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平,背靠华桐梧昆两座名山,东临黔河,西倚定州,三朝都处,繁盛无比。
山河浩荡,星辉迹象,华光紫气,十万人家。
经过数年征战,于永平十三年末,林翡将军和张云楚将军率领十万将士攻下燕平,存在了数百年的鸿朝就此沉沦,转而代之的东华朝将在这片土地上兴盛。
新皇济天下苍生,晟昭元年,才子佳人相继涌入这缓和中的燕平。
据统计,除去开国功臣中的女将林翡,从数千万人中脱颖而出的还有两位女官。任用女官,东华朝可谓先例,考试选拔极其严格,可想而知其才干贤能。
开国万象,众臣朝拜,钟灵毓秀,光风霁月。
昌灵记得,当时正值盛春,晴空万里,没有一丝的云,自己也在群贤之中,踏入这威严皇宫,经过了层层筛选,站在了连容程的身边,俯瞰天下无双国士们。
“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可当时,这位独领一世芳华的新皇帝连容程,也不过弱冠之年,却收服和任用了无数人中翘楚,在诸多起义军中杀出重围。
如今,富于春秋,黄袍加身。
......
皇宫一角,弯着腰忙碌的人们正一声不吭的低头干着活,本应该寂静无比,却总是有些许尖锐刺耳的声音叫喊着,从长廊的这头飘到斗拱的那头。人们的腰弯得越来越低,打骂声却越来越多。
臂弯处的拂尘一摇一晃,身后还有一个规规矩矩跟着的小太监,手上恭敬地拿着些什么。
“你,能不能走快一点!还有,你!...哎呦呦...昌公公,您瞧瞧,这一大早的真是...这帮人干个事情干不明白,您说说这以后怎么伺候皇上...快一点!”
那处尖锐声音的源头,此时看到了昌灵,也将腰弯低了,快步走到她的身边来,说着还不停的用手指着底下那些干活的太监们。
甚至踹了一脚从自己和昌灵面前走过的一个。那人踉跄了一下又赶紧站稳拿好了手上的东西,低着腰快步走开了。
昌灵面无表情的环顾着四周,看了看底下那些人,笑了一下说道:“皇上的意思,开国之初,一切从简,这些个地方,早在皇上登基前便收拾过了,朱公公这一大清早的,惹得整个皇宫不安宁,是作何用意啊?”
朱进赶紧摆了摆手,右脚往后退了一步不说,面上也有了惊怕的神情,随即又转成了奉承的笑容,点了两下腰说:“昌公公这就是您错怪奴才了,这不想着御前建筑,多擦擦总是好的,况且万象更新嘛...”
“你是又想更新?”
朱进一惊,赶紧自打了一下嘴巴,表现出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来看着昌灵,余际那本就不大的眼珠子还到处转着,尽显窘态,支吾道:“昌公公啊您真是吓着奴才了,奴才哪有这样的胆儿啊...奴才愚钝,没想到办了坏事,多谢昌公公的提点,不如让他们小声点?再不济让他们都走了便是...您这...”
昌灵看着朱进的模样,没多的回应:“可别惊扰了圣驾。”
朱进的腰弯得更低了,但嘴下露出的大白牙也更多了,“不敢不敢,奴才这就让他们走...”
昌灵似笑不笑的回了一下,之后便又大步向前走去,身后那小太监也快步跟了上去。
待昌灵走后,朱进的笑容立马就收了回来,那副神气样也回来了,腰也变直,白眼看着昌灵走去的方向,极小声的嘀咕着,“女人相...切...呵。”说着,还拍拍两个袖口,又趾高气扬的看着面前低着腰的人群了。
昌灵斜了一点头,看了看身后的那个小太监,看到还跟着就放心的继续走了,还顺手摆了摆拂尘,路上提着拿着东西的奴才宫女们撞见昌灵,纷纷点头哈腰向她问好。
那是总管太监,围着天子伺候的。
如若旁人看来,昌灵如今可谓是风光无限,平步青云,背后不是前朝提拔便是家有牛父。
但只有昌灵自己知道,自己这一身下来是不咋见得了人的。
昌灵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周围,脚下的步伐不变,面上表情也没变,放在身前的手却悄悄抬起来按了按,而后嘴角忍不住扬了一下——今天的裹胸格外的成功。
没错,这位总管太监,是女儿身。至于是怎么逃过了层层选拔和皇帝的眼睛,而且在前朝无熟人,家中无牛父的情况下...昌灵只能勉为其难的归功于自己的聪明才智。
不仅有妈生的聪明才智,还有先前在修仙门派里带过来的“略懂法术”。
昌灵又抬起手来,不经意间碰了碰脸。顺便扯了一下下不来的嘴角。
今天点得麻子怎么样...可惜没有镜子。
十七的年华,让昌灵当太监着实有点屈才,水明似的杏眼和小翘鼻,凝脂似的皮肤和及腰发,看着...一张脸上就明晃晃地写着“欺君”两个字。
裹胸束发点麻子,变声眯眼兰花指。再加上无人能看出来她用法术变的男声,简直了。
昌灵此时心里盘算着。
睦国公,嵘国公,奉熙侯,映阳侯...要去好多地方哦...
昌灵为数不多出皇宫的机会,也可能是这辈子唯一一次离开皇帝这么远的机会,便是送开国封臣的圣旨。
毕竟是总管,亲自出马能看得出来重视些。
虽然要去很多地方,也没有什么专用的座驾马车啥的,但是昌灵却在独自暗喜。连容程吩咐时,她答的“奴才这就去办!”的声音,都能被治罪了。
也不是因为能出宫,主要就是因为昌灵终于能亲眼见到自己崇拜已久的人了。
上文所提到的,开国功臣之一,林翡女元帅。也是二十的年纪,便带领着军队拿下了多处要塞,冲锋陷阵,可谓真正的巾帼女豪杰。
昌灵早就久仰其大名,十分的崇拜和敬佩,就想着哪天能亲眼见一见真人,看看这位女元帅的芳容和身姿,虽然已经无缘当初战场上的模样,但现在能见到,昌灵已经足够兴奋了。
矜持,注意身份...
还有一人,与林翡一样,夺下燕平和不少经济重地,以及军事天赋超强的将领张云楚。
二十三岁就被封了嵘国公。
这年龄摆出来不知道得哭晕多少老臣老将们。
听说张云楚与连容程是布衣之交,早在二人年幼时便已相识,只是传闻张云楚先前次次仕途不顺,打十三参加前朝科举以来,连着三次不中,也无高官看重他,但连容程却对他颇为赏识,自打带兵起,便拉着张云楚一起了,张云楚也不负众望,成功在数次重大决策中展现出了他超群的军事天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昌灵读着,抬眼看了看面前跪着的将军,心里默默感叹。
“弘济大将军快快请起。”
“臣谢主隆恩。”
昌灵趁着这点时间,仔细的瞧了瞧,张云楚得比昌灵高出快一个头,如今卸了盔甲,但从战场上带出来的锐气还是盈蓄在眉眼间,来自年轻力壮将军的英气,昌灵的描摹不出来的,但也没有连容程那般让人害怕。
毕竟皇帝威严在那,再加上昌灵自己心中都快溢出来的心虚。
离了张云楚,终于到林翡了。
这位意气风发的女将如今看着也像一位女子了,此时正穿着朝堂专为女官设计的衣裳,较为端庄但不浮夸,暗紫的色调更显沉稳,简单的绾起长发束在头上——就是妇女的打扮。见到真人时昌灵才发觉,林翡也是凡人,没有传闻中那般...什么形如猛虎,面如煞神,力壮如牛,声洪如钟...
昌灵时不时便瞟林翡两眼。
强大的心理素质才没让昌灵的嘴角又扬起来。熟不知林翡早已被昌灵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
待林翡接过圣旨后,昌灵依旧恋恋不舍,跟林翡说了好几句话,林翡也只是笑着回答之后便无什么其他动作,再者就是边说边将昌灵送到门口了。
“如今这国泰民安,还得多亏了将军啊。”昌灵笑道。
林翡也面上带笑,“昌公公谬赞了,为天下百姓和皇帝效力,是我等应该做的。”
“哈哈哈是,是...”
就是可惜除了公务和皇帝这两个幌子,昌灵再也找不出其他的话题来多跟林翡说一会,只得别了这位映阳侯,又回了皇宫里的宁心殿忽悠皇帝去了,下次见到已经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但昌灵这次也得“谢主隆恩”一番。
希望林翡将军能多被圣上召进宫中吧。就是可惜林翡都不知道自己有个昌灵这样的小迷妹。
大约是跑了十几二十个地方,日头渐渐高照,小太监携的圣旨越来越少,终于赶在正午前完成了这个任务。
皇帝亲命的任务。昌灵有种“痴儿了却公家事”的心累——没办法,高官任务多,旁人羡慕不来。
昌灵又暗喜了,在昌灵的认知里,“皇帝亲命”以及“在皇帝身边待着”这两个点加起来,就意味着飞黄腾达,虽然秉持从简,俸禄不多但不重要。
拂尘在手,未来可期。
就是拂尘有点痒...
宁心殿。铺面而来的便是那寡淡清悠的沉香,殿外的侍卫不多,殿内的陈设也不是那么的奢华丰富,但该少的都没少,能免的都免了,昌灵所认识的,唯有那御前的砚台和笔墨是极好的无二瑰宝,还有那偷偷瞥一眼才能欣赏一番的朱批。
四周无人出声,格外的安静,昌灵的脚步声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此时连容程正站于龙案前,低下头看着案上的奏折,黑发披于身后,几缕垂在肩上呈现出弧度,身着黑色长袍,金纹暗暗,紫锦镶边,眉头轻皱,嘴角略平,右手点墨快速着写着,左手则背在后面。
昌灵很快的瞟了一眼,但没看出连容程此时什么情绪,只能不做声的站在旁边。
连容程又点了两下墨,头也没抬的开口道:“替朕磨墨。”
昌灵乖巧的上前照做,见连容程放下了纸笔短暂的休息之余,又目测了一下连容程的心情才开口问道:“皇上,您咋站起来了,站着多累啊。”
连容程面色不改,依旧看着奏折,“你操的心比朕多。”
昌灵低了下头笑了笑,小声道:“没有没有,皇上日理万机,奴才为皇上着想是应该的嘛...”
连容程又拿起比沾点了墨,抬头看了昌灵一眼。
就这一眼昌灵笑不出来了,仔细一琢磨才觉得好像是有点怪,但也只能抿着唇低下头不做声了。
墨好了,昌灵又退到一边了,但耐不住闲,干站着也难受,昌灵便又抬起了头来,看了连容程好几眼,犹豫半响才又开口,“皇上...这都快正午了,要不奴才传膳吧...”
无声。
昌灵又抿了抿嘴唇,小声道:“奴才多嘴了...”
连容程没动,但昌灵的腿有意无意的抬了又抬,努力维持着一个木头该维持的形象,奈何家底没连容程的浑厚,又还是个女子,昌灵更心累了。
哎,高官不好干。
才干第一天就不想干了。
可是又不能弃官还乡。至于为什么,这就要牵扯到昌灵为什么宁愿冒着欺君被杀头的风险也要进到这宫中的原因了:
当初战火连连,昌灵和父亲二人四处躲避战争,昌灵害怕年迈的父亲会被抓去充军,被只能藏于深山之上,给华桐山上的一爷俩当劳动力,虽然后来这爷俩也靠不住,诸多起义军追到此处,昌灵只得又带着父亲逃向燕平。
但昌灵的父亲却因为奔波劳累且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身体越来越差,之后便患了咳疾,再后来就恶化了。
就在这走投无路之时,一个自称商贾之人找到他们,说是愿意出钱为昌灵的父亲医病。
昌灵当然知道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但没想到他们却是将父亲捏在手里当人质,逼迫她进宫。
进宫的目的...摸清这新皇帝的家底以及打入皇家内部,固定职位定时定点提供有利信息,这方还不提供任何有利条件,无非就是竞选这总管之时,他们给提供了点小道,使得昌灵如此离谱之人也能成总管。
只是这帮人真有这么大本事吗?连皇帝身边的都能操控?
但这也不在昌灵的操心范围内,总之就是当上总管了,还跟皇帝面对面了。
听说还是连容程本人亲自看着名册,就十分肯定的指着她谎称上去的“昌淋”二字,点名要她。
这么容易掉脑袋的事情,当然是让一个好操控的外人上啊...
“听说你要进宫去啊?”昌父扶着桌沿站起身来,看着走进来轻轻关门的昌灵。
昌灵见状赶紧又扶着昌父坐下,笑了笑道:“爹爹,女儿是受到朝堂重臣的赏识,要被提拔到皇帝面前去做官啦。”
昌父皱了眉,拍了拍昌灵,语重心长的说道:“灵儿啊,官场水深...爹爹也不求你当什么大官,赚什么大钱,就求得你平安啊,要实在不行,你就婉拒了那高官,爹爹带你离开这京城。”
昌灵的眉头也不自觉的皱了一下,眼睛是垂下的,但还是笑着对昌父又说:“爹爹,这可是千年难遇的大机会,求都求不来的呢,是贴在皇帝跟前的,您就让女儿去试试吧。”
“去嘞你就见不到老头子我咯...”
去了,见不到了,不去,也见不到了。
自打昌灵下定决心开始就知道,这是一去不复返的决定,是回不来的,欺君重罪,一不小心就杳无音信了,那到时候爹爹又该怎么办?
昌灵眼中含泪,但还是违心的恳求着,“爹爹,您就让我去吧。”
昌父看着昌灵的模样,欲言又止,也不知道是不是从昌灵的眼中看出来的些什么,最后闻声的:“那你说,你去那当的是什么大官。”
总不能说是去当太监的吧?
昌灵脑筋一转,开口便答:“御前专用杂务侍郎。”
昌父眨巴眨巴眼睛愣了好久,半响才悠悠开口:“这是什么呀...”
之后昌灵也是胡乱的搪塞过去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桥到船头自然直,谁知道之后会怎么样,万一她真就如此幸运呢。
真就了。但昌灵还是勉为其难的归功于自己的聪明才智。
“传吧!”连容程的声音传来,昌灵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传膳。
连容程看着她急匆匆出去的背影,此为成了皇帝后第一件非常无奈的事——早就看出来她在走神了:
“传。”
没反应。
“传。”连容程抬头看了呆着不知道在干嘛的昌灵,但还是没反应。
连容程十分无奈的又说了一遍:“传吧!”
昌灵这才回过神来扶扶帽沿,赶紧出去传膳了。
但前脚刚踏出门槛,后脚就不知道自己刚刚是要来干嘛的了,迫不得已又折返回来,方才还没彻底回过神来,昌灵以为自己听错了。
见昌灵又回来,况且没有听到她在外面的任何动静,连容程疑惑极了,那眉比看满篇字词的奏折还要皱,“膳呢?”
昌灵的背猛的挺直,恍然大悟的在空中点着食指,“哦对对对...”说着又转身出了宁心殿,不一会才听见她喊的声音。
连容程撑着桌子的边沿,扶额叹气。
昌灵在宁心殿外徘徊了好久才又进来,那头低得,要埋地上去了。
要掉脑袋了,要掉脑袋了...
“你过来。”连容程的语气不冷不热,但这命令听着就是要把昌灵的双脚拉过去的,不容反抗的那种。
昌灵挪过去,挪到连容程的面前,随即而来的便是额头上被敲了的疼痛。
“啊。”昌灵吃痛,伸手捂住了额头,但头还是低着的。
连容程只用两个指关节敲了敲她的脑袋,但没多说什么,昌灵也呆呆的站在原地等候吩咐,是看连容程一直不说话,才抬起头来看一眼。
咿呀对视了。
昌灵立马挪开视线又低下头去,也挪开了双脚,再次规规矩矩的站到一旁了。
又过了一会,“昌灵。”
“诶,在。”昌灵快速抬起头来。
连容程绕离了龙案,左手围着桌上的东西,在空中绕了绕,什么都没说。
昌灵又扶了扶头上的帽子。这是要她收拾一下了,快速的将午膳和自己的事搞定了,就匆匆回到宁心殿收拾东西。
龙案上出了纸笔,就是奏折,杂物很少,收拾无非就是让她摆工整一些。
昌灵看了看满桌的折子,心道:也不知道提防一下自己,万一自己是坏人呢。
任务在身,昌灵飞速的瞟了又瞟,记住多少另说,但让她印象特别深刻的便是连容程写得一手好字,昌灵对书法的了解不多,但这种字体好像好久之前在梧宗的辛术堂里(见《长生》),被裱起来的一副字画里见到过,记得当时有人告诉她,那是瘦金体。
昌灵小心翼翼的收拾着折子在旁边放好,又看了看靠在砚台上的笔和笔架。
她双手拿起毛笔,轻轻放到了笔架上,但放开的一瞬间笔却有滚落的趋势,昌灵吓得赶紧接住。
连容程的这笔架长得属实奇怪,三个凹槽感觉都能放笔。那放哪呢?放正中间,可是正中间的凹槽却有些歪斜,虽然放上去不会滚落了,但有点歪。
这点小事昌灵怎么可能放心上。转头就伺候皇上吃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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