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氏逆臣,上祸君主,下谗百姓,勾结乱臣,结党营私。”
她蜷缩在地上,身下是寒冷坚硬的石板,鼻腔里充斥着腐烂烧焦的气味,脸上手上俱是火辣辣的疼。
“不是的!不是的!我父亲,我兄长,他们才没有,你胡说!不是他们!不可能是他们!”
有人在她身边奔跑,官兵们一提一个,手起刀落,鲜血溅落脸上,四周都是哭喊声,求饶声,冲天的火光刺痛眼目。
“......在位期间,其贪匿民脂民膏数计,共查抄赃款三十万两黄金,圣上有旨,罪大恶极,株连九族!”
“————不!”
记不得第几次从噩梦中惊醒,她抹了把满是汗水的脸,大口喘息。
黑暗中响起轻微的摩挲声,又跌落下去,寂静的、沉闷的空气里,有连片此起彼伏的呼吸,像是蚂蚁在咀嚼。
这里是永巷,住的都是最低等的宫女和一些犯官的女眷。
每日天未亮时,她们便要晨起劳作,挑粪,擦洗,涤衣,做的都是这皇城里,最低贱的活计,月上中天之时,方才能得片刻歇息,日复一日,无止无休。
此时时辰还早,尚未及寅时一刻,方窗外夜色笼罩,下房里的宫女们还在沉眠,她却很是清醒,浑身冷汗涔涔。
恨意让她清醒,如绵绵密密的针,时刻戳痛骨髓。
恨的痛与燥热搅拌这地方带给她的绝望的冷意,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于是抬起湿腻的手摸了摸额头。
竟是烫得不止,不知烧了多久,竟也没觉得,她重又躺回床上,大睁着眼睛,却是因着刚才的梦境,再也睡不着了……
铛!铛!铛!
冷脸嬷嬷站在门口敲响锣,三声毕了,便端看向屋内。
一群宫女随声快速起身,卷被,换衣,排着队去门口的大铜盆里舀冷水净面。
一叠串动作窸窸窣窣,竟没发出什么大声音,可见训练有素。
她也跟在宫女们中间,浑浑噩噩做着这一切,待都拾掇好了,那嬷嬷粗略查验一番,就站在门口给她们发牌子。
因着她们大多是犯官家中后人,朝廷宽恩怜悯才留得一条命去,也因此,那些伺候主子的贴身精细活计,都轮不到她们身上,亦不能随意在内廷走动。只有每日接了嬷嬷的劳动牌子,分发到特定宫室,到了那处,也要各宫掌事查阅牌子,确认没有问题,方才能允她们进去劳作。
宫女们一个接一个领了牌子,躬腰屈手走出去,眼见就要了事,那嬷嬷又数了几个出去,却忽然收了牌子,拦下了最后连带着她的六个宫女。
“你们几个跟我走,今儿可是有大造化,春鹫宫的丽仪娘娘新得了几盆稀奇花草,得兴儿办个赏花会,请了其他几个有闲的娘娘主子来,又嫌那几个粗手粗脚的太监进她屋,特要挑几个老实的去搬花,你们跟着我,进去送了花就退下来,莫要给我生事,等都办好了,有你们的赏!听到了没?”
她连那五个宫女一并福身唱诺,便随那冷脸嬷嬷出了下房外角门。
一路七拐八绕,不知转过了多少红廊绿阶,假山奇石,却没几分入眼,那嬷嬷腿脚动作飞快,她们也都不敢抬头,只见着脚下地面从荒草小路变作了平整的青石方道,终到了一处逦迤殿阁。
门前站了个顶脖眯眼的太监,手抱在前,脚点着地,正歇着盹儿。
嬷嬷环顾一下,见无旁人,脸上连忙扯出笑,走上前去。
“请万公公安。”
太监只抬了下眼,“呦,这不是尚仪局的方姑姑嘛,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啦?”
方小芙笑了笑,“可不得拜丽仪娘娘的东风,昨儿娘娘闲说,赏花会那些盆罐小景啊,可精贵着呢,迎来送往的,叫别用小子们沾手,挑几个有力气的粗使丫头送,这不,就怕耽搁了,今天一大早,我就带着人来了。”
万公公闻言,站得直了些,梗着脖子朝她身后瞅。
方小芙往边上让了一小步,让他能瞧清身后几个宫女,就见她后面整齐站着六个皮糙脸黑,没什么颜色的丫头,一水儿的寡淡,那万公公眯眼乐了。
“方姑姑有心了,您老亲选的人,肯定稳重妥帖,咱家也不问了,这时候可还早呢,花还没送来,姑姑要不先进去喝碗茶?”
“既是公公请的,岂敢推辞啊。”
二人又一推一让,进了小偏门里的一处下房坐了吃茶点心,留她们六个宫女在外面候着晒日头。
又是大约一刻钟,终于有一队小太监捧花弄草,推着一小推车盆景装饰从远处绕来。
队伍浩浩荡荡,占满了春鹫宫外的一小片空地,一时花草繁盛,香气扑鼻。
小太监们卸了东西,推着空车就走了,方姑姑和万公公都走出来,指挥她们六个宫女一样样抬进去,小盆景一人用手捧着,大盆景便教两人一人抬一边。
此时春鹫宫内,众人亦是忙碌,宫人穿梭不止,卧房内,萧丽仪坐在铜镜前,让宫人将式样繁复色彩艳丽的鬓钗点缀在头上。
说起这萧丽仪,其是当今河道总督萧镇的小女儿,前几年水患频繁,洪涝灾害使灾民颗粒无收,天子也因此愁眉不展,多亏萧镇推行几项举措,筑坝疏导,颇有成效,因此到了第二年选秀,他这小女儿便被送进宫来,进宫就封了正四品丽仪。
又因这萧家女儿本身便带几分颜色,得了圣上青眼,至今盛宠不衰。
铜镜前的萧丽仪面带笑容,她生得凌眉杏眼,琼鼻樱唇,纤腰又如鹤颈,繁丽欲坠的头饰更衬得她娇容慑眼。
“赏花会的花可都送到了?”萧丽仪声音冷冷淡淡。
“回娘娘,都送到了。”一旁小宫女战战兢兢回话。
萧丽仪瞥了她一眼,正巧边上另一个宫女送来样式精巧的钗环,花鸟钗,双喜白玉钗,飞蝶羽珠钗,琳琅晃眼,装了满满一盘子。
萧丽仪随手点向一个烧蓝点翠的,刚才那个回话的小宫女便又战战兢兢,将她选钗子捧起来,准备给她装饰在头发上。
小宫女的手抖得很厉害,即使只是装点个钗子这样的轻巧活,她的脸上却大汗淋漓,面无血色。
她想到了昨晚,与她同屋的翠绡姐姐,就是因为名字读音偶然撞了这位主儿的姓氏,就被折磨打杀至死。
早上时候她偷偷瞧了一眼,那宫女翠绡,浑身可是没一块好地方,十指都被钢针戳透了,身上像被压扁了的布口袋,脸被划成了血葫芦,被人像死狗一样拖出去。
小宫女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点翠钗勾偏了萧丽仪一绺头发。
萧丽仪抬手,啪地甩了她一巴掌。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小宫女跪在地下不住磕头,那漂亮的烧蓝点翠钗因为刚才一打一甩,叮地飞在地上,弹起一下翻了个个,不动了。
“你一个区区三等宫女,竟敢损毁御赐之物,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拖下去,处理了吧。”
萧丽仪笑容未改,翻弄着指甲,轻描淡写的。
“是,娘娘。”
两个宫人架起小宫女,就要往后头去。
小宫女吓破了胆,拼命挣扎边喊道,“救命啊!娘娘饶奴婢一命!奴婢再也呜呜”
她的嘴被人用破抹布堵上,声音也噎回去,两条腿拼命蹬着,咬得满口是血。
“哎,等等。”萧丽仪忽然抬眼。
小宫女眼中露出希望来,只听她道。
“今儿可是赏花会呢,别见了血,晦气的很,就把她关到后屋那个大恭桶里吧,挺两天送出去,旁人问起,就说她是自己寻死,也算是给了恩典了。”
那小宫女眼中爆起血丝,因着那句恩典,被人按着头叩首谢恩,然后拖走了。
“走吧,陪本宫去看看花。”
萧丽仪起身,旁边宫人连忙垂首跟上。
春鹫宫正堂早已装饰一新,几个眼生的宫女捧着花恭敬站在堂上,动也不敢动。
其中尤有一盆绿玉红梅最为亮眼,那盆景巨大,二人合抱方才勉强,其上朵朵红梅怒放,如美人倚栏,枝干横斜碧如翡翠,伸展又似绿墨狂书,当真惊艳。
她与另一个粗使宫女捧着那盆红梅,也不敢抬头,只听得细碎脚步由远及近。
萧丽仪粗略看过其他的,最后目光果然落在最大的那盆上,等那位丽仪娘娘走近时,她只闻到一阵浓郁香气,熏得人昏昏沉沉的,头这时候似乎也更疼了。
“你们两个,放低些,让本宫好好瞧瞧这花。”
她与另一个粗使宫女无法,唱诺后,更低下腰,手腕用力托举着那巨大盆景,因着有宫里规矩在,她们也不能换用其他姿势,坚持得很辛苦。
萧丽仪却赏得很慢,让宫女搀着,围着那盆景转了一圈,还不时品评两句。
可能是时间太久了,在她对面,和她一同抬着盆景的粗使宫女,手腕开始渐渐发颤,盆景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抬起了一个角度。
萧丽仪皱了下眉,朝她看了一眼,粗使宫女浑然不觉,可能因为这样比较省力,她又抬起一点。
萧丽仪冲她身旁人使了个眼色,马上便有人上前,朝那宫女狠踹了一脚。
“贱蹄子!娘娘让你放低些!耳朵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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