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国纷争,几代流失。
至于三百年过去,国中依旧没有找到传说中的女帝陵。只是在寥寥的几片支简残牍中读出了当年的一个概况:女帝登,□□无伦,浪荡非然,罗天下男色帐中,纵声犬马,贪欢无度,委朝政大宰、后候、贝诸三人,享天下太平。
竹简经手仲藻雪后呈交给了长公主隐凰。
隐凰说,“卿师从中读到了什么?”
仲藻雪说,“竹字寡信,许有春秋笔法未可知,不得可考。”
隐凰说,“但有一句可知。”
仲藻雪又读了一遍。
隐凰说,“女帝登,享天下太平,三百年的诸国战乱由此而终。”
在说完这一句话的时候,长公主伸手拨开了宫帷的缵金华帐,望向了远方飞去蓝天的白鸽,像是在同样一片蓝天之下,隔着不同的时空,望向了另一个世界。
……
“长公主。”
“卿师。”
最先过去勘察的人是余梦之,佩着剑赶了过来相迎,几句寒喧后,便领着她们一行人走去了那一座已颓败的枯空山陵。
环林杂草,藤枝野生。
仲藻雪矮身而行。
虽然已经有开了山道,但这一路上并不好走,伸手拨开了一簇又一簇荆棘长蔓,就这样涉山行了半个时辰才看到了山陵的一个洞口,那处也已是挂满了山条长草,厚重的绿苔更像是铺作了一方毯子一般。
“长公主,卿师。”山陵内正在事业的人见她们来了,稍停下了手中的劳犒,向她们行了一礼。
“如何?”隐凰问。
“有些棘手。”班飞丹说,“时隔三百年,壁上有太多的古文字,难以通读。”
说到这里,视线转向了正陵前的那一座刻满了文字的长碑。
仲藻雪望了过去。
班飞丹说,“国中几代本史丢失甚之,古文字早已难通无考,我们实在读不懂上面写了什么内容,只得暂且拓录下来,也不知可否求问于素先生?”
隐凰侧首,“卿师可得读之?”
从南黎舟车而上,广游中仲藻雪曾有过与之邂逅得其授学,也算有半师之谊。
仲藻雪站在长碑前仰首而望,“我只能读出这许是一篇写给后人的告后世碑书,却也不知道碑文上写了什么内容。”
眼前的长碑高如山云,碑上的文字也已经生了斑驳。仲藻雪站在碑前望了许久,山陵中的长明灯无声奉燃,直照着无数细小的尘埃浮动在了半空中,无论是时光还是历史都让站在面前的后来人显得格外的渺小如栗。
国中一代女帝留给后人的告后世书,真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仲藻雪仰望怅叹。
既是终归之处便或许还有其它什么。
长公主说,再察。
“还有其它的发现吗?”仲藻雪问。
“怕有惊陵,暂时不敢再往深处。”余梦之说。
“这个山陵座势不大好,底下更是怕有银水或是地火。”班飞丹拿着粗勘绘后的草图予她说道,“倒是以河水游向可以推测,大概在这个位置许是有一处中空地带,我们这会儿便是正准备往这一处犒凿下去。”
几日后,确实如班飞丹所说,那是一处中空地带,在地陷下去的时候仲藻雪堪堪掉了进去。
“卿师!”
“卿师你还好吗?”
“仲卿师!”
仲藻雪被掉落的山灰呛咳几声,说,“我无事。”
班飞丹声音焦急万分,说是已经上报了长公主即刻遣人开山将她救出来,却被另一边的仲藻雪给婉拒了,说一切以保住女帝陵为主,不能再失断史。正史的断迭,那无疑是后世几代人的损失,更不要说是三百年无考的女帝陵。
仲藻雪说,“不必担心我,我先过去看看可有其它的发现。”
断口跌落之下的另一处,已经能隐隐的看到地宫的入口了,便是她被困死在这里,也绝对不能白白的死了。
下定决心后的仲藻雪举步往那一处走去。
她心有朝拜,这历史上备受文人争议投诸笔伐的一代女帝。
“……”
入地宫,幽火如昼。
仲藻雪慎色举步去,过门处,穿过了地宫的宫口,愕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尸骸抱剑而坐于外,形貌男骨,约末三十六七,断左臂,未见其名,不知死因。这一具尸骸就守在了地宫的入门口处,抱剑而望,像是地陵里最忠诚的侍卫。
检视完门口抱剑而坐的这一具骸骨,没有找到尸骨生平任何的信息,仲藻雪遂即站起身来举目望向了幽火铺照成桥的那一方上台。
从这里抵至那方中心陵台处,有一座非常长窄的梁桥。
没有护栏。
只有两侧幽火冥冥。
……隐约,好似在梁桥尽头看到一面水镜般流动不绝的东西。
仲藻雪一顿。
几番思忖间,便举步走上了那一座幽火冥冥的长窄梁桥,等走近了看,看到了尽头处果然是有一面水镜般的东西置放在了那里,望着有些通透,却也不知道是一个什么的东西。
到是那水镜的另一边好似放置着一本古书。
“……”
仲藻雪驻步,站在镜子面前久久地望着那一本满是岁月斑驳的古书,像是鬼使神差的,她缓缓地伸手拿起了镜子另一面的古书……
*
长夜,冷月杀花,照落下一地铅华的清寒色。
“我听说了你自请随鲁崈公一同出使隐国,对此,你没有什么话想要与我说的吗?”巫熠背对着站在一簇花影前,素白的神祭司长袍将他的身形拉得非常的长,他正立在了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语字清冷,声音低缓,像是压抑着某一种急欲喷薄而出的情绪。
“我无需要向你报备什么,巫熠。”
“是,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旁的人你从不在乎,我也是。”巫熠捏碎了手中的花,低道。
“我向你解释过当中的利弊。”
“除了利弊之外,你没有一句其它的话想要对我说?”巫熠侧首。
“你想要我说什么?”
“你想要说什么话还需要问我吗?”巫熠问。
“……”
一时间夜里沉寂了下去,两人久久地没有说话,只是天上的那一抹残月静静走着。
巫熠低头说,“……此去出使隐国何止千万里,斗载星月,远不止三五个月之别。我以为你只是生我的气,怪我不能全身侍你,我们只是吵了架,但很快就能和好如初,就像之前一样。姒月殿下,您说过您喜欢我,我们是两心相悦的。”
姒月抬起了头望向了他。
巫熠的眉眼是低敛的,好似每一寸都揣着死寂的难过,他原便是有极好的眉目,像是开在夜里幽静的昙花,只是在这一刻,每一瓣花叶都像是攒着凋败濒死的绝望。
姒月说,“我并不是因为你前些日子为宫嫔天沐而生气,是我自己想出门走上一遭,我想要亲身去看一看,大国何以繁盛,何以安邦,何以治民,又是如何安然度过一场又一场的天灾横祸伫立在这一片九洲之上。巫熠,我应该去看一看,做为姒国的长公主,我也有必要去看一看。”
巫熠转过身道,“这些事何以要殿下亲之?”
姒月说,“我若不去谁去?”
巫熠说,“鲁崈公可效力,等姒??殿下长大成人自会接管,这些国原就不是殿下您的份内事。”
姒月负手而立,簪羽微微扬起,说,“我是姒国的长公主,是姒国皇宗之女,若治理姒国不是我的份内事那又是谁的份内事?母皇病缠,父皇欠安,皇妹姒喜不过十二,皇弟姒??更不过七岁。”
巫熠望着她的眼神幽深,“您只记得自己是姒国的长公主。”
姒月微低下头走了几步,“我永远都会记得自己是姒国的长公主,我有肩负起整个姒国的使命与责任。”
巫熠望了她许久,嘴唇张了又张,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姒月走到了他的身旁停下了脚步,侧头道,“遑论,我是掌权者,巫熠,没有掌权者会想让权给他人。”
也许是隔得太近。
又或者,是这夜里的月光太冷。
在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姒月的眼里满是锋锐之色,包藏着对权力的无尽野心,好像是淬了毒的刀一般,过处便是见血封喉,让人在窥见之后为之胆颤发寒。
没有一个掌权者,会愿意让度出自己的手中的权力给另一个人。
巫熠眼底的绝望像一面平静的镜子一般正在一寸寸的深走纵裂,“我不信您不知道这一次去出使意味着什么,我也不信您不知道隐国皇太子正在分选太子妃这一件事。姒月殿下,您若此去,与联姻何异?去做他国的皇妃是您想要的?是您的抱负?做其它男人的女人?”
姒月侧头对上了他的视线,眼神有些冷,“我不会是属于任何男人的女人,我只是姒月。”
巫熠一力拽住了她的手逼进的问,“那我呢,我算什么?你把我当做了什么!”
姒月说,“你是我姒国的神官祭祀,巫熠,你有为整个姒国和姒国的子民祈祷祝福的责任。”
说完这一句话的时候,姒月一力挣脱了他的手,说,“巫熠,我并没有因为与你置气才做出这一个选择,你应该知道,近几年来我姒国外攘不安,国中不定,冬日里的那一场雪冻死了多少的人,又饿死了多少的人?九洲之下是诸国纷争不断战火不绝,朱、善、磁、耳、羽,周遭哪一国不是对我姒国虎视耽耽有贼子之心?只有强强联手方才有我姒国的立身之地,既然有这样一个机会出使他国,与大国建交,断断是不能放弃。”
巫熠声音发颤,“所以你把我舍弃了,把你我这些年的情义舍弃了,在你做下这一个决定的时候,你可曾有想过我哪怕一刻?!”
姒月侧身望了他许久。
巫熠的声音渐冷,“……没有哪怕一刻想到我,对吗?”
姒月开口,说,“我知道你我终归别离,没有结局,做为神官,做为姒国的大祭祀,巫熠,我以为你清楚你的这一生只能侍奉神主。”
巫熠的嘴唇苍白的发颤。
姒月说,“我此次远去异国他乡,巫熠,只望你能代我虔心祷告神主庇佑姒国的子民。”
长夜无风。
只有枝上一钩冷月杀死了寒夜里的一地昙花,透过树梢的罅隙洒落下来的斑斓像一地破碎了的残片。
姒月停下了脚步。
巫熠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声音喑哑,“如果我说我只想侍奉姒月殿下,不想再去侍奉神主呢?”
姒月微微侧眸。
巫熠闭着眼睛,只用额轻抵在了她的颈畔,气息灼在了她的肌肤上,“殿下,巫熠愿意放弃神官之位,任神主责罚,哪怕致我万劫不复不得善终,或者死后身堕阿鼻地狱下,巫熠此生只愿能与殿下在一起。”
那高高在上的大祭祀。
永远一身白袍不染尘,神悯而又清冷的不沾人世间一丝的**。
姒月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两人的曾经,那些已经泛黄了的过去,是初次见面时的惊鸿,是数年来相伴形影不离,也曾有过争闹,也曾有过置气,双方有过犯错妥协与和好如初。
她见过世人眼中清冷孤绝高高在上的神官祭司的另一面。
见过他使小性子,也见过他低头认错。
巫熠长她三岁数,自养在神宫起的已是二十年,做为祭祀,侍奉神明是他一生不变的信仰。
姒月低头唤了他一声,“巫熠……”
巫熠收紧了双臂从身后抱着她,闭目在她耳鬓厮磨低道,“殿下,我们一起逃离这里,做一对平民夫妻可好?我不是神官,您也不是殿下,我们只是城中一对不为人知的普通夫妻,与他们一样朝起而作日暮而归,平平淡淡恩恩爱爱的过去余生……可好?”
“……”
姒月没有开口。
她知道,以巫熠的性格,以他的骄傲,这一次已经是折断了自己的一切来向自己乞求留下。
姒月低下了头,眼里原也有一片的于心不忍。
她没法开口向他说什么,却又不得不开口。
姒月说,“我不能这样,巫熠。”
巫熠睁开了一双眸子。
姒月握住他的手,低道,“巫熠,我是得姒国子民生养的女儿,自一出生起,我长于姒国的皇宫,做为他们的长公主,享用他们汗水耕作呈上的米谷织帛,承受他们的叩拜,我生来获有他人未曾有的无上荣泽,若是到了姒国需要我的时候便逃离走实在太过于忘恩。”
那一双眸满是不甘色。
连同着那一双勒住她的手臂也越发的收紧了。
巫熠喑哑的低道,“殿下!您说过您喜欢我!您说过您爱我!”
姒月说,“我喜欢你,巫熠。”
巫熠紧紧地抱住了她,“殿下,我知道您不会骗我。”
姒月又说,“我喜欢你,是真的,巫熠。”
巫熠轻轻地厮磨着她的耳鬓,落下了一个轻微的吻,像是一只被抚平了伤痕的流浪小动物,因为汲取到了些许的温度而变得有些贪婪的想要渴求更多,想要她片刻的温存,将自己的一颗心善待。
可是下一句话却让他堕入无尽的冰渊。
姒月说,“但是喜欢又如何呢?”
黑暗中,仲藻雪一身黑袍停下了脚步,手中正揣着一本空白的无字书。
我爱他,又如何?
我喜欢你又如何?
一句话,像是将两个不同时空交织在一起,在眼前,甚至于让人分不清是今夕何夕。
“喜欢,不会让我忘记掉自己是谁,应该做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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