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扬扬地笑着,凌厉的一掌,骤不及防地劈在他脸上,转即就是一声断喝道,“跪下!”。
那日回去后,小皇叔就一直辗转于昏迷与清醒之间,自然是昏迷的时候更多一些,可就是那不多的清醒时刻,还要去处理朝中诸样事情,时常将自交代完事情,都还没与眼巴巴的他,说上一句话,人就又昏了过去。
他实在作忍地将那些文书劄子抱起全扔殿外去了,“什么了不得的破文书破劄子,就非得此时看,朝廷那样多俸禄,养那些闲人,是做什么的?就只吃白饭不干事?”等他破口怒骂着回到榻前时,对上小皇叔清凉的目光,而后是发哑的声音,“出去捧抱回来,不若你就也出去。”。
那怎么行?
他可是摆出了极度的撒泼打滚态度,更以“颈后那道经久不散的杖痕,只怕留下了了不得的后遗症,小皇叔若不看着我,我突发恶疾没了,小皇叔都不知道——”一事为藉口,才留在了这夭沃宫的,岂可能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再被赶出去,就灰溜溜出去又抱了回来,不过这些文书劄子终是还是没逃过他的黑手,当然这是后话。
且说他在这乐室宫守了小皇叔五六个日夜,才让那清醒的时刻变得多了起来,身上沸热也渐或散了下去,只是那身伤痕却恢复得很慢很慢,一直无法完全收敛愈合,是以也就无法下地走动。
当然,这是他认为的,不是小皇叔认为的。
当他跑去太医院问了张合什么药粥一类食物,可以促进伤疮愈合,而自仔细记下,又去御厨房叮嘱他们做了,而自端来时,他的小皇叔却是不见人了。他问了宫中内官,这才知道人硬是撑着去政事堂,言说是要什么要紧急务。
他再去政事堂时,小皇叔忙得都没空看他一眼,可他直觉得小皇叔那身体虚弱得立时就要跌倒了,紧张地无以复加。
青枫看见了,就让他先回去,他会小心照看着主子的,让他不要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这么大人了,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做起事来,就是不顾命,他忽而发现小皇叔和孟砉是一样的人,还好意思教训孟砉,最该教训的就是他自己。
他就一路愤愤骂着,回到了乐室宫,看着凉透的药粥,心上更是难过无语,而后走到殿庭去时,就看见了那一爿绿竹,看了一时,登时怒上心头,恶念顿出,“破竹子,都给你烧了,看你用什么打!”。
他在一片‘走水了’‘走水了’的呼喝声中,心中无比快意地望着那些惨刻刑具为烧燎得劈啪作响,上一世在山林那回唐缺说的方子当真管用,当然唐缺在那方法前面加了四个字——千万不要。
怎能不要呢?肯定是要的。
直到听到了小皇叔叫他的声音,“砚儿呢?他是不是还在里面?砚儿?孟砚!”。
他将那殿门闩合了,他们一时无法将门撞破进来,他本来是想等所有竹子都烧尽才出去的,很快了,就剩三五根了,直到听见小皇叔那焦灼惊急的声音都带上了颤颤的泣音,心下就是狠狠地一颤痛,才不作忍地跑过去,打算出去告诉小皇叔,他好好的没事的,不要担心——
却不想那门闩也为凶猛火势烤燎得十足烫手,他全然没法赤手去开,想了一想,就即脱下衣裳,又在殿庭唧筒里浸透了,才又垫着将门打开时,等他出去极力伸臂与小皇叔说了句,“小皇叔,砚儿在这!”。
小皇叔看见了他,踉跄着过来抱住了他,口中不住地颤颤道,“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就在这时,半边殿门忽而轰然在他身后倒塌,他在那爿绿竹周围挖的壕沟全无作用,那火势仍为风势引着,将乐室宫烧去了大片,小皇叔的寝殿最先受到波及,也烧得最为严重,让他生厌的文书劄子也随之为烧燎尽了,那些内官施救不得。
在一片嘈杂喧嚷的哄闹声,小皇叔放开他后问,“这是怎么回事?火是怎么起的?”。
他就直直道,“是我放的,父皇以后再也无法,用这破竹子罚小皇叔了——”他还扬扬地笑着,凌厉的一掌,骤不及防地劈在他脸上,转即就是一声断喝道,“跪下!”。
他为这一掌完全地打蒙了,三世了,不论他胡闹的多么过分,小皇叔都不曾打过他的脸,如今却为了这些破竹子,打他脸——
他分不清是心里是震愕更多一些,悲伤更多一些,只是捂着脸,懵懵得呆着,那句指令的执行,来源于他的本能,而非是主动意识,身后刺耳的尖叫,噼啪轰然的倒塌,都不能使他从其中醒过神来,但他在茫然一片的混沌里似是听见一句,“我到底要跟你说多少次,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知命不履于险地!”转而又是一句,“与其等着你有一日玩火**,我倒不如此时打死你干净,省的整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青枫,取荆条来!”。
“主子——”
“快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一瞬间模糊了对时刻的认知,只觉得身后钝钝的,他的身体挨受不住,扑跌在地趴着,可他的脑子里,却还是只有那巴掌带来的震愕与茫然——
他也不知又过了好久,身后喧闹像是轻了一些,他听见青枫的声音,像是在拦着小皇叔,不要再打他了,这样子是真会出人命的,他其实没有疼痛的感觉,也识辨不出身处境况,可却不知为何忽而听青枫惊急地呼唤起了小皇叔,他才顿而惊醒过来,才道小皇叔栽到了地上,而他自己也是蜷身窝在地上——
挨打的不是他么?小皇叔怎会栽倒呢?他继而想起先才的事,出口叫了声“小皇叔”,转即要爬过去时,却才感觉到那刺痛,却也管顾不得,只是忙忙爬过去,着急的问,“小皇叔,你有没有事?”。
小皇叔缓缓顺过一口气来,慢慢张开眼睛,看了看他,道,“这回大概没有,以后就说不准了。”。
他伸手过去,用指腹将小皇叔眼角那点水渍揩去,他隐约地记得,这已是他第三回看见小皇叔落泪了,还好像都是因着他,一时想着小皇叔三世以来的泪,都紧着这三回流了,不免就是轻轻一笑,转即又道,“小皇叔,又是何苦呢?为我,不值当的——”。
可小皇叔却与他说,“我不会让任何人物伤害到你,包括你自己。”。
他心中狠狠一颤动,转即噗嗤笑问,“那你呢?还打我——”又想了想道,“砚儿所受的疼痛,十有**可都是小皇叔给的——”。
他这是句笑言,却不想小皇叔似是当真,转过眼目,望着虚空,思忖得一时,“那我以后还给你好不好?”。
他不觉愣了一愣,忽而想起他差些射死那小内官时,小皇叔暴怒之时所说的话,“孟砚你给我记住,你不论于我如何对待,我都不会跟你计较,只若累及其他无辜之人,本王便叫你好生试试国之刑扑的酷忍!”这句回忆与眼前的话语有了重叠,“我可以答应你,不论你以后于我如何对待,我都不会因此计较生气,更不会因此而惩罚训骂于你,但也要记住,只是对我,你自身,与同其他人物,却都是不行,若是做得出格,我还是会惩罚训骂于你,知道了么?”。
他忽而不明所以地问出一句,“那我若是要杀你呢?”。
小皇叔近乎纵容宠溺地与他笑得一笑道,“那我就给你杀”。
他怔了好久,才伸手去触试小皇叔的额头,“是不是烧得糊涂了,竟说起这样的胡话来?”他其实知道这是真的,可却不想听他说出来,小皇叔却抬手覆上他在他额头上的手,神容分外郑重而又诚挚,“确是真实的,并无欺哄你。”。
他眼中酸涩得难耐,转即故意转过话头去,“乐室宫烧没了,小皇叔来我的夭沃宫吧?”。
小皇叔与他颔首道,“好”又道,“请砚儿收留我”转即又是稍得一笑道,“听你这全不当回事的语气,看来还是未能打疼你!”。
“还是很痛的,都打破了,小皇叔也是真的狠心。”
“不狠心,你能记住么?”
“狠心了,我也不定记住。”
“……”
他也不知存着什么心思,忽而没头没尾地说出一句,“小皇叔,砚儿喜欢你。”过了很久,等的他的心脏都开始咚咚地跳动,才等来一句,“嗯,小皇叔,也喜欢砚儿。”。
可他进而又问,“是哪种喜欢?”。
小皇叔沉默了瞬刻道,“和同砚儿一样。”。
小皇叔大约不懂得,他快扬到眼角的嘴角,到底存藏着何等的欢喜心思,连他自己都无法确断,何论小皇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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