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未亮的时候,晨起的朝露还没有下去。空荡荡的街道上笼罩着白蒙蒙的雾气。
城郊栈道的一家烧羊店内。墙壁的被雾气打湿,显出深色的痕迹来。
远处便是城郊的官道和密林。木头粗粗架起来的马厩里,极其健壮的马儿正悠闲地甩着尾巴,嚼着里边的豆粕。旁边停放着几辆马车,是本地货商来京城时常见的样式。
店门前那口巨大的汤锅早已支了起来。里面正咕嘟咕嘟的不断往外翻着热泡。里面大约放了许多好料。沾着厚肉的棒骨突兀的在汤锅里支愣着,不难让人猜到这底下大约都是这样的好货。
底下的柴火烧得正旺,却没有人往里添柴。几个穿着大魏平民衣服的高壮汉子正在店内唯一的一张桌子上大吃大嚼。
他们直接把骨肉都捞了大盆中。直接徒手便抓着啃食。遇到刁钻的地方用小刀十分熟练的把肉给剃了出来。
一个黑脸壮汉把嘴里的肉咽了下去。从盆里翻出一块肋肉来。上面挂着一串筋肉,沾着汁水微微颤颤的动着,酥烂的随时就会掉到地下去。
那壮汉走到屋角一块不显眼的角落,把那肉往地下一扔,只简单的说了一个字:“吃。”
“呜呜……!”
那角落里赫然捆着一个干瘦老头。他旁边还倒了一个体型圆润的,却生死不知。
老头也颇为识趣。自打被这么捆了,一路上不吵不闹十分配合。
那壮汉蹲下身看了他一会儿。从靴统中摸出匕首。老头颤抖起来,看到那大汉拔出匕首,闪亮的刀锋在昏暗的室内刺入眼中,老头白眼一翻几乎晕过去。
“别想着跑,你要是想跑,他就是你的下场。”
这黑脸壮汉操着不太熟练的中原口音拿匕首给老头划开了绳索。
“吃饱了才能够活着。”
老头儿热泪盈眶,山羊胡须抖得如秋风落叶。妈的,刚才那一下差点尿裤子,本来老了就容易失禁。
若是吴忧在这里,定然认得出来。这干瘦老头就是她常去抓药的胡记生药铺子里的老胡大夫!
老胡被这群人绑了,蒙着眼在车上受尽颠簸,这幅骨头早已经受不住了。不过比起这黑脸大汉指给他看的那人,他还是好了许多。就在他身旁不远,这家店店主人晨起还未开市便遭了殃。
那一滩子血泊在地下慢慢的流着。就是还没留到他这里,那帮人却视若无睹,照样大口吃喝。
老头捡起地上了肉。忍着恶心也大口撕咬起来。还不忘往旁边被捆着的胖老头身上踹了踹。后者的药劲儿估计还没过,无甚反应。
老胡简直要仰天长叹了。他跟旁边这个家伙从当伙计时就要争个高低。后来又在同一条街上开医馆。
一左一右不过错了三五个门帘儿。前几日听说这老小子好几日没有归家。据说是被一个北地的胡姬给迷了眼。他婆娘就差提着刀把京城青楼给翻了个遍,徒弟把这话说给他时,他当时当笑话听呢。
这黄胖子的花花肠子,年轻的时候就不消停。据说跟后街的王寡妇很不清楚。临到老了,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到底还栽在这女色上的,却没成想自己倒是冤枉他了。
他这一路上跟着心惊胆战的,该听的不该听的也听了不少。一面吃着,一面趁着那些人不注意下手,偷偷的去掐黄老胖的耳朵。
这群糙汉当他们是外面那些牛马么,也不知道下了多少蒙汗药才让人迷得这么死,这东西用不好会出人命的!
他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好不容易算是有个同伴倒霉鬼,却是自己斗了半辈子的死对头。自己还得捏着鼻子想着法儿的,要保着他的周全。
不然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且先不说命能不能保住。这把老骨头了,万一弄个客死异乡连故土都不能回,那才真是害人呢。
老胡辛酸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往底下掉。他在那地上蜷着,哭起来颇为可怜。
那些人看见他如此狼狈就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仿佛看见新奇有趣的玩意儿。之前那个黑脸壮汉见他把肉都给吃完了。又去找了个,除此之外给他捞了几块肉。
往他肩头重重一拍,操着不太熟练的中原口音慢慢道:“你很好,就是这样吃饱了才有力气,能够活着跟我们到草原。只要你好好听话。我们伟大的首领会赐予你最肥美的草场和最强壮的奴隶,那些领主老爷们一样。”
老胡,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妈的,他就想安安稳稳的在京城养老。谁要去那鸟不拉屎的荒凉地方,死了都找不着家哟!
福宁街上两家医馆都没了坐镇的大夫,在这热闹的集市上并没有溅起多大的水花。
街上熙熙攘攘,卖干货的,卖瓜果的,卖鲜花果子的起着劲儿的吆喝。那卖着蒸糕的,油炸果子的,雪白的毛巾往肩头上一搭,手下长长的竹筷翻转,时不时尽量的吆喝一声。那色泽鲜亮的果子就引着路人驻足围观了。
以往无事天气晴好,吴忧能在这街上消磨上半天。杂七杂八的花费许多铜板儿,买下好多着用的不着用的零嘴儿吃食。或坐在哪个街沿上慢慢吃了,再回家去。
如今确实没了好的运道了。
麒麟卫的卫所的确是豪阔大气。可别说是门前三丈了,便是三十丈。那走街串巷的小贩宁愿绕两条街也不愿到这边来。
吴忧踮着脚蹲着马步,背如芒刺。额头上的汗细细密密的沁出来。那边红鹭蹲在假山石上,一面啃着梨,另一只手上抓着只竹枝,颇为不满的指点着吴忧的动作。
吴忧简直想仰天长叹了,她这简直像掉入了虎狼窝,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啊?当日红鹭和简宁说要带着她练练,让她少吃些暖金香,以增强体质为要,她当时也没太当真。没想到是来真的!
只要他俩有空,必然会盯着自己晨起绕着湖跑上个一圈半圈。天可怜见呀,她哪里是能跑的!
只是想着不要太过丢脸,索性蒙混过去便罢了。她跟夏言倒不太熟。有时候他抱着公文路过湖边,倒也会说上那么两句话。未免跟夏言抱怨几句。
结果没过几天,红鹭不知从哪里弄了只细犬过来。说是夏言的主意。美其名曰是陪跑,这明明就是练她呀。
红鹭完全就没让自己跟那狗熟悉的意思。那一张嘴,满口利齿。涎水直流。那脖子上的缰绳被红鹭紧紧的拽在手中,两个前爪还试着往前蹬,做出扑咬的样子来看着就是凶性未除的样子,很是难惹。
这么个凶神在后面追着。吴忧跑的时候总觉得屁股要不保,不知道哪天就要被咬了。
等到吃过早饭,还要蹲马步。每天早晚两次。为了这个红鹭不知道说了她多少回了。
一如现在。
“你看看,我刚练功的时候,两个时辰都不带打岔的。你倒好,年纪轻轻,后厨做豆腐的老刘蹲的都比你稳!”
磨豆腐的老刘,她知道的。做的豆腐极好。据说年轻的时候伤了腿,走起路来有些瘸拐。
刀工极其漂亮。那稍微一捏几乎要碎成渣渣的豆腐,那老刘的刀锋一过,就切成了可穿针的细丝儿似的,比醉仙居的大厨都老道。
顺便说一句,老刘今年正好七十九整寿。
“把背挺直,腿别颤。你抖个什么劲儿啊!”
红鹭恨铁不成钢:“男人腿不能软!跟你说了多少次,下盘一定要稳,稳懂吗?下盘不好,老实告诉你,你就是一次怼十瓶暖金香都不顶用!”
吴忧仰天长叹,到底没反驳。她哪里会想到红鹭就这么个吊儿郎当的性子,倒是很有做严师的潜质。认真起来是一点水都不放。还没有简宁好说话呢。
自己一开口喊累,简宁还知道让自己歇一歇。
碰上红酒这个直愣愣的货。只会搬个马扎往他面前一坐,再喝口茶润润喉,开始长篇大论的就开始讲他之前的经历。
没办法,他容貌生的好,身形又有些纤弱。尤其是那双眼睛,天生的勾人心魄。乍一看便是秦楚楼馆最喜欢的靡丽长相,为了这个不知道受了人多少嘲笑。
偏偏他又脾气火爆。最不耐烦别人拿他容貌说事儿。又懒得和旁人费口舌,早早的便养成了用拳头说话的毛病。打起架来勇猛无比。
用他师傅的话来说。从小跟人斗起狠来跟脱了绳的野狗似的,谁上去拉架都得被噗嗤一爪子。
总之,红鹭能成为麒麟卫中大家都不敢惹的二号人物。跟他强悍的武力值是分不开的。
所以,综上所述,吴忧必须也要勤学苦练。先不求能够抵得上街头混混的水平,起码先把身板打好。
“省得回头有了人,办事的时候不顶用,那脸才丢大发了。”
红鹭用拳头和那竹竿明明白白的告诉她,放水是不可能放水的。男人,要有自尊心。”
吴忧很想告诉他,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想要这个名号。
不过人家全然出于好意。忍着熬着居然也勉强支撑到现在了。
他这个时候方才知道,为什么桑榆比她的情况严重多了。居然也能平平安安的长到现在。原来人累极了的时候,当真是可以倒头就睡的。
想来他便是用这样的法子,再换来片刻的宁静。
跟他这么一比,自己也不是那么惨了。
吴忧下意识的松口气,不自觉的把腰塌了下来,又站直了些。红鹭的竹棍啪的打到脚面前。
“眼睛给我好好看着前头,稳住,稳住!”
那竹竿跟刀似的架在脖子上。逼得他不得不把塌了的腰往后仰。两个脚看似安安稳稳的待在靴子里,实则只有她自己知道,从膝盖到脚跟抖得筛子似的,只需要轻轻一推,她自己就倒了。
奶奶的,她从来不知道做男人怎么这么难。
红鹭把梨核一扔,拍拍手:“要不是公子说先缓着些,让你循序渐进。你还想一天两次的练?
我们那当年,基本功练不好那就接着蹲,直蹲的师傅觉得满意了为止。你这臂上腿上连个石块都没绑,有什么难的?”
…………
她怎么从来没有发现红鹭是个碎嘴子呢?
吴忧朝天翻着白眼儿,天爷,来个人把他带走吧。
似乎是听到了吴忧的诚心期盼。又过了一刻钟。跑来了个青年,看身上穿的服色。应当是殿前行走的,大约是才下值回来。他看了一眼吴忧收回目光,对红鹭道:“前面有点事儿,大人可能得去看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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