站在他身侧不远处,身上甲胄齐全,手里提着长剑。
先皇要的就是这份压力与威慑。
这至高无上的皇位谁不想分一杯羹?先帝时的皇子夺嫡卷入了太多人,太多势力。以至于先皇病重要用人时,能肯定毫无异心的居然就只有一个年纪轻轻的曲红昭。
好在她到底镇住了场,少年将军抱着剑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宛如一柄锋利的刀,给皇城里各有心思的宵小们带来了无形的震慑。
她在大殿门口守了近十个时辰,直到丧钟传来,曲红昭闭了闭眼,知道那位肯赏识她、提拔她的老皇帝驾崩了。
从先皇驾崩,到新帝登基,曲红昭一直守在宫里,连陛下的膳食都要过她的手。
那段时间,她自认和皇帝也算结下来些兄弟般的情谊。
新帝正式登基,一切尘埃落定后,先帝身边的大太监对她行了一礼,赞了她一句:“少将军不负曲老将军遗风。”
“公公言重了。”曲红昭回了一礼,在各方势力投来的复杂眼神中离开皇宫,走出宫门,又对着先帝寝宫的方向拜了两拜,才直奔北城门,率大军回转边关。
新帝已登基,她的三万边军若不即刻离去,就是天大的把柄了。
虽然她觉得这位小皇帝并不是一位残暴的人,但曲红昭当然不会拿几万边军的身家性命去测试帝王的底线。
后来她远在边关,却也听说这位新帝让京里的勋贵世家们头疼了好一阵子。
他不是先皇的子嗣,先帝的两位皇子出事后,老皇帝从宗室过继了他。
京里世家不了解他的喜好、性情,为了讨好新帝,很是慌乱了一阵。
但想讨好一位皇帝,最方便简洁的方式,当然就是往宫里送女人。
新帝大概也看出了他们的小算盘,女人一概不收,选秀绝不松口。
几大世家纷纷折戟之后,群臣开始道貌岸然地力谏。先帝就是因为子嗣不丰,最终闹得要从宗室过继,多现成的例子。
群臣大有一种皇帝不点头就要死谏的气势。
皇帝最终倒是妥协了,陆续收了几位女子进后宫,但都是家世平平之辈。
这与其说是收后宫,倒不如说是少年天子和世家的拉锯战。
—————
曲红昭还在追忆往事的时候,宫人们已经识趣退下,寝殿里独留帝王和丽妃二人。
皇帝大概也没什么临幸妃子的经验,和曲红昭很是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为了打破尴尬,曲红昭拿起窗边的食盒递了过去:“吃吗?”
皇帝捻起一块豌豆黄:“朕还是第一次见到拿只剩半盒的点心招待朕的。”
“不吃就还我吧。”
“谁说朕不吃?”
这别扭劲儿让曲红昭没忍住笑出声。
皇帝想瞪她一眼以保持威严,但大概也觉得自己刚刚的举止太幼稚,没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还有几分少年人的天真。
曲红昭倒是怔了怔,当皇帝一年多了,他居然还没怎么变。
她当初在大殿前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这位小世子一定是一个很幸福的家庭养出来的,神色里还带着些天真和骄矜,被选中做帝位继承人的时候,不但没有狂喜,反而仿佛被赶鸭子上架一般为难。
如今曲红昭被赶鸭子上架般当了丽妃娘娘,回想起此事,难免对这位少年天子带了两分感同身受般的同情。见他刚吃了点心,就随手拿起一边的酒壶,给他斟了一杯清酒。
没有曲意逢迎,她的动作就像给同僚倒酒一样自然。
皇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转头看她:“坐吧,在朕面前无需拘谨。”
曲红昭依言在他身侧入座。
皇帝问她:“进宫之后还适应吗?”
“还好。”
皇帝认真对她说:“如果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就来告诉朕。”
曲红昭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起身施礼谢恩,但皇帝看起来很真诚,所以她只是微笑着回了一句“好”。
“当初若不是你姐姐,朕未必能活着登基,”皇帝自斟自饮了一杯,“如今你进了宫,朕理当照拂于你。”
他说得倒并不夸张,当初夺嫡之争里连先皇的亲生子嗣都被弄死过,在那些为了帝位杀红了眼的人看来,他一个宁王世子算什么?
京里人人都知道曲少将军护新帝上位有功。定北侯府如今的地位水涨船高,和曲红昭当初三万边军镇京师脱不开关系。
但小皇帝说了这话,曲红昭就忍不住想笑,觉得他实在不怎么会讨姑娘欢心,哪有在宠幸妃子的时候提人家姐姐的功劳的?
虽然身为帝王,大概也不需要学会这个,自有人主动去讨他的欢心。
他这一杯接着一杯,曲红昭也看出来了,他大概是心情不太好,想找个人说说话。
皇帝在朝上的确有些麻烦事,但他显然不觉得曲二小姐会关心朝政,便也不拿这些烦心事来困扰她。
他不说,曲红昭也不问,等他自斟自饮把一壶酒都喝完,一抬头,发现桌上的点心都已经进了丽妃娘娘的肚子。
“……”
曲红昭注意到他的眼神,慢悠悠地起身:“妾身这就吩咐人再呈些糕点上来。”
“不用了,”皇帝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朕想就寝了。”
于是曲红昭撸了撸袖子,准备帮他更衣。
皇帝见她这架势,居然后退了一步,他看了看床,又看了看曲红昭:“朕……朕不是要你做这个……”
曲红昭看着他警惕的模样,觉得皇帝显然没有要自己伺候枕席的意思,放心之余忍不住稍稍反省了下。
她镇守内廷那段时日,为了震慑宵小,一直表现得挺凶的,大概给陛下尚稚嫩的心灵留下了一些阴影。
以至于皇帝如今对着和她长相相似的“丽妃娘娘”,都不好下手。
曲红昭迟疑着提议道:“不然陛下睡床,妾身打个地铺?”
皇帝脸红了:“哪有让女孩子睡在地上的道理?”
曲红昭头疼:“难道换你打地铺?哪有让皇帝睡在地上的道理?”
皇帝还挺委屈:“你姐姐就这么干过!”
“……”那是防暗杀,寝殿防卫还没布置好就先让他凑合一夜,而且总共就凑合了那么一次,这家伙还挺记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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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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